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兩行來自秋末的眼淚(2)
這夜, 對殷思秋一家人來說,注定難眠。
未知即是恐懼。
像是等待審判的過程,十分難熬。
第二天, 殷父和殷母都請了一天假,沒有去上班, 要陪殷思秋一同去醫院。
此時已是八月下旬。
算不得盛夏時節,但日照時間依舊很長。
海城六點半不到就開始日出。
天剛蒙蒙亮。
客廳傳來動靜。
殷思秋陡然被驚醒, “唰”一下睜開眼,緩緩坐起身,側耳仔細聽了一下。
果真, 這個點, 父母也都已經起床了。
外頭有微弱腳步聲, 還有一些低語, 聽不清具體內容。
殷思秋輕輕嘆了口氣。
複又躺回去。
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 她若是表現出心慌意亂、惴惴不安,還反常地這麽早就起床,只會叫爸媽更擔心。
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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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反側, 硬生生熬到将近七點。
殷思秋終于換好衣服, 走出去洗漱、吃早餐。
七點二十,一家人驅車前往仁濟醫院。
醫院門診八點開始,但時間尚未到達八點, 挂號樓已經擠滿了人。
在這個地方,每個人臉上都像是寫滿了人間疾苦。
殷思秋眨了眨眼, 低下頭,不再多看。
在問詢臺咨詢了一下。
殷父按照指示去拿檢查報告。
殷思秋則是和媽媽一起坐在大廳,耐心等待。
不過十幾分鐘,殷父回到大廳。
許是心理作用加持, 遠遠看過去,他有些步履蹒跚,步子邁得很是艱難。
殷思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轉眼。
中年男人行至母女倆面前。
臉色确實是鐵青。
他說:“說是把秋秋的病歷轉到腫瘤科去了,讓我們重新挂號,去腫瘤科找一個什麽醫生……”
殷母當即變了臉色。
“腫瘤科?!”
“……”
來了。
不詳預兆竟然就此成真。
殷思秋咬住下唇,臉頰漸漸變得蒼白,血色盡數褪去。
衆所周知,仁濟醫院除了消化科出衆,腫瘤科也是全國數一數二。
殷父惱怒地抓了下頭發,“先過去問問醫生是什麽情況再說。咱們也商量不出什麽來。……我去重新挂號。”
腫瘤科不在門診大樓。
三人找了一下醫院指示牌,從門診樓後門穿出去,快步走到另一棟樓。
再排隊,上電梯。
“叮——”
抵達樓層。
此刻,微弱一絲動靜,都仿佛能刺激到心髒起伏。
從剛剛起,殷母一直抓着殷思秋。到電梯停下後,手指突然開始用力,力氣大得好似要捏斷她手臂一樣。
殷思秋抿了抿唇,嘆氣,“媽,你抓疼我了。”
聞言,殷母如夢初醒。
觸電般松開手。
“抱歉抱歉,秋秋,是媽媽不好……”
殷思秋能體會到她心情。
轉而擡起手,主動挽住她。
她勉強笑了笑,低聲說:“媽,你別緊張。不是還不知道什麽情況嘛。別自己吓自己了。”
……
許是見多了各類型病人,哪怕一家三口看起來都不太好,醫生也沒有委婉。
“從片子來看,骨骼裏有腫瘤。現在還看不出良性惡性,你們去辦一下入院手續吧,做一個專項檢查和穿刺。病房滿了,但小姑娘情況有點嚴重,要盡快,加床住一下行吧?等有人出院再調床位。”
“腫瘤?!”
殷母失聲驚呼了一聲,頗有些難以置信。但在中年醫生淡漠目光中,還是勉力冷靜下來。
她撐着桌子,哀求似地喃喃:“怎麽會呢……腫瘤和癌症不是大多只有年紀大的人才會得嗎……醫生,您再看看……會不會是查錯了?”
