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就在紀烨表情複雜地看着沈渡聲的時候, 沈渡聲已經面無表情地朝他走了過來。

有時候紀烨覺得，他們家總裁大概是臺老式機器，雖然嚴謹且在工作上很少出錯, 但他大多數的時候, 都吝啬于将自己的其他功能展示給別人。

他在別人的面前就只有工作可談, 只有在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 他才能夠讓人看到他冷漠之外的其他情緒。

在以前, 這個能夠有幸得到沈總所有情緒的人是方錦然。

而現在，這個人是洛秦。

這實在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當發現自己認錯人之後, 沈渡聲竟然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抽離自己用在方錦然身上的感情, 然後迅速地全數放在洛秦身上，并且沒有半點違和感。

有時候就連紀烨這樣每天跟在他身後的秘書, 都覺得難以想明白。

而此刻, 沈渡聲再次從洛秦那裏碰壁回來, 他剛才對着洛秦時極近溫柔，現在對着紀烨, 卻已經重新變回了本來漠然無情的樣子。

紀烨早都已經習慣，見狀說道：“沈總, 要下樓去見喻梓導演他們嗎？”

沈渡聲點頭，不過卻沒立刻前去, 而是主動問道：“在路上吩咐你做的事情, 做得怎麽樣了？”

紀烨點了點頭：“已經聯絡好了，保證等洛秦先生回去的時候, 就能正好送過來。”

沈渡聲聽到這話，才終于點了點頭，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 只是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等到他來到樓下，喻梓和聞宴庭他們早知道了他的到來，三個人難得見面，在房間裏面又聊了幾句，随後是聞宴庭開玩笑般地說了沈渡聲是不是栽在洛秦手裏了這種問題。

沈渡聲毫無隐瞞，點頭說道：“是。”

聽到這話，聞宴庭和喻梓幾乎都怔住了，雖然早在知道沈渡聲替洛秦做出這麽多事情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猜到了沈渡聲對洛秦的感情不一般，但現在聽到他這麽大方地點頭承認，他們還是覺得有些大受震撼。

畢竟這是沈渡聲，從十五歲以後，就再也沒見承認過對誰付出真心的沈渡聲。

就連當初在“追求”方錦然的時候，他都是偏執勝過了關心，但現在他卻是真的承認了這種事情。

聞宴庭表情古怪地看看沈渡聲，随後又看了看身邊的喻梓，似乎準備和他交流視線。

然而很可惜，喻梓卻顯得神态有些恍惚，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大家就這麽各自懷揣着心事，結束了這場對話，而在這之後，沈渡聲也樣在這間酒店裏留了下來，說是會在這裏待上十天的時間，過段時間再回去。

沈渡聲的到來，對于劇組來說似乎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劇組的拍攝依然如火如荼地進行着，而綜藝的節目組也會偶爾過來取材，順便對演員們進行采訪，讓他們講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改變和進步，以及和其他演員之間的相處情況。

洛秦在最初進入節目組的時候，是作為墊腳石被找來湊數的，然而因為節目的多次播出，他卻顯然已經成了整個綜藝節目裏面，表現僅次于影帝和影後的存在。

所以關于洛秦的采訪，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在結束整天的拍攝任務之後，洛秦大大方方地接受着采訪錄制，而等到他結束錄制，再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因為拍攝場地是在郊外，這裏人煙稀少，洛秦沒打算麻煩薛瞳瞳來接自己，于是自己披着件外套就準備步行回去。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在正準備回去的時候，他遇到了等在路邊的沈渡聲。

洛秦在看到沈渡聲的時候，的确是有些驚訝的，他以為沈渡聲已經早早地回去了桐市，卻沒有想到距離那天見面已經過去好幾天，他竟然還在這裏，而且就在自己劇組拍攝場地的附近。

沈渡聲坐在車裏，看着正準備往回走的洛秦，主動出聲道：“我送你回去麽？”

洛秦後退半步，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

看到洛秦幾乎是本能地拒絕反應，沈渡聲目光似乎有些變化，但因為黃昏的光線太暗，洛秦沒能夠看清楚。

不過沈渡聲并不會因為這樣的回答就妥協，他接着說道：“你自己回去不安全，你現在是劇組裏的重要角色，不能有任何閃失，如果你不願意坐我的車回去，那我就通知薛瞳瞳開車過來接你。”

洛秦：“……”

似乎又繞到了這樣的境況當中，沈渡聲每次都能夠說出讓他沒有辦法抗拒的原因，讓他不得不做出某種行為。

洛秦不是沒有辦法應付他，但今天剛結束拍攝和采訪，他覺得有點疲憊，而他也不想和沈渡聲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多，所以到最後，他還是進了沈渡聲的車裏。

