50 破裂
兩人的座位離得遠,走過那段長長的廊橋後,他們就分開了。
找到自己的座位後,喬北心茫然落座,直到飛機準備起飛、空姐過來檢查安全帶時,才被提醒着把背包放到上面的行李架,又系上了安全帶。
飛機比預計到達時間提早了半個小時到達。
程望應該是設置了飛行軟件上的提醒,在降落的時候就給喬北心發了消息。
程璟的座位在前面,是打開艙門後第一批出去的乘客。他要去的地方是某個縣,下飛機後還要趕高鐵,飛機降落後就匆忙離去了。
他果然說到做到,既沒有告訴程望他過來了,也沒有打算見小弟。
機艙內幹燥,飛行的時候還不覺得,下了飛機乘坐擺渡車的時候,喬北心切實感受到了廂市的潮濕。
這裏的溫度應該沒有琴市低,但過于陰冷的氣候讓體感溫度下降了不少,連喬北心這種對溫度極不敏感的人,下了車後都打了個哆嗦。
他搓搓手臂,摸到一層雞皮疙瘩。
十月也是廂市的雨季,細細密密的雨絲似乎占據了這座城市一年中近半年的時間。
早上大約是下了雨,現在停了,只有地面還濕潤着。
程望這次帶了一把長柄傘,彎彎的把手挂在包上,笑意盈盈地等待喬北心走到他身邊。
喬北心真的走近時,程望歪着頭看了一會兒,又皺了皺眉。
畢竟還是在外面,他們也不好做些太親密的舉動,他只能用手背碰碰喬北心的,語氣心疼:“怎麽臉色這麽差?”
喬北心反手握住他的手,聲音有點啞:“昨晚沒睡好。”
程望抿嘴笑了,用肩膀撞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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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柄打到了背包的拉鏈,碰出咔噠一聲響。
喬北心聽到了,順手幫他取下,問:“早上下雨了嗎?我看地面是濕的。”
“是呀,但下得不大。也是奇怪,之前幾天都是大太陽的,你一來就陰天了。”
從機場離開回學校的路上,程望接了個電話,是室友打來的,問他要宿舍鑰匙。
為了避免鑰匙遺失無法開門,每個宿舍都會配一把備用鑰匙放在樓下宿管大爺那裏,但之前某天這把備用鑰匙也被呂祎弄丢了,自此他們宿舍再也沒有多餘的鑰匙。
其他幾位室友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沒有辦法,只有讓程望回去一趟開門了。
程望嘆氣說:“好吧好吧。我們還是去配一把備用的吧,太不方便了。”
去賓館放下東西後,程望說:“我現在回一趟宿舍,你跟我一起去嗎?”
喬北心點頭。
“那我們去食堂吃午飯好不好?食堂最近新開了一個窗口,可好吃了!”程望跳過來抱着他胳膊,笑得眉眼彎彎。
去學校的路上,程望問起了梁以藍的身體:“阿姨最近怎麽樣了?”
喬北心:“還好。我昨天晚上給她備好了藥,最近一直都在監督她。”
程望被這老父親一樣的口吻逗笑了。他開心于梁以藍病情的穩定,又沉浸在見到喬北心的快樂中,腳步都輕松了許多。
“那就好那就好。”程望念叨着,“你真該好好休息了,你臉色太難看了。”
他們在校門口遇到一個熟人。
“程望?”女生聲音脆脆的,不大确定地叫他。
“哎,小菠蘿?”程望打了個招呼,給喬北心介紹道,“是我們專業的學姐,叫柏蘿。”
喬北心沖她點點頭。
程望又指指喬北心,說:“喬北心,我……高中同學。”
“哦哦。”小菠蘿眼神在兩人中間晃了晃,也跟着點了點頭。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來小菠蘿說:“先走啦,下午要去音樂節。”
告別了小菠蘿後,兩人走向去往宿舍的路上。
“你這次來的時間剛剛好,”程望小跑兩步,在一棵銀杏樹下站定,“剛好是銀杏葉子黃了的時候。去年這時候忙着參加各種新生活動,都沒時間拍給你看看。”
這條銀杏大道兩旁種起了高高的樹木,風一吹,金黃色的銀杏葉簌簌落到地面上。
“銀杏葉這個東西啊,就是一夜過去就黃了,再一夜過去就都掉了。”他彎腰撿起一片葉子,放到喬北心手上,“好看嗎?”
喬北心低頭擺弄着那片葉子,說:“好看。”
不知道程望是不是故意為之,這随手撿起的一片樹葉,像顆歪歪扭扭的桃心。
又去食堂吃過午飯後,兩人才重新回到酒店。
這家酒店在學校東門外,他們去的食堂則在學校西門——程望跨越一整個學校,就為了帶喬北心吃那家新開的檔口。
喬北心不怎麽留情面地戳穿他:“我覺得只是你自己想吃。”
程望靠在他肩膀上哼哼。
酒足飯飽,身邊又有靠譜的男朋友,程望難以避免地困意上湧。他還是不喜歡睡午覺,只是揉了揉眼睛,又抱緊喬北心。
兩只手指伸過來捏捏他的下巴,又調整了位置,讓他靠得更舒服些,随後他聽到喬北心問:“小望,你是不是很累。”
喬北心用一個很平穩的、很平靜的語氣,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程望聞言睜開眼睛,困意消散了大半。
他低頭想了幾秒,略帶苦惱地說:“說實話,是有點累……但是見到你就不累啦!”
喬北心喜歡看他撒嬌,喜歡他蹭過去貼貼抱抱,程望也樂于賣萌逗他開心。這樣的習慣讓程望慢半拍反應過來喬北心的情緒不對。
喬北心沒有像以往一樣過來把他好生搓揉一番,而是一直盯着他看,眼神疲倦又哀傷。
“跟我在一起……累嗎?”
