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實習

他倆身高相仿,雖然穿衣風格大相徑庭,但借一件衣服穿還是沒問題的。

程望在自己的衣櫃裏翻翻找找,很艱難地找出一件素色、淺色、看上去稍微成熟些的衛衣,借給喬北心。

但喬北心穿着還是怪。

“我覺得……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麽年輕的衣服……”喬北心看着身上的淺綠色衛衣,猶豫着說。

他扯了扯有點緊的領口,又盯着胸前那個像黑桃一樣的圖案。

程望看着也奇怪,他撓撓頭,為難地說:“這件已經是看着最正常的了。”

他上班時穿的襯衫太修身了,喬北心穿着太緊,只能挑些休閑的衣服。

程望又找了個幹淨袋子,把甩幹好的衣服裝起來遞給喬北心。

喬北心接過後,有些遺憾地說:“都這麽晚了,你就不能留我住下嗎?”

程望避開他的視線,低頭抿着嘴偷笑幾聲,随後他調整好表情,搖搖手指說:“不可以哦,今天大哥出差去了,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孤男寡男的,不太好。”

他推着喬北心後背送到門口,超大聲地說:“哎呀你要走了呀,那我不留你了啊!”

喬北心無奈,他順着程望的力道走到門口,回頭跟他告別時,餘光突然瞥見陽臺上晾着的衣服。

是他之前丢在程望那裏的、那件黑色的睡衣。

出門的動作停頓下,喬北心手扶着門框,出神地看着那件衣服。

程望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愣住了。他懊惱地想,這件睡衣平時出現在自己生活裏的頻率明明不高,怎麽每次都被喬北心抓個正着。

喬北心擡手指了指,笑着問:“哎,小望,明明是我的睡衣,能不能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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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望霸占別人的衣服霸占得很理直氣壯:“不行,你穿它的時間都沒我長,它現在是我的了!”

“那件太舊了,我再買個新的送你,舊的給我吧。”

“哎呀說了不行!”程望掰着喬北心的手,“你好煩啊!我就喜歡舊的不行嗎?”

喬北心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反手捉住程望的手指握在手裏,擠進門內,又用背頂着門重新關上。

他用一只手就能輕輕巧巧抓住程望,不讓他逃跑。

程望掙脫不開,索性不再掙紮。他把眼睛瞪得溜圓,試圖恫吓喬北心一番。但沒辦法,他就是長了一張溫溫柔柔的臉,再怎麽佯裝生氣,看着也只像是在撒嬌。

喬北心攥着他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前,沖着陽臺上睡衣的方向擡擡下巴,帶着明顯的笑意說:“衣服喜歡舊的,男朋友能不能也喜歡舊的?”

這個喬北心真的學壞了!油嘴滑舌!程望恨恨地想。

可一扭頭看到喬北心的眼睛,他又覺得自己快被滿得溢出來的深情和愛意淹沒。

程望不自在地動了動手腕,示意喬北心松開他。他清清嗓子,背過身去躲避着喬北心的視線,很小聲地說:“舊的男朋友有點讨厭。”

喬北心站在他身後,伸手撥弄着他頭頂的頭發,話問得有點委屈:“這麽讨厭嗎?”

程望用力點點頭,腦袋後面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飄起又落下。

喬北心繼續追問:“那怎麽才能給他一個變得讨人喜歡的機會呢?”

程望轉過身,食指一下一下戳着喬北心的肩膀。

“我看他改不了,這個人的讨厭都寫進血液裏啦!”

喬北心忍笑握住他的手指,又一次确認:“真這麽讨厭啊?真不能給個競争上崗的機會?”

程望用一副“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他:“哪裏有競争?根本沒有,小喬,你好會胡說八道!”

“那……”喬北心抓着他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那要不,給個實習的機會?實習期內小望領導用着滿意呢,那就轉正,不滿意就辭退,這樣可以嗎?”

程望也終于忍不住笑意了:“哎呀!你好煩!”

