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作為契約訂婚的對象,實際上早在簽訂合約之前,沈渡聲就已經調查過關于洛秦的一切。

不過那時候他最在意的不是洛秦的具體成長經歷和工作,而是他究竟是不是個容易帶來麻煩的家夥。

畢竟當初他需要的,只是個好控制的訂婚者而已。

而現在再拿到這些資料,沈渡聲查看的方向完全不同,這才終于發現很多他當初根本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父母雙亡,弟弟被人收養,被人騙光家産從十四歲起靠打工為生,之後被簽進某公司,成為十八線的小演員。這份資料只用了很短的幾句話,就概括了他飄零孤苦的前二十多年人生。

現在二十六歲,現在起步似乎也不是沒有機會,但事實上,在娛樂圈他很多路都已經走不通了。

沈渡聲面無表情地繼續看下去,視線突然間瞥見了什麽,問道:“他曾經在霁行學院外面打工?”

紀烨早就已經把資料裏的內容記了下來,早知道沈渡聲會發問,他于是立刻點頭回應道:“是的,十六歲的時候曾經在霁行學院外的咖啡廳打工,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做太長的時間就離開了。”

他這麽說着,擡頭看向沈渡聲,嘗試着猜測道:“沈總,您是想到了那位……”

沈渡聲皺眉說道:“沒有。”

雖然他這麽否認了出來,但時紀烨卻還是非常自覺地說道:“沈總您的猜想很正确,因為在我的調查當中,他們兩人應該曾經見過。”

沈渡聲原本正準備翻頁,聽到這裏霎時停住動作,問道:“什麽意思?”

紀烨解釋道:“因為和霁行學院有關,我猜沈總會比較在意,所以擅自做了更多的調查,而調查結果是,當初方錦然方先生在霁行上學的時候,經常會光顧這間咖啡廳,而當時正好是洛秦先生在這裏打工的時間。所以他們就算沒有互相認識,也必然是經常有見面。”

這樣的結果,的确是沈渡聲沒有想到過的。

方錦然,洛秦。

在心裏咀嚼着這個名字,明明這兩個人的身上有着不少相似的地方,但要把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沈渡聲卻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一個是霁行藝術學院優秀畢業生,現在的行業內聞名遐迩的頂尖服裝設計師,一個卻是連初中都沒有畢業,現在拿着三流劇本當龍套的十八線演員,而這兩個人之間,竟然還曾經有着某種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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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偏偏是在那年,沈渡聲認識方錦然的那年。

沈渡聲出神地想着這些事情,而紀烨半天得不到他的回應,于是問道:“沈總?”

沈渡聲表情看不出端倪,他仍然低着頭,卻沒把這件事情繼續問下去,而是接着翻起了手裏的資料。

資料的後半部分,是和洛秦的工作有關的,憑借沈渡聲的判斷,他稍微看了幾行,就已經看出了洛秦在入行的這些年間究竟遭遇了什麽。

昨天才剛從洛秦那裏受過氣,沈渡聲現在看着這些資料,禁不住嗤笑起來:“被公司打壓被搶資源,還在拍戲的過程中被當衆羞辱,他數落我的時候說得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他真那麽厲害,怎麽還會受這些氣?”

重重地把資料單子拍到桌上,沈渡聲聲音沉冷地說道:“只會把氣撒到我頭上是吧?”

紀烨看着沈渡聲此時的模樣,知道老板正在氣頭上,當然不敢多言,只随聲附和。

然而他大概是永遠沒辦法準确地判斷沈渡聲究竟在想些什麽,因為沒等說上幾句,沈渡聲就接着問道:“我要你查的其他事情呢?”

事實上沈渡聲讓紀烨調查洛秦,最初的目的并不是想看他這些年的經歷,而是想看他最近發生了什麽。

沈渡聲最在意的,是洛秦為什麽突然會有這麽大的改變。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為了應付長輩,沈渡聲每周都會抽出時間陪着洛秦吃飯,在這兩年的相處過程當中,沈渡聲能夠很清楚地判斷出洛秦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人。

