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禮物(二更)
喬北心沒騙他——他不可能用這種事當作理由。最近兩年,梁以藍的身體情況确實極不樂觀,最近這幾個月甚至連下床都很困難了。
程望剛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藥味,茶幾上放着幾個塑料藥盒,病重的女人則在卧室睡着。
梁以藍怕冷,白天兒子出去上班時會幫她關上窗戶。一整天沒透過氣的房間味道不太好聞,有股悶了很久的、腐朽的味道。
喬北心把客廳的窗戶開大一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媽吹不了風。”
程望擺擺手,說:“沒事的。”再轉過頭時,眼圈又紅了。
喬北心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景,給程望倒了杯水,又簡單說了說梁以藍的情況,便讓他先在客廳休息,自己去做飯了。
抽油煙機的轟鳴和菜葉下鍋的刺啦聲吵醒了屋內睡覺的人,程望聽到房間裏傳來幾聲咳嗽聲,忙進去查看情況。
梁以藍沒想到會見到程望,愣了一瞬後露出以前最常見的和藹微笑,驚喜地問:“小望,你回來啦?”
幾年前,梁以藍看上去只是個稍顯虛弱、身體不好的中年女人,現在,任誰看都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了。細細的手腕包裹着骨頭,手背因為反複輸液淤青嚴重,臉瘦得不像樣子。
程望應了一聲,用力咬着舌尖,才勉強壓下鼻腔的酸意,笑着說:“嗯,阿姨,我回來了。”
梁以藍招招手,讓他來自己床邊坐下,猶豫一下又讓他幫忙開窗通風換氣。
程望把窗戶打開一條細細的縫,又拉開了窗簾。暖色的夕陽從那一點縫隙裏透出來,在地上射出一條光亮的斜線。
程望說:“阿姨,如果覺得冷或者風太大你就告訴我,我去把窗戶關上。”
“不礙事的,總是要通風的嘛。”
她細細打量着程望,從頭看到腳。
“長大了呀!”梁以藍笑彎了眼睛,“嗳,小望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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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望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
“現在在哪裏上班呀?”
“在事務所,跟我大哥一起。”
“唔……”梁以藍點點頭,以前還工作的時候,她跟審計接觸得也多,知道他們工作辛苦,“那你很忙啊!”
她若有所思地說:“都這麽忙啊……”
很快她又笑笑,問:“你是不是好多年沒回來過了啊?”
程望低頭,不知該怎麽回答。
梁以藍抿着嘴,表情也有些為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說道:“我一直沒正面問過,你和心心……”
程望心裏一緊。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這些做家長的,按理說不應該跟着摻和……”梁以藍攏了攏耳邊垂下的鬓發,猶豫着說,“我兒子我還是了解的,他……不會說話,嘴不甜,人也笨,他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程望連忙擺手。
“那……是因為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嗎?”梁以藍局促地說,“是不是讓你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不是反對你們,不是想讓你們分開。”
雖然早就猜到梁以藍知道他們的關系,但聽到這樣直白的話語,程望仍然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能一直說“沒有,不是”。
梁以藍也不好意思再說別的,小輩們的愛情她本不想插手,只是考慮到自己時日無多,還是希望唯一的兒子得償所願,這才厚着臉皮再三開口。
她心想,兒子嘴不甜不讨人喜歡,該讓他自己想怎麽才能讓程望回心轉意,而不是靠自己為兒子找理由。可如果程望真的誤會了當初那些話,那不管怎麽想,自己都有責任,至少該解釋清楚自己的用意。
她忍着心頭的尴尬,緩緩說道:“小望,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我只知道,你離家這幾年,他一直都……一直都不開心,我看得出來。之前我跟你說,你們這條路不好走,因為以前的我也走過類似的路,真的很孤獨,很痛苦。沒人理解你,大家表面上說‘你真偉大呀’,其實背地裏都在等着你摔得頭破血流,等着你承認你當初選錯了……”
梁以藍擦擦眼角,長舒一口氣,繼續說:“但有時我又覺得,畢竟你們是兩個人,也許還能互相扶持。堅持做一件所有人都反對的事真的很難很難,可如果你們都覺得對……”
她沒辦法再繼續說下去了。想到自己的經歷,又聯想到眼前少年可能會面臨的困難,梁以藍心裏發苦。
她擺擺手,最後說道:“別的我不說啦,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就……按照你心裏的想法去做就好啦……”
他們吃了一頓簡單的家常飯。
喬北心做飯的手藝沒什麽長進,距離當初梁以藍的水平差得還遠,大概就是能勉強入嘴的程度。
梁以藍夾了一口卷心菜,嚼了幾口後嘆了口氣,自己駕着輪椅去廚房拿東西。
喬北心:“媽,你拿什麽,我幫你拿。”
梁以藍說:“我拿鹽。你別動,我自己去。咱們家的鹽經了你的手之後都變了味兒了,我自己拿。”
她用小勺舀了三分之一的量加進菜中,又用幹淨筷子拌勻。
越是簡單的菜色越考驗手藝和經驗,加了這一點鹽後,味道果然好了些。
梁以藍用筷子敲敲碗邊,對程望說:“小望這幾年不在,你都不知道,喬北心啊,之前做飯時鹽一直放得特別多,我怎麽說他都不管用。平時我能用一個月的鹽,他十天就給我用完了。”
她瞥了一眼兒子,毫不留情地繼續說:“今天看你來了,我估計呀,他是想大展身手一番給你看看。哼哼,但他好像不懂,少放鹽不等于不放鹽。”
程望順着她的視線,也望了一眼喬北心。那人木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往兩人碗中夾菜。
程望看了好笑,趕緊扒了兩口飯才忍住了笑意。
飯後,梁以藍自己操控着輪椅回了房間,又把房門落了鎖,留下兩個人在客廳面面相觑。
程望幫着收拾了桌子,倚着廚房門看喬北心刷了一會兒碗後,準備告辭了。
“我,我走了,下次再來看阿姨……”
程望抓了抓臉,沒等喬北心回答,兩步走到玄關。
這時,他聽到喬北心關了水,把洗好的碗倒扣着摞在一起控水。
瓷器相撞時發出的輕脆聲響明明那麽常見,這時聽着卻讓程望發慌。
他回頭看過去,喬北心也倚着廚房門,神色專注地看着他。
喬北心擦了擦手,又摘掉圍裙,對程望說:“等我一下,有東西給你。”
他從自己的卧室拖了一個很大的紙箱子過來,說:“小望,之前幾年……一直不敢聯系你,有時候看到一些東西,覺得也許你用得上,就先買了。”
他站直身體,有些不知所措,停頓幾秒後,從紙箱裏一件一件往外掏着東西。
東西很雜,大到樂高,小到手表,什麽都有。
甚至還有人體工學椅和能夠監控睡眠質量的智能手表。
過于直男的送禮思維沖擊着程望的內心,程望拎着手裏的記憶棉枕頭,很難想象這人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
到後面,喬北心似乎也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把東西亂七八糟重新丢回去,搓搓臉,說:“……我幫你拿回去,好嗎?”