被質疑專業能力,醫生卻也沒有生氣,依舊平靜。
“所以才說要重新做檢查啊,如果是良性腫瘤的話,做手術治愈率很高的。不過呢,現代癌症的病發率,青少年和老年人幾乎持平。”
“……”
“我可以理解家長的心情,但是最好還是能保持一下情緒。”
頓了頓,那醫生擡起頭,還是安撫了一句,“沒關系的,很多病人來的時候都緊張得不得了,結果穿刺做出來是良性,高高興興回家去了,惡性腫瘤的概率還是比良性低很多的。你看看,小朋友還挺堅強的,大人可不能倒下啊。”
話音未落。
殷思秋先苦笑了一聲。
哪有什麽堅強不堅強呢,她手心都快被自己摳破了。
但有些事,不到塵埃落定那一刻,總歸會抱有一些期許。
或許就是山重水複、柳暗花明。
也許正如醫生所說,不過是一個良性腫瘤,沒必要這麽早就開始絕望。
……
九月第一天。
中小學生開學日。
海城下了一場暴雨。
這裏和白術鎮不同,屬于東部沿海地區,一年四季氣候潮濕。夏天有臺風、會下雨,冬天也會下雨,降雨量很高,并不算什麽稀奇事。
只不過,這個時間,應該是今年夏天最後一場雨。
驅散炎熱空氣,也正式拉開了秋日序幕。
海城的夏天到此結束。
秋天來了。
此刻,殷思秋家也是秋風蕭瑟、烏雲籠罩。
由于醫院床位不夠,穿刺結束兩天後,安排殷思秋先出院回家修養,等待結果。
結果大抵就在今日。
所有人都崩緊了神經。
早幾天,沈楓給殷思秋打語音,講他馬上要去考科三,時間恰好也是安排在今天。
像是宿命一樣。
關于體檢,殷思秋還是沒有告訴他檢查結果,只說是貧血,沒什麽大事。
後面要如何開口,她還得結合穿刺報告、再仔細考慮考慮。
這麽打算着,一時之間,萬千思緒繁雜混亂。
轉來轉去,直愣愣地在腦海裏繞城毛線團,組成複雜迷宮,叫人找不到出口。
實在是無可奈何。
倏地,一陣來電樂聲在客廳響起。
是殷父來電。
殷思秋聽到聲音,也從自己卧室走出來。恰好看到自己媽媽抖着唇、接起電話這一幕。
“你說——”
下一秒,殷母再也站不住,脫力般滑倒下去。
殷思秋吓了一跳,當即跑過去扶住她,“媽!”
手機從她手上滑落。
“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聽筒裏,殷父還在繼續說:“……你們晚些時候就過來吧。”
殷思秋一只手撐着殷母身體,另一只手去撈手機。
摸了幾下,拾起來,拿到耳邊。
她低聲問道:“爸?我是秋秋,怎麽樣了?”
電話那端,仿佛驟然靜默下來,只餘微妙電流音,盤旋于耳廓。
良久。
男人終于開了口:“秋秋,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沒能給你健康的身體……爸爸已經在排隊辦住院手續了,你收拾一下東西,讓你媽媽下午就帶你過來吧。咱們看病,看醫生,會好的,啊?”
殷思秋眼睛一酸。
剎那間,淚如雨下,絲毫不受控制。
她抽抽噎噎地問:“到底、到底是什麽病啊?是癌症嗎?爸爸,你直接告訴我好不好?我不想被蒙在鼓裏,求求你告訴我……”
什麽冷靜。
什麽期許。
什麽自持。
……
在這一刻,全數化為泡沫。
殷思秋承認,她很害怕。
從第一次去腫瘤科那天起,就非常非常害怕,害怕得快要瘋掉。
要做手術嗎?
很疼嗎?
……她會死嗎?
明明,她才18歲。
為什麽?
為什麽才剛剛擺脫高考、進入理想院校,才剛剛和喜歡的男孩子在一起,才感覺到人生變得美好燦爛起來……就要面臨這種變故。
殷思秋想不明白。
一切揣測都叫人崩潰。
無法接受。
聽到女兒哭泣,殷父長長嘆了口氣。
聲音裏也帶上了無力與水汽。
他低聲說:“骨癌,高度惡性。”
青少年骨癌屬于惡性腫瘤,病發速度很快,兇險程度極高,治療過程也十分痛苦。
關鍵是,治愈率并不高。
殷思秋入院後,主治醫生立刻就開始安排治療方案。
“……病人屬于原發性骨腫瘤,幸好發現得不算晚,還沒有到末期,病竈暫時也沒有轉移。目前來看,最好立刻開始第一期放療,先看看放療效果。”
醫生安撫般拍了拍殷思秋肩膀,“小姑娘,怕不怕疼?”