程望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怎麽問這個?”
喬北心不知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覺,眼睛裏大片紅血絲,蓋住了他微紅的眼眶。
他沒有直接回答,又問了另一個問題:“我聽說這個十一你原本有別的安排?”
程望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你應該告訴我的……”
程望立刻明白他是誤會了。
顧不得繼續追問他是怎麽知道的,程望急急解釋說:“不是——不,是,我原本是有別的安排,但我本來也沒有同意呀!是老師想帶我去北京參加一個保險行業的學術交流論壇,但這個東西,北京這種地方你知道的,這樣的活動一年能舉辦好幾次,我不一定非要趕這一趟。而且我又不學保險,我去參加這個,最多也就是開闊下眼界,沒什麽別的意義!”
他不知道這一大番解釋喬北心聽進去沒有,只知道那人一直望着他,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喬北心又問:“以前這種情況還發生過嗎?”
程望一聽就知道喬北心根本沒有把他的解釋聽進去,連忙又說:“小喬,你不要鑽牛角尖!這個交流對我來說不重要,是可有可無的。”
喬北心反問道:“那如果這個假期我不過來,你會去麽?”
程望一時語塞。
喬北心閉了閉眼睛,手指指節用力攥着,苦澀地說:“……所以,确實是為了陪我,才不去的,對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程望無力地想,可他一時之間想不出話來說服他。
他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喬北心,的确,如果不是因為提前約好了這個假期要見面,他現在确實有可能是在北京。但這樣的一個活動,不去就不去了,推掉就推掉了,這件事除了讓程望對老師有些許愧疚之外,沒有再讓他産生一丁點其他的負面情緒——就像他剛剛所說,這個活動不重要,沒有非去不可的必要,他也并沒有多想去。
但喬北心顯然不這樣想:“我……我不希望你為我付出太多。”
程望快抓狂了:“這算什麽付出?”
他從床上坐起,坐在喬北心面前,雙手撐着他的膝蓋,又一次重複道:“這根本不重要,這不是重要的事情!”
喬北心疲憊地說:“自從知道我媽的事後,我真的很害怕我身邊的人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為我付出很多,這對我來說就是重要的事情。”
他一再搖頭,神色痛苦:“我不要這樣,別這樣。”
程望知道梁以藍的病情給他的打擊之大,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不會這樣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會。”
他再湊近一些,與喬北心挨得更近,又抓緊他的手。
“小喬,你該振作起來了。”
喬北心把他抱起來,像以前一樣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程望立刻環住他的肩膀,繼續說:“小喬,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我其實——我很能理解梁阿姨的心情,她肯定是不想告訴你的。你看,我們在外面讀書,如果生了病或者有不開心的事,其實也不太願意告訴家長,不想讓他們擔心的,對吧?”
喬北心閉着眼睛,在程望看不到的地方咬緊牙齒,擠掉鼻腔裏那股酸澀的淚意。
“可我不想要她這樣。我不想要……她為我付出這麽多。”
程望想坐起來,卻被牢牢箍在懷裏。
喬北心聲線顫抖:“為了我,不需要這樣……為我付出這麽多,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呀!”程望從他的懷抱中掙脫開來,焦急地說,“你別把什麽事都攬到自己身上!”
“可這不是事實嗎?”喬北心低聲問。
程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一再重複“不是的,不是的”。
喬北心視線移到他臉上,“你也是,你也不用這麽辛苦。”
程望愣住:“我沒有……”
大概是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底氣不足,喬北心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問道:“那你現在跟我在一起,是開心的嗎?”
程望頹然塌下肩膀,無力地說:“小喬,不要再鑽牛角尖了,這不是你的錯。”
喬北心沉默了一會兒。他靠在床頭,右手蓋住自己的臉,重重呼吸幾次後,他啞着嗓子說:“對不起,我……我剛剛确實……我最近壓力太大了。”
程望伸出手,手指鑽進他的手掌中。他不知道還能怎麽安慰喬北心,這樣的一番對話确實讓他疲憊不堪。
他強打起精神說:“我知道,小喬,你別想那麽多。”
喬北心搖頭:“我沒辦法不想這麽多,我一想到這些都是因為我,我就……”
程望卻在這時出聲打斷他:“……小喬,其實,你的這種想法,才讓我更……”
他舍不得跟喜歡的人說這樣殘酷的話。但看着喬北心的表情,程望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想說些什麽了。
事實正如他所說。這段時間,感到疲憊感到壓力的又何止喬北心一人呢?程望同樣覺得辛苦又疲憊。
梁以藍的話一直壓在他心裏,喬北心的情緒也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到他,對未來的迷茫和不确定也讓他頭疼不止。
還有這一次,原本是想讓兩人放松的假期,誰都沒想到,剛一見面情緒就被弄得如此複雜。
假期的第一天,竟然在這樣沉默又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度過了。
那一晚程望幾乎沒睡着,他知道喬北心也沒怎麽睡。他在心裏反複想着梁以藍的話。
“如果你覺得你選擇的是對的,你也能夠堅持嗎?”
程望想,他應該是可以的,只要他們都覺得這是對的,只要他們兩個都覺得這是對的,為什麽不能堅持呢?
可他們真的選擇了一條對的路嗎?
如果是的話,為什麽,為什麽他們只是相愛而已,就讓兩人這樣疲憊呢?
程望知道,這絕不僅僅是因為梁以藍的病。事實上,自從大學開學後,他和喬北心之間一直被按下的種種細小矛盾,随着梁以藍的病情,逐漸滾成了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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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