程望仍然沉浸在這一箱子不知該怎麽形容的物品帶來的震撼中,一時之間也忘了可以直接寄過去,呆呆地說:“呃,就,也,行吧……”
于是,喬北心舉着這個巨大的箱子,和程望一起,站在路邊等待網約車過來。
這時,程望反應過來一件事,問道:“你的終點選的哪裏?”
喬北心說了個地址,是他和程璟的新家。
程望問:“你怎麽知道我搬家了?”
“……”喬北心扭頭看了他一眼,表情不知算不算是心虛,“立案的時候特意翻過程璟的個人信息。”
司機很快到了,喬北心把箱子放進尾箱,在後面鼓搗了一會兒才過來。
他堅持要幫程望把東西搬上樓,一定要跟着一起過去。
程望無奈,向裏面挪了個位置給他。
車裏音樂開得很大聲,還夾雜着人工女音的導航提示。喬北心手塞在口袋裏,摩挲着手中的絨布盒子,幹脆拿了出來,放到程望褲子上。
他壓低聲音說:“別的不想要就算了,這個收下吧。”
程望低頭看看。
一個粉色的絨布盒子,上面綁着漂亮的蝴蝶結,一看就是精細的首飾。
“是什麽?”他問。
喬北心拿過來,打開蓋子給他看。
一條紅繩手鏈,繩子上綴着一片葉子,像顆桃心。
程望接過,伸手擺弄了一下那片葉子,又把盒子蓋上,放回兩人中間的位置。
他沒再說話,扭過頭去看着窗外。從玻璃的倒影裏,他看到喬北心幾次張嘴,但都作罷了,最後,喬北心只是摸了摸那個盒子,又把他推回程望身旁。
兩人一路無言。
到了程望家樓下後,喬北心仍然堅持幫他拿上去。程望看着那個箱子,自認自己真的搬不動,也就随他去了。
東西送到了,程望沒有留人的打算,他堵在門口望着喬北心,無聲下着逐客令。
喬北心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磕磕絆絆地說:“好吧,那,我先走了。”
房門關上前,喬北心“哎”了一聲,又說:“程璟……”
程望輕聲打斷道:“案子的事你跟他說吧,他這兩天出差,不在。”
喬北心無可奈何:“好吧。”
關上門後,程望倚在門內,側耳聽着電梯的動靜,确認喬北心真的離開後,才塌下肩膀。
他沒讓喬北心進來,那個大箱子自然也就只能堆在房門口。程望費力幫它推進客廳,一不小心,放在最上面的絨布盒子滾落下來。
北方風大,即使每天都掃地,地板上還是會落灰塵。絨面最不耐髒,滾落一圈後,沾染了不少灰塵。
那一刻程望真的有點沒過腦子,他撿起盒子,看着被弄髒的表面眉頭緊皺,條件反射地往自己褲子上擦去——
腦袋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沒跟着反應過來,程望低頭,瞪着自己黑色西褲上若有似無的一點污跡,重重嘆了一口氣。
他擦幹淨盒子表面的灰塵,又脫下自己的外褲泡在水裏,只穿着內褲盤腿坐在沙發上,仔細端詳這條手鏈。
他看不出有什麽特殊之處。
幾分鐘後,他放棄這種沒有意義的行為,起身去衛生間洗褲子。
剛倒入洗衣液,門鈴響了。
程望以為是快遞員,走到客廳揚聲喊了一句:“誰呀?”
來人沒回答。
程望沒穿褲子,自覺這個形象不适合見人,又喊了一聲:“是快遞麽?快遞放門口吧。”
仍然沒有回答,只是門鈴換成了敲門聲,一副程望不開門決不罷休的架勢。
程望心下疑惑,擦擦手過去看貓眼。
是喬北心。
“小望,開下門。”
說完這五個字,喬北心皺皺眉,僵硬地補充道:“可以嗎?”
程望:“有什麽事嗎?”
程望從貓眼裏看着喬北心低着頭一臉糾結,嘴角繃得緊緊的。
下一秒,喬北心一本正經地說:“想你,想跟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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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