殷思秋咬住唇。
輕輕點頭。
“怕疼也要堅持啊,要不然發展到後期,會非常非常痛苦的。”
“……”
一語成谶。
細細數數日期,就在財大開學報道前那天晚上,殷思秋突然開始劇烈疼痛。
這種疼痛很難用語言來描述。
像是用某種利器劇烈敲擊着身上每一塊骨頭。
要硬生生、從裏到外地擊碎她。
太痛了。
比之前摔傷腳踝時、還要痛苦一百倍一萬倍。
不過幾十秒,她已經滿頭大汗,幾乎要大聲尖叫起來。
病房裏,殷母在陪床。
見狀也吓壞了,立刻按了呼叫鈴。
值班醫生過來檢查了一下,給他們解釋說:“這是骨癌的正常症狀,間歇性骨頭痛……之後按壓骨頭也會開始疼痛,痛感會越來越劇烈。現在醫生不在,詳細的情況明天早上查房的時候可以問他。殷思秋,還能堅持嗎?實在忍不了的話,我可以給你開止痛藥,需要嗎?”
殷思秋死死咬着下唇,說不出話來。
只能動作微弱地點點頭。
……
十幾分鐘後。
終于,一切風平浪靜。
殷思秋仰面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腦袋是空白一片。
殷母目光憐惜又心痛,手裏拿了塊濕毛巾,正小心翼翼幫她擦拭着臉上額上的汗。
時間已經不早。
窗外,天色徹底黑下來。
腫瘤科病房是三人間,病床間用厚實布簾隔開,保證隐私。
另外兩張床都是老人。這會兒,兩個病患和家屬都還沒有睡,正在簾子後面小聲說着話,一派祥和。
這種輕聲細語,在此番場景下,難免有些悲□□彩。
仿佛某種紀錄片調了色、調了光,妄圖喚起觀衆憐憫之心。
除了畫中人,每個人都願意為此流幾滴淚。
驀地。
殷思秋輕輕開口:“媽。”
殷母動作一頓,“媽媽在呢。怎麽了?還痛嗎?”
“媽媽,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聲音細若蚊蠅。
猶如呢喃。
真的好像一場夢啊。
是不是只要她立刻醒來,就會發現自己正在和沈楓打着語音、收拾行李,和所有大一新生一樣,準備明天去財大報道呢?
這半年來,好像每件事都緊鑼密鼓地在發生,叫人措手不及。
越是如此,才愈發覺得恍若夢中。
只是,話一出口,殷母便是徹底崩潰了。
她扭過頭,硬生生将眼淚和啜泣憋回去。
再深吸一口氣,溫聲哄道:“寶貝,早點睡吧,不要想這麽多。醫生不是說了嘛,要保持比較好的心情才有利于治療……”
寥寥幾句。
平靜再難維序。
殷思秋眼珠微微一動,視線落到殷母身上。
不過入院幾天功夫,殷母頭上已經長出了銀發,在病房黯淡燈光下,顯得尤為顯眼。
心髒“咚”一下,墜落谷底。
事實上,不是她一個人在折磨。
她明明知道的。
為什麽還要問那種話呢。
思及此,殷思秋慢慢擡起手臂,指腹觸到殷母臉頰上,努力為她拭去淚珠。
殷母身體一僵,連忙握住她的手指,疊聲道:“媽媽沒事的,秋秋,你乖一點。學校那邊你爸爸已經幫你去請假了,他們還有半個月的軍訓,等咱們第一療程治完就會好的,就可以回去上學了啊……啊,堅持一下。你從小最乖最懂事了,疼也堅持一下,不能放棄,知道嗎?”
殷思秋點點頭。
嘴角努力往上牽了一下。
頓了幾秒。
她突然想到什麽事,說:“媽,我能不能給男朋友打個電話?”
殷母愣了愣,詫異地重複:“男朋友?”