可是“你好煩”這樣的話,也并不是真的覺得煩。程望低頭看着腳尖,過了大概一分鐘後,他扭扭捏捏地說了一聲“嗯”。

這下換喬北心愣在原地。

絕不是因為不想和好——怎麽會呢,他太想了——而是,被拒絕的次數多了,他也知道程望現在并不打算談戀愛,他對程望的這些關心,與其說是追求,不如說他只是希望程望能更開心、更輕松一些。

沒想着程望還能回應些什麽。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頭腦發昏,愣了兩秒後又被巨大的喜悅包裹住。

他一把抱住程望,心裏的種種情緒滿漲着翻湧着,到了嘴邊又不知說些什麽好。

他開口叫了一聲“小望”,還沒來得及再說點什麽,又被自己的一陣咳嗽打斷。

程望給他拍拍後背,小聲說:“你看你——”

喬北心從高原回來,這幾天還不太适應,聽到程望的話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他說:“這兩天有點咳嗽,可能是醉氧,沒事。”

“好吧好吧,你自己多注意。”程望說着又看看窗外的天色,現在外面已經徹底黑了,“快回去吧,不早了。”

得到了“實習期”的允諾,喬北心都不再遺憾不能留宿了。他朝程望揮揮手,道別後就回家了。

前兩天程望一直忙,今天終于空出時間,按時下班了。

本來之前想得好好的,決定等喬北心回來後請他看電影,當作是回禮,沒想到這次還是被搶先了。

中午的時候喬北心發了一個電影的放映消息,問他要不要去看。

結果晚上喬北心還遲到了一會兒,程望都坐進電影院、大熒幕上都開始播放廣告時,喬北心才貓着腰走過來。

程望靠近他,壓低聲音問:“你怎麽回事啊?”

喬北心:“有點事耽誤了。”

程望戳他。

臨近年底,電影檔期很滿,上映的電影質量也都不錯,從電影結束那刻開始,程望一直念叨着“哎呀真好看呀,傅輕不愧是拿過最佳男主角的人”,碎碎念了一路都沒停下。

到了家門口,程望終于閉了嘴不再讨論電影劇情,他想起今晚喬北心遲到了,于是雙手抱胸開始審問:“怎麽今天這麽晚?”

喬北心沖他揚揚手裏的東西,說:“去了趟醫院。”

程望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個卷成卷的塑料袋。

“去醫院……?”程望有點慌,“你怎麽了呀?”

喬北心用手中的塑料卷敲了敲手心,說:“上去說?”

從進了樓棟、坐進電梯到打開房門,程望一直用擔憂的眼神看着他,中間幾次想開口,又說不出口。

喬北心樣子輕松,拉着程望坐到沙發上,把手裏的檢查報告展開給程望看。

“按照規定,從阿壩回來後每個人都要做體檢。我們去的地方畢竟是高原,又待了那麽長時間,怕身體有點什麽不适應。算是一個例行的體檢吧。”

原來,被喬北心折成卷的東西,是這次體檢拍的胸片。

他繼續說:“剛回來的轉天就去體檢了,那天拍胸片時,醫生說我肺上紋理有點多,讓我去醫院系統檢查一下。”

程望揪着喬北心的上衣下擺,聲音有點抖:“然後呢?”

喬北心低下頭,捏着程望的手指讓他放輕松,說:“然後就去了,就是那些常規檢查,做了幾個。”

他把自己的檢查報告拿出來讓程望看。

程望不懂這些,他看不懂放射科的片子,也不懂那些專業術語,他只知道體檢時能被檢查醫生指出來的問題,多半都不是小問題。

他急得眼睛都紅了:“到底是什麽,小喬!”

喬北心揉揉他的脖子,給他指着報告上的簡潔語句:“沒什麽,不嚴重,就是支氣管有點炎症,醫生開了藥,吃了藥就好了。”

确實不嚴重。

喬北心這點炎症就是在阿壩累出來的。那邊空氣稀薄,氧氣含量低,他又天天被領導叫着去打籃球——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打籃球是很要命的事。

待了大半年,好不容易适應了高原的氣候,又回了平原。海拔落差太大,他又有點醉氧,回來這幾天是有點不舒服。

“從阿壩回來的同事,身體都有點小毛病,養養就好了。”喬北心安慰道,“如果真是嚴重的毛病,我怎麽可能瞞着你呢?”