膽小怯懦,對着別人永遠是低聲下氣的樣子,畏懼與人接觸,更畏懼與人交惡。不管究竟發生什麽,不管誰對誰錯,只要與人稍有摩擦,他永遠是最先道歉的那個。

這個人活得小心翼翼,就像是粒風雨裏飄搖的微塵,連生存都是跟随別人的呼吸而動的。

而在面對着沈渡聲的時候,他甚至完全沒有自我,沈渡聲以前看着洛秦,有時候會忍不住有種感覺,覺得這個人其實算不上活着,就好像洛秦的生命,完全是為了他而在延續着的。

沈渡聲說不清自己每次在面對洛秦的時候究竟是什麽心情,每當看到那個人眼睛裏只有他,所作所為全部是為了他,幾乎可以說是用盡全力讨好他的時候,他只覺得壓抑和煩悶。

沈渡聲曾經說過,就算是條野狗,他也有着自己的欲望,知道巴結主人,知道挑好吃的骨頭,知道賣乖讨巧對着人搖尾巴。

然而洛秦卻好像連狗都比不上,他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別人,但那些自顧自的好心實際上卻總是惹人厭煩。

每天晚上發信息給他,讓他注意身體少熬夜,讓他注意飲食,天氣涼的時候讓他添衣服,刮風下雨還要多問上幾句,沈渡聲身邊有專業的秘書辦事,根本不需要他這種問候和關心,但洛秦卻始終沒有停下過。

不過現在仔細想想,他什麽都不缺少,洛秦也什麽都沒有,以他的能力所能夠做到的事情,大概也就僅此而已。

這就是沈渡聲對洛秦這兩年的所有印象,而洛秦的這份資料,似乎也更加印證了他的無趣。

洛秦的生活非常地有規律。沒有工作的時候,他每天早上晨跑,準備早餐,然後是收拾房間和看書,下午的時候他會去學校門口等弟弟時蔚放學,有時候會上前說兩句,有時候只是遠遠看上兩眼。之後就是去菜市場買菜,做飯,然後在家裏看電影,看完以後早早地睡覺。

有工作的時候,洛秦會跟随劇組拍攝,但就算是在跟組,他也會堅持鍛煉和看書。

沈渡聲看到這裏又覺得好笑:“我記得他初中都沒畢業吧?他能看懂什麽書?”

紀烨辦事周全,早就已經準備好,于是拿出了疊資料遞給沈渡聲:“調查中洛秦先生在退學之前,成績一直在年級第一。這是洛秦先生近兩年來的購書記錄。”

沈渡聲冷笑:“我有說要看這個嗎?”

紀烨:“……”

他無聲地把東西收回,然而還沒等他把東西全收回去,沈渡聲已經将那份記錄接了過去。

低頭看着這串密密麻麻讓人頭大的書名,沈渡聲神态變得古怪起來:“這是什麽?這些亂七八糟的到底是什麽?他真的都在看這些?”

這記錄上有着許多包含着各行各業看的東西,沈渡聲不明白洛秦為什麽要看這些玩意兒。

紀烨說道:“根據這兩年洛秦先生接的戲推測,他應該是為了自己接的角色,所以才因此做的準備。”

沈渡聲聞言怔了怔,許多演員的确會在拍攝之前先透徹劇本想辦法熟悉角色,融入角色的職業等等,大部分人會直接去角色環境體驗生活,但對于窮困潦倒的洛秦來說,他大概也只能通過書面來了解了。

演個十八線的配角,用得着這麽費勁?

沈渡聲仍然覺得可笑,但他卻已經漸漸收起了笑意,接着扔開那份記錄,繼續翻看資料。

下面是洛秦近期發生的事情,也是洛秦最在意的事情。

半個多月之前,沈渡聲和洛秦約定在往日見面的餐廳吃飯。

早在吃飯前的那天,洛秦就提前完成拍攝任務,然後花了整個晚上的時間在路上,在早上九點的時候趕回了桐市。回來之後因為接到弟弟時蔚的電話,他又去給對方送了趟學習資料,這麽來回折騰,稍微休息兩個小時,他就又離開住處,提前出去選了禮物,然後到達餐廳等待沈渡聲到來。

洛秦偶爾會送沈渡聲一些禮物,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物件,有時候是碟片,有時候是書,沈渡聲大多看也不看就直接扔給紀烨處理了。

不過沈渡聲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你為什麽都能查到?”