“嗯。”
這些日子,殷思秋找了個借口,和沈楓說自家有親戚一家借住,卧室也要和人共享,不太方便打電話,只能用文字聊天。
但因為密集治療,還有吊不完的針,她長時間處于一種昏睡狀态,回複也沒辦法及時。
殷思秋不知道沈楓發現了什麽端倪沒有,卻也沒辦法顧上了。
只不過,這一刻,疼痛褪去的這一刻——
她真的很想聽聽沈楓聲音。
她的陽光。
她的啓明星。
能帶她走出黑夜的少年。
殷思秋一直暗暗希望,希望這一次,沈楓依舊能成為她的救世主。
……
或許是情況不同于平日,殷母并沒有多問,只想滿足女兒一切要求。
她連忙應聲:“可以,可以的。那媽媽去外面打點水,再找醫生聊聊……呼叫鈴就在旁邊,感覺不舒服馬上按鈴,知道了嗎?”
說着,把手機放到殷思秋手上。
幹脆利落站起身,轉身離開。
霎時間,簾子圍起來這一處密閉空間、只剩下殷思秋一個人。
四周悄然無聲。
連呼吸都不自覺變得微弱。
隔壁床位的低語仿佛來自另一個宇宙。
殷思秋垂眸,攥緊了手機。
踟蹰片刻。
她切出聊天界面。
點擊語音通話。
不過幾秒鐘,那頭就接了起來,“殷思秋。”
少年人嗓音好聽又熟悉,淡然裏帶着一絲溫柔。
且獨一無二,只屬于她一個人。
在殷思秋聽起來,就像是一種毒藥,會讓人上瘾。
頃刻間。
她不受控制地流下淚來。
“……”
許是因為遲遲沒有人說話,沈楓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殷思秋,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告訴我。”
不能告訴他。
再委屈也不能說。
她的少年,只要光芒萬丈就夠了,不該來陪她承受這些痛苦。
殷思秋死死掐住手指。
将淚意憋回去。
片刻,她終于開口:“沒有事啊,外面不是在下雨嘛,剛剛去開窗的時候,雨絲飄進來,手機差點滑掉啦。”
聲音有些翁。
只能刻意裝得熱烈自然。
可惜,沈楓沒有那麽好糊弄。
他沉聲說:“殷思秋,你最近很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你說呢?明天你幾點出發,我來送你。”
殷思秋吓了一跳,連忙拒絕:“不用啦,明天我爸媽肯定要送我的。而且又不是去什麽很遠的地方上學,就在城西而已,打個車一個小時都夠了。不用那麽麻煩的。……你今天科三考得怎麽樣?”
她強行生硬地轉開話題。
沈楓停頓一下,語調壓出幾分冷冽味道來,“過了。我明天去財大等你,一起吃晚飯?殷思秋,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見面了。”
上一次還是在醫院裏。
在消化內科那回。
然後兩人就沒有再見過了。
作為男女朋友,沈楓這個要求理所應當。
殷思秋沉默一瞬,有點想不出理由應付。
須臾,她終于找到借口,低聲說:“不行诶,明天我可能還是要跟爸媽一起回家住的,軍訓不是大後天才開始嘛。我想想……唔,你不是馬上也要去報道了嘛。”
F大和財大安排不同。
新生報道時間也差了好幾天。
而且,F大軍訓安排在大二那年暑假,也和財大這邊不太一樣。
之前沈楓就給殷思秋講過。
聞言,沈楓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殷思秋:“軍訓應該出不來,也沒法來送你……等我們軍訓完之後就是十一了。要不,咱們十一長假一起去旅游,怎麽樣?你有其他安排嗎?”
這個提議,總算讓沈楓滿意。
他幽幽嘆了口氣。
“殷思秋,你都不說想我。”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可愛都想你了。”
話音未落,殷思秋已經捂住了眼睛。
為了不讓眼淚湧出來,她必須竭盡全力。
良久。
她開口:“沈楓。”
“嗯。”
“你會一直喜歡我嗎?一直一直……會一直愛我嗎?”