他按着程望的後頸壓在自己懷裏,低聲說:“我媽那時病得那麽嚴重,可我一無所知,當我知道這些時我有多崩潰,你是清楚的。”

他按着程望的後腦勺,手掌一寸寸撫下,最後落在程望背上,“這樣的感覺,我絕不會讓你也體驗一遍。別怕小望,我沒事的。”

之後,他語氣輕松地說:“真有什麽嚴重的疾病,我晚上哪還有心情跟你看電影?”

程望從他懷裏掙出來,又兩下甩掉拖鞋,抱着膝蓋靠在沙發上。

“小喬,我之前就想說,一直沒機會……”程望臉壓着膝蓋,側過頭去看他,“我在想,我是不是對你要求太高了。”

喬北心疑惑地應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

“就是……”程望眼中有些迷茫,“之前跟你說,希望我們都能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再來談愛情。其實,我想表達的是,我不希望愛情在我們的生活中占據着一個絕對重要的地位,但我的意思也并不是——”

他擡起頭,眼眶紅紅地看着喬北心,慢慢說道:“也并不是讓你什麽事情都自己解決,不是讓你什麽事都自己扛着,或者有那種不想給我添麻煩的想法。”

程望的視線緩緩移到喬北心手裏的報告上,那幾份報告的檢查日期都在這幾天。

他不禁開始回想着,這幾天和自己見面時,小喬在做什麽呢?

他在幫他改PPT、冒雨接他回家、又陪他去看電影。

他伸出手,握住喬北心的手腕,低聲問道:“你是一個人去醫院檢查嗎?”

喬北心點頭,說“是”。

握着手腕的力氣大了些,程望眉毛皺起來,語氣苦澀:“那你一個人等報告結果的時候,在想什麽呢?怕不怕?”

喬北心搖搖頭,說:“當時不知道嚴不嚴重,不想吓唬自己,也不想吓唬你,想等正式結果出來之後再跟你說。至于怕不怕……當時确實沒心情想怕還是不怕,或者說,當時腦袋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想。”

他把自己的手從程望手中抽出來,轉個面放在下面,幾根手指塞進他的指縫——這麽長時間了,終于又有一個和程望十指相扣的機會了。

喬北心繼續說:“沒想過如果是嚴重的病會怎麽樣,就,還挺平靜的。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想什麽事都自己承擔,其實當時想的很簡單,就是覺得結果都還沒出來,我不想讓你瞎想,免得你自己吓唬自己。”

程望知道喬北心說的應該都是真的,可內心的擔憂無法控制。他眉毛擰着,臉上寫滿關切。

喬北心拉着他的手,讓他更近地倚着自己,又騰出手來拿手機,噼裏啪啦按了幾個字給程望看。

“小望,你看,”喬北心調出搜索界面給他看,“醫生開的是這幾種藥,你來看看功效。”

程望掃了一眼,又把臉埋到喬北心肩膀上,他聲音被捂住,悶悶地“哦”了一聲。

手機被放到沙發上,喬北心雙手抱住面前的人,自己向後靠了靠,讓程望趴在他的身上。

“你看,現在檢查結果顯示情況不嚴重,你都這麽擔心了。如果我只告訴你,‘我肺上有點毛病,要去醫院檢查’,你說,你這幾天還能不能好好過了?”喬北心捏着他的耳垂,小聲跟他說着話,“你肯定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工作也沒辦法好好做,還會讓你擔心好幾天。”

程望擡起頭,用下巴戳着喬北心的胸膛,每說一個字都硬梆梆地磕着他的胸口:“話是這麽說沒錯……”

喬北心把他的臉放倒,重新壓在自己身上,撸貓一樣揉按着他的後頸,說:“能确定的事情肯定第一時間跟你分享,但是,這種連确定都不能确定的事,我不想讓你徒增煩惱——不然的話,我跟幾年前比,不就一點區別都沒有了嗎?”

