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孩子腦子不好

楚予昭茫然地注視着屋頂,眼睛有些失焦,劇烈的頭疼雖然緩解,但人尚未清醒,思緒比較混亂。

不過他知道,自己剛剛又發作了痛症,又從那如同地獄之火灼燒般的痛楚裏走過一遭。

身上已經沒有疼痛,但手腕處卻傳來刺麻感,他費力地微微擡頭,有些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只背朝他的白色團子。

看體型像是一只半大狗,背上還背了團東西,瞧着很是奇怪。

楚予昭一時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兒,搖了搖昏沉的腦子,看見掉在那狗身側的鐵鏈,終于确定此刻還是在寝殿裏。

成總管呢?為什麽這裏會出現一條狗?看它的動作和手腕的觸感,它在幫自己舔傷口?

似乎察覺到楚予昭已經醒來,那狗轉回了頭。楚予昭就算視線模糊,卻也知道它正定定看着自己,毛臉裏那對眼睛瞪得很大很圓。

好像不是狗……白狐……大貓……

楚予昭還來不及瞧清楚,就被疲憊和暈眩席卷,沉沉陷入了昏睡。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還在想這究竟是狗還是貓。

洛白僵直着身體沒動,連眼珠子都像是焊在了臉上無法轉動,直到見楚予昭又閉上了眼睛,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但立即又緊張起來,他這是死了嗎?

洛白将頭貼在楚予昭胸膛上聽,裏面的心跳平穩有力,又探出爪子伸到他鼻下,看上面的茸毛被鼻息拂動,明白他只是睡了過去。

他用爪子撥了撥楚予昭的臉,輕輕叫了一聲。

哥哥,地上睡覺要着涼的,去床上睡吧,蓋上被子。

楚予昭沒有半分回應,洛白喊不動他,又舍不得将他拍醒,便揣着兩只前爪,端正肅穆地坐在地上,認真瞧他的臉。

平常還沒有這樣近距離看哥哥的機會,現在得瞧個仔細。

楚予昭睡得很沉,蒼白的臉上已經有了淡淡的血色,只是下眼睑還有着一層疲憊的淡青,但看上去依舊那麽英俊。

洛白端詳着他,在心裏比較他和以前有什麽不同,看來看去,只覺得眼睛還是那個眼睛,鼻子也還是那個鼻子,只是眼窩更深一點點,鼻梁也更挺一點點。

比以前更好看了,就是變得有點兇。

想到這點,洛白心裏就有些委屈,他将兩只爪子懸在楚予昭臉上空,飛快地來回抓撓,又張嘴露出牙,作勢要去咬他。

這樣對着空氣撕咬抓撓一陣,他那股委屈已經沒了,發洩完畢,又是一只心平氣和的小豹。

他看見楚予昭的嘴唇翕動了下,那兩片薄唇有些幹涸起皮,便想去找點水。正張望着看有沒有沒被摔碎的茶壺,就聽殿門外傳來腳步聲,接着是成總管擔憂的呼喚:“陛下,陛下,您還好嗎?”

啊,有人來了。

洛白知道不能讓人發現自己,便慌慌張張躲去了一張傾翻的圓凳後。他面前桌腿上靠着一張掉落的銅鏡,照出他那比圓凳胖出一圈的身體。

不行不行,會被發現的。

“陛下,您還好嗎?老奴進來了。”

洛白一時不知道往哪兒藏,看見那半啓的窗戶,便飛快沖了過去。在跑過楚予昭身側時,一個急剎步停下,在他臉上狠狠嘬了一口,嘬得楚予昭臉部都因為拉扯有些變形。

吧唧!

他這才舔着唇,心滿意足地躍上書案,從窗戶鑽了出去。

小豹背着衣服卷兒,愉快地小跑在皇家園林裏。

他腦中還在回憶那個吧唧,快樂得都跑不出直線,在比他還要高的草叢裏彎彎拐拐向前。一張嘴咧得都合不攏,偶爾還發出噗噗的笑聲,像是有誰藏在草叢裏打噴嚏。

穿過幾片林子,繞過兩座池塘,洛白找了棵大樹藏好,恢複成了少年模樣,全身上下光溜溜,只有頭頂還戴着一頂小玉冠。

他将衣服穿好,又坐在草叢裏穿鞋子,突然發現身邊有幾顆熟透了的桑葚。他驚喜交加地擡頭,看見身後果然是棵桑葚樹,低矮的枝葉裏全是一嘟嚕一嘟嚕的桑葚,紫得發黑,飽滿多汁。

洛白村子後面也有幾棵桑葚樹,但桑葚還是淺紅色未曾成熟時,就被村裏的小孩們摘個七七八八,只剩下樹梢頂上幾顆摘不着的留着。

他會耐心等待,像守着什麽寶貝似的守着那幾顆桑葚,每天去看看,數數,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只飛快地偷看一眼,免得被其他小孩察覺到他對這桑葚感興趣,會拿杆子全部捅掉的。

可是身後這株桑葚,全是成熟的!全是!擁擠得團團簇簇,都沒人來摘,任由它們熟透後掉在草地裏爛掉!

都是我的!都是!