前排的紀烨看着洛秦久違地坐進車裏，向他笑着打了個招呼後，緩緩啓動車往前開去。

洛秦看着窗外的景色沒有出聲，到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和沈渡聲交流。

現在的沈渡聲，讓他覺得有些難以看透。

而就在他這樣的沉默當中，沈渡聲卻看起來就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那樣，平靜地和他說着話。

沈渡聲說道：“我回去我們家裏住了，東西也全都搬回去了。”

洛秦聽到他說出這話，一時之間有些沒能夠明白過來，沈渡聲多說的“家”究竟是哪裏。

沈渡聲的住處太多，很多地方洛秦都去過，但不論哪處似乎都不能稱之為“家”，甚至就連沈老先生所在的那處祖宅也都算不上。因為不管是哪裏，都沒有太多的人味，看起來總顯得寬敞又空蕩。

大概是猜到了洛秦心裏面在想着什麽，沈渡聲主動出聲解釋道：“就是爺爺送給我們的訂婚住宅。”

洛秦終于明白了過來，他心裏覺得不解，但卻并沒有開口詢問，那個地方大概是沈渡聲去得最少，也最不喜歡的地方，他為什麽要去那裏住？

不過就在洛秦疑惑的時候，沈渡聲又接着說道：“你以前送我的每本書，現在都放在那邊書房的書架上。”

聽到這裏，洛秦終于稍微有了點反應。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送出那些書時候的心情，為了送那些書，他做出的準備。

沈渡聲聲音難得地輕柔溫和：“那些書我都看過了，包括你寫在書上的那些文字。”

聽到沈渡聲提起書上扉頁自己所寫的東西，洛秦終于能夠确定，自己的确是已經找不回當初寫下那些句子時候的心情了，他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抱歉，給沈先生帶來困擾了，那些是我以前寫的，沈先生就把它們給扔掉吧，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即使是在開口說出這些話之前，沈渡聲就已經猜到，自己這番話說出去會得到什麽樣的答案。

但在真正聽到洛秦說出這個回答的時候，沈渡聲卻還是緊盯着洛秦的眼睛，字字句句沉沉地說道：“我不會扔掉它們。”

沈渡聲的視線就像是利刃，從洛秦的身上寸寸刮過，一瞬也不肯移開視線，他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很難再信任我，但是我可以等，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等到你再次信任我。”

他們之間似乎又重新繞回到了這個問題。

洛秦盯着沈渡聲看了半晌，最終只能說出兩字：“抱歉。”

沈渡聲對他這樣的回應并不覺得意外，他只是以平穩的語調繼續說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曾經在霁行學院外面的咖啡廳打過工。”

他突然之間提到這件事情，洛秦回過頭，最初的反應是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不過很快他就回過了神，因為他想起來沈渡聲對方錦然十分熟悉，關于方錦然的事情，他肯定有所調查，自己當時在咖啡廳遇到方錦然，肯定也在沈渡聲的調查當中。

但大概是猜到了洛秦的想法，沈渡聲很快說道：“我會知道這件事情，不是因為我調查了方錦然，而是因為我調查了你。”

洛秦對于這個回答實在開心不起來：“你……”

沈渡聲說道：“抱歉。”

但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調查，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弄錯了多少，又錯過了什麽。

沈渡聲說話的語氣，到這時候也終于隐約多了幾分緊繃的感覺，他注視着洛秦說道：“你還記得，自己在那裏打工的期間，曾經因為意外在地下室救過一個被綁架的人嗎？”

在這種時候，洛秦其實沒有太多和沈渡聲聊天的心思。

相比之下他只想盡快回到酒店，盡快能夠離開這氣氛壓抑的車內，能夠早早地洗漱休息。

但現在聽到沈渡聲提起這件事情，幾乎是在一瞬之間，他的腦中就回憶起了多年之前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

對于洛秦來說，那次的事情記憶尤為深刻，所以即使是過了很多年，他也依舊記在心底。

那天他原本只是答應幫店內客人的忙，所以去幾條街巷外的某處跑了個腿，但他卻沒有想到，就在跑腿的過程當中，他卻聽到從旁邊某間廢棄倉庫當中傳來了沉悶又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就像是某種重物擊打□□的聲音，一下又一下，聽起來令人忍不住心驚。

洛秦原本應該在拿到東西之後掉頭就走，但在聽到随着聲音傳來的悶哼聲，以及隐約的交談聲時，他停下了腳步，他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倉庫，然後找到了那間地下室的入口。

因為地下室昏暗，只有一個電筒作為光源，所以洛秦的到來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洛秦也因此藏在角落的暗影裏，看清了地下室深處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以及他們面前被捆在椅子上，滿身傷痕和血污，已經髒到連面容都看不清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