“當然。”
沈楓沒有絲毫猶豫。
得到答案,殷思秋扯出一個笑。
“我也是。不早了,我爸媽叫我睡覺啦。晚安。”
九月中下旬。
海城秋老虎肆虐,氣溫再次回升。
白天,空氣裏都是燥熱因子,悶得人焦灼。
到入夜後,晚風輕拂,好似才展現出一點點秋日涼意。
住院樓外面種了一排梧桐,這個時間,梧桐葉邊緣已經開始一點點泛黃。
想必用不了多久,葉子就會徹底變黃、飄落。
繼而、和這個秋天一起被埋葬。
殷思秋望着窗外,開始胡思亂想。
她剛剛進行了第一次手術。
或許,醫生都沒有想到,病情惡化速度會這麽快。
不過短短半個多月裏,放療才剛開始,癌細胞就開始加速擴散,甚至還引發了一系列并發症。
現在,如果不挂鎮痛泵,殷思秋每天晚上都難以入睡,骨頭痛到撕心裂肺,讓人恨不得撞牆一了百了。
治療方案不得不推翻重來。
殷家只是普通家庭,父母在海城奮鬥十幾年、才勉強站穩腳跟。
他們連房貸都還沒有還完。
實在拿不出很多錢。
但因為沒有大病醫保,殷思秋每天的住院費、進口藥、手術費用,不少都是自費項目。
無論是金錢還是心理折磨,對這個家庭來說,都像是不能承受之重一般,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九月初,為了照顧殷思秋,殷母已經請完了全年年假。
到這會兒,不得不開始考慮離職事宜。
畢竟,兩人的工資在這種惡性絕症的治療面前,只是杯水車薪。
“老家的房子已經挂出去了嗎?”
半夢半醒間。
殷思秋聽到熟悉輕語。
她眼皮輕輕動了一下,沒有立刻睜眼,只繼續聽着。
殷父沉沉“嗯”了一聲,又說:“那個房子不怎麽值錢,很難賣的。你別急,好好照顧秋秋,我再想想辦法。”
殷母忍不住潸然淚下。
她哽咽半天,“有什麽辦法呀,你今天沒聽醫生說嗎?病竈擴散速度非常快,手術也不見得能控制根除。如果發展得不好,後面可能還得化療。我已經問過了,如果用進口藥,咱們家那點積蓄根本撐不到第三個療程。”
“那也得看啊!總得給女兒用最好的藥吧!她才18歲!”
殷母:“我怎麽可能不讓她看病!那可是我的女兒!我的意思是說,要不,咱們把郊區那套房也挂出去吧,去掉貸款,能折個幾十萬回來救救急。房子以後還能再買,你說行不行?”
“好,這周末我去中介讓他們幫忙挂牌。不過賣房子肯定需要點時間,現在咱們還撐得住,不行我就先把車抵出去。”
殷父沒有絲毫猶豫。
“……”
夫妻倆站在床簾外說話。
他們并沒有注意到,病床上,殷思秋已經用力咬住了手背。
此刻,她手背上有滞留針針孔,還沒有愈合。
咬上去痛得要命。
可是,在現實面前,這點痛好像根本不算什麽。
……
九月底。
殷思秋終于結束第一次手術觀察期。
精神也跟着稍微恢複了一些。
不過,手術效果卻不怎麽理想,只能算是短時間控制了擴散,後續還得繼續化療。
在殷思秋本人強烈要求下,醫生終于同意她十一長假期間離院回家。
為此,殷父殷母都十分不贊同。
“秋秋,如果你是為了省錢的話,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為了保留你的床位,就算出院,住院費還是要給的。而且,在家裏沒有醫生,萬一出什麽意外怎麽辦?”
事實上,殷思秋現在就像一個玻璃娃娃,不能碰也不能撞。
身體疼痛還是次要。
主要是很有可能引發其他問題。
但就算父母強烈反對,殷思秋還是固執己見、難得叛逆一回。
“……我和朋友約好了十一要出去玩,一定要去的。”
殷父殷母對視一樣。
神色有些異樣。
“和什麽朋友啊?”
殷思秋住院這一個月來,沒有朋友同學來看過她。
作為家長,也能理解女兒。
畢竟,因為手術和放療,還有每天各種藥物刺激,她頭發一把一把掉,整個人也變得骨瘦如柴、憔悴不堪,自己都不敢照鏡子。
這種模樣,對于一個小姑娘的自尊心來說,是一種致命打擊。
或許,并不想讓朋友看到。
所以“和朋友旅游”這個理由,聽起來就有點那麽不切實際。
“……”
還未等到殷思秋開口。
下一秒,殷母反應過來,“男朋友嗎?”