紀烨認真說道:“小區門口有監控,再加上一點推測,很容易得出結論。”

餐廳裏後來發生的事情,沈渡聲就已經知道了。

他遲到了半個小時,而洛秦等在那裏,兩人沒吃上幾口,襲擊的人就出現了,洛秦推開沈渡聲,擋在他的前面,替他挨了對方的刀。

那個襲擊的家夥後來當然被抓起來了,沈渡聲派人把洛秦送去醫院,給他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護工,在得知對方沒有性命危險之後,就沒再過問了。

而現在,這份資料裏面記錄了洛秦在醫院休養時候發生的事情。

平時不怎麽起眼的洛秦,在醫院卻反而受歡迎起來,跟隔壁房間的老頭老奶奶聊天,其他病房的小孩特地跑過來找他玩,甚至連護士看他沒有家屬陪護,都對他多照顧了幾分。

雖然沈渡聲看這份資料看得心情複雜,但必須要說的是,在這資料裏他并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

也就是,洛秦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

洛秦的性格突然之間發生改變,也不過就是從他受傷住院,到最近的事情,如果說在醫院裏面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刺激得他産生改變,那麽他現在變成這樣,只可能是出院後發生了什麽。

可是紀烨的資料裏并沒有任何記錄,當他出院之後,一直到他那些奇怪的微信消息給沈渡聲,整個過程他并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房間。

沈渡聲對着這些東西陷入了沉思。

紀烨識趣地沒有去打擾,直到過了好一陣,沈渡聲突然出聲問道:“人有可能突然之間改頭換面,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嗎?”

紀烨說道:“如果不講理論,是很有可能的。”

沈渡聲擡頭看他。

紀烨順着話說下去:“很多作品裏都出現過,穿越,奪舍,或者……”

沈渡聲木然着臉無聲地看着紀烨。

紀烨低着頭:“理論上來說,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可能性不大。”

房間裏面靜了下來,因為無人說話,所以其他的聲音就像是被放大了許多,紙張被翻動的聲音聽起來尤其引人注意。紀烨終于沒有忍住,開口問道:“沈總,您是對改變之後的洛秦先生……”

沈渡聲驟然擡頭,緊鎖着眉頭把資料摔在桌上:“誰會對這種傲慢沒禮貌的家夥産生興趣?”

紀烨:“……”

沈渡聲頓住,随後揉了揉眉心說:“出去。”

紀烨不說廢話,立即轉身離開,把這堆資料留在了沈渡聲的辦公桌上。

而沈渡聲聽着紀烨離開的聲音,又看着桌上亂七八糟的紙張,眉頭的褶皺越來越深。

直到現在看完了洛秦的全部資料,沈渡聲仍然說不清楚他究竟為什麽要調查這些東西,只是想到從前百依百順眼裏只有他的洛秦,再想到他現在的樣子,沈渡聲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就像是被塞進了什麽東西般,他可以嘗試将之忽略,但偶爾想起卻十分令人不快。

獨自在桌前坐了許久,沈渡聲煩悶地處理了兩件事情,半個多小時後,紀烨再來敲門,說起公司最近合作的綜藝選人問題,沈渡聲恍惚了下,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紀烨平靜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飛逐那邊在籌備的新綜藝,說是還差兩個人選沒有敲定,需要個比較有知名度的新銳,還有個……”

“還有個給他們墊腳的道具。”沈渡聲視線緩緩落在了自己面前那堆資料上,笑了下說道:“天底下還有人比洛秦更适合這個位置麽?”

他擡起頭,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地說道:“讓洛秦去吧,不然還有人說我不肯給未婚夫資源,你說是吧?”

紀烨默然片刻,有點猶豫:“沈總真的決定了嗎?您是想要通過這個觀察洛秦先生嗎?”

沈渡聲根本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說道:“滾。”

紀烨:“好的沈總。”

而這時候的洛秦,現在正以生無可戀的表情坐在嘈雜的酒吧當中。

他怎麽都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昨天在渣攻靈魂的幫助下救了時蔚之後,他就獨自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裏。

因為夜晚太深,而他耗費的力氣太多,并且傷口也有些疼痛,所以在回去之後,他幾乎是剛收拾好自己躺倒在床上,就因為疲憊而睡了過去。

而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洛秦很少打破自己的生活規律,今天會變成這樣,實在是連他都很意外,好在他最近沒有工作,在起身收拾了下之後,洛秦就拿出了昨天蹭壞的衣服,試圖通過什麽手段補救下。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就連他這樣的行為,也被系統認定成了損耗渣攻值的行為。

所以他就被今天值班的渣攻給控制了身體。

然後來到了酒吧裏。

今天控制他的這位渣攻靈魂,和前面遇到的那兩位,似乎稍微有點不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似乎更接近于世人對“渣攻”的認知。

因為就在他來到酒吧,再到現在的兩個小時裏,他就已經分別和七個不同的男人搭讪并且交換了號碼。

洛秦快要急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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