他心情很好地開起了玩笑:“都這麽多年了,我總得長大吧!”

程望從沙發上爬起來,又去拿喬北心的檢查報告。他把上面的文字一一輸入搜索框,仔細檢索着。

……然後越看越心慌,嘴一咧,眼看着又要哭了。

“哎哎哎——”喬北心搶過他的手機,攬着他的肩膀一把抱住,好笑地說,“不管生什麽病都別去網上搜索,普通感冒也能說成是不治之症。”

這樣的一句玩笑話終于稍微緩和了氣氛,程望笑了一下,又用手擰住了喬北心的臉往外扯着。

他問:“那你之後還要去複查嗎?”

“要去,等吃完這次開的藥就去。”

程望說:“那到時我要跟你一起去。”

“好,”喬北心說着,用手撥了撥程望的,含糊不清地說,“松開松開,好疼啊。”

那天晚上,他們在程望家裏聊了很久。

程望還是不放心,又被網上不知真假的科普吓得要命,最後花了幾十塊錢,在一個問診的APP上在線問了一位醫生,确定喬北心真的沒什麽太嚴重的疾病後才算作罷。

後來,程望靠着喬北心的肩膀昏昏欲睡,喬北心幾次讓他去睡覺,程望都拒絕了,他只是拍拍臉清醒一下,繼續靠着喬北心。

喬北心無奈又好笑地想,真沒想到這麽一件事又激出了程望的那點黏人勁。

這本不是喬北心的本意,但既然有這樣的機會也要抓住。

他試探着問:“程璟還在出差嗎?”

程望又困得眼皮打架,聞言揉揉眼睛,“嗯”了一聲:“他下周才回來。”

“哦。”喬北心壓着笑意問,“那我今晚不回去可以嗎?我怕你做噩夢。”

程望從他肩膀上擡起頭,沖他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程望家有三間卧室——但空出的那間堆滿了他們兄弟倆的雜物,不是能睡覺的樣子。喬北心站在房間門口看了一會兒,實在無從下手收拾,又回去跟程望商量:“我今天睡你卧室行不行?”

問得特別坦蕩特別正直,一點看不出有沒有什麽私心。

程望正在刷牙,不方便說話,他透過鏡子裏,和抱胸倚在門口的喬北心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睡覺時,喬北心在心裏感慨,那件睡衣放在程望這兒也挺好的,自己過來住的時候,還可以跟程望分穿同一套睡衣……

他看着自己的褲子,又扭頭看看程望的上衣,心裏同時湧上了甜蜜和滿足。

至于程望,這一晚都黏他黏得要命,現在還貼在他旁邊,兩只手抱着他的胳膊。

喬北心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沒事的,小望,別怕。”

程望很乖地點點頭,鼻尖蹭蹭他的肩膀,說:“總歸是虛驚一場,太好啦。”

喬北心也點頭。

他還是想說些什麽活躍一下氣氛——這種失落可不适合程望。

他騰出手繞到程望身後,把他攬進自己懷裏。想說的話大概組織好了,可他活了二十多年,還真沒說過這麽不要臉的話,一時之間難免緊張又無措。

喬北心一會兒摳摳臉,一會兒抓抓脖子,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開口說道:“你別擔心,我肯定會好好的,要不然……要不然……”

這話可真要命。

喬北心咬咬牙,繼續說道:“要不然,你不就守寡了嗎。”

……

“……”程望木着臉從床上坐起,“嗯?什麽?你再說一遍。”

喬北心:“……”

再說一遍是肯定不敢的。

程望裹着被子睡回自己那一邊,怎麽哄都不肯轉身。這一整晚都只留給喬北心一個後腦勺。

喬北心上班時間早,程望起床時,旁邊的位置已經沒有溫度了。

他一邊吃着喬北心留在桌上的早飯,一邊刷着朋友圈。

他驚訝地發現,大概七個小時前,一向不發朋友圈的喬北心破天荒更新了一條狀态。

普普通通的五個字,程望看得笑彎了眼睛。

-禍從口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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