洛白撩起衣衫下擺,摘了滿滿一兜桑葚,邊吃邊往回走。桑葚汁水在舌尖綻開,清甜布滿味蕾,幸福得他眯起了眼。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不但見着了哥哥,吧唧了他,還能吃這麽多的桑葚。

他已經完全忽略了楚予昭今天的痛苦慘狀,只覺得沒有什麽日子能比今天更完美的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旁出現座不大的偏殿,圍牆頂上都生着野草,緊閉的大門紅漆斑駁,看上去比玉清宮都要荒僻得多。

洛白每次去乾德宮都會路過這裏,偶爾會在大門口遇到一名聾啞老太監,一聲不吭地坐在臺階上,手裏拿着木頭雕刻小玩意兒。

老太監的手很巧,不大功夫,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爛木頭,就會變成栩栩如生的小獸,洛白有時候會在那裏癡迷地看上老半天。

有次他蹲在老太監身前看得專心,大門卻突然開了,門口站着一名幹瘦得如同柴火的女人。

女人臉色是病态的白,眼神直勾勾盯着人,兇狠得像是要将他一口吞了。洛白打了個冷戰,突然想起村後那棵大樹上的夜枭,吓得一溜煙跑了。

今天那老太監又坐在臺階上雕木頭,不過身後大門緊閉,那可怕的女人沒在,洛白便湊過去側頭看。

木頭只有個雛形,看不出來雕的什麽,洛白還抱着一堆桑葚,便沒有耐心等下去,只抓起一把桑葚放在老太監腿上。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說了聲送給你吃的,很甜,便哼着小曲兒離開了。

回到玉清宮,元福迎了上來,洛白對着他展顏一笑,露出被汁水染黑的唇舌,把元福駭了一跳。

“元福姨,看,好多桑葚,我們一起吃。”

元福趕緊接走那兜桑葚去清洗,催他換掉被汁水染上的外衫,準備用午飯。

“元福姨,我中午就吃這個,不吃飯了。”洛白不去換衣服,緊跟在元福身後。

元福哄道:“吃了飯再吃桑葚,不然肚子要疼。”

洛白跟進了院角,看元福舀起井水洗桑葚,撚起一顆幹淨的喂到他嘴裏:“你嘗嘗,甜不甜?”

元福邊嚼邊笑着道:“甜,沁心肝的甜。”

“那這些桑葚就分給你一半。”洛白豪氣地說。

“公子你自己吃就好。”

洛白又給元福喂了幾顆後,神情有些黯然:“可是我娘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宮裏,不能給她留桑葚了。”

元福看了他一眼,沒有做聲。

不過他自己瞬間又高興起來:“元福姨,把我選一捧最好的,我要帶着去探病。”

“探病?探誰的病?”元福問。

洛白頓時卡了殼。

他知道不能說是去看漂亮哥哥,元福一定不會允許,還會大驚小怪地捂他的嘴,不讓他出門。

元福沒有等到洛白的回答,疑惑地看向他,又問了一遍。洛白哼哧哼哧的回答不出,幹脆抿緊嘴不做聲,只用無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元福見他這幅模樣,試探地問:“洛公子是在宮裏交到什麽朋友了?”

洛白不知道楚予昭算不算得他朋友,就含混地唔了一聲。

“那朋友是誰啊?我認識嗎?得的什麽病?”

“那個啊……嗯……你認識的,就……就腦袋疼,現在已經不疼了。”

元福問:“那他是哪個宮裏的姐姐,還是哥哥?”

元福只道他是遇見哪個殿的太監宮女,人家見他生得粉雕玉琢,心下喜歡便多逗了幾句,他就自認是交到了新朋友。

“啊,嗯……他是啊……”洛白結結巴巴地回不出來。

元福更是篤定他連人家的名字都不曉得,心裏暗嘆了口氣,卻也不去戳穿,只道:“好好好,我選一捧最好的,用小碟子給你裝上,你就帶着去探病。既然是腦袋疼,就是傷風着涼,你把桑葚轉交去就行,自己別見他,免得過了病氣。”

“嗯。”洛白滿意地踮了踮腳,偏頭看着元福挑選桑葚,又笑嘻嘻地問:“元福姨,你說漂亮哥哥會喜歡吃這個嗎?”

“漂亮——”元福的動作一頓,慢慢側頭看向他,聲音輕而緩:“你說的帶桑葚給朋友探病,就是去見你那漂——陛下?”

洛白愣愣看着他,像是震驚他是怎麽知道的,又有些心虛地轉開了眼。

元福将那碟選出來的桑葚倒進大籃子裏,面無表情道:“公子,用完午膳還要午睡,下午做功課,寫兩篇字,作一副畫,今天就不能出門了。”

“啊!”洛白大驚失色:“今天功課這麽多了?”

元福瞧了他一眼:“公子前些日子不是還說要畫畫給陛下看嗎?如果現在不練習,到時候怎麽有畫作拿得出手?”

瞧着洛白明明急得抓耳撓腮,卻又并不出言反駁的模樣,元福有點心軟。

孩子腦子不好,卻不能讓他出門玩,非要按在桌前胡亂塗抹,美其名曰寫字畫畫。

明明又不去考狀元,就混吃混喝一輩子,寫什麽字啊,就該每日裏上樹掏鳥,下湖掰藕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是一只努力學習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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