殷思秋點點頭。
“這有點不合适吧,不說你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出去玩,和男朋友出去旅游,是不是有點……”
事實上,殷父殷母并不是不開明之人。
在他們那個年代,白術鎮教育落後,小鎮不少年輕人高中畢業,早早到結婚生子。只是談個戀愛又算什麽。
但若是放到自己女兒身上,難免要擔心她受委屈、受欺負。
特別是現在這種……情況。
實在叫人憂慮。
聞言,殷思秋動作微微一頓。
她低下頭,抿了抿唇,輕聲道:“我前幾天做了一個夢。”
“……”
“夢到醫生跑進來告訴我,病竈已經被根除了,我全都好了,可以出院了。只要五年後再來複查一次,沒有複發,就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我特別特別高興,醒來的時候還在笑呢。”
殷母:“秋秋,會的,這不是夢,只要再堅持一陣……”
殷思秋嘆了口氣,繼續說:“我也覺得這不是夢。但是每天躺在床上,心裏很難受。所以,我想去普陀山拜拜佛,求這個夢早日成真,你們說好不好?”
“這……”
“還有,我男朋友你們見過的,就是之前送我回家,然後上來借雨披的那個男生。媽,你不是說他長得很好,而且人看起來也很正氣嗎?他人真的很好,你們不用擔心的。讓我去吧,好不好?”
“……”
千說萬說。
嘴皮子差點磨破。
終于,殷思秋爸媽還是松了口。
三人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又去辦齊了離院手續,開車回家。
不過短短一個月,對殷思秋來說,就像是半輩子那麽漫長。
本該萬分熟悉的出租屋,竟然平白透漏出幾分陌生來。
她在自己那間卧室門口停駐許久。
猶猶豫豫擡起手。
好半天,才将房門推開。
裏頭沒有絲毫變化。
床是床。
寫字臺也還是寫字臺。
什麽都沒變。
殷思秋靠在門上,怔怔地看着這一切。
她想到白天自己說過的那個夢。
真相是,夢裏并沒有什麽好運和未來。
醫生給她下了病危通知單,父母哭倒在搶救室外。
她仿佛只是一縷空氣,只能站在旁邊看着,卻什麽都做不了。
到最後,沈楓從走廊盡頭狂奔而來。
絕望味道彌漫而開。
殷思秋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對她來說,此刻,有些事已經不得不立刻去做,要不然可能會一直後悔。
……
秋風蕭瑟。
十一小長假終于開始。
殷思秋拖着行李箱,抵達沈楓家別墅。
說實話,這還是她第二次到沈楓家。
第一次是送可愛回去。
但也沒有怎麽參觀,只是在一樓客廳坐了會兒,便不由得有些害羞起來,急着要離開。
推開門。
沈楓似是已經等待許久,難得在臉上看到一些不耐神色,打破了素日的淡漠冷峻。
殷思秋挽出一絲笑意。
還沒來得及說話。
迎面而來一個巨大的擁抱。
少年張開雙手,用力将殷思秋擁入懷中,按得很緊。
心髒就在她耳邊“咚咚”跳動。
每種情緒,都要叫她親耳認真。
只不過,他有點過于用力。
對于一個脆弱得就像一張紙一樣的病人來說,被他按到的骨頭,都好似會碎裂開來。
殷思秋擰了擰眉頭。
依舊沒有作聲。
沈楓絲毫沒有察覺,輕聲開口:“殷思秋。”
“嗯,我在。”說着,殷思秋擡起手臂,也抱住他。
“好久不見。”
“……”
停頓數秒。
兩人都沒忍住,笑了一聲。
沈楓終于松開她,仔細端詳她的臉,說:“瘦了好多。”
殷思秋生怕他看出什麽來。
明明心驚肉跳,卻還要佯裝淡定。
“軍訓嘛,肯定會瘦的呀。還好我白,沒曬黑呢。”
沈楓摸了摸她頭發,讓開半步,示意她進來。
兩人計劃是先在沈楓家集合,住一晚,然後明早沈楓開車去機場,搭早班飛機去普陀山。
本來麽,海城可以直接坐船去舟山群島。
但坐船要幾個小時,殷思秋怕自己撐不住長途跋涉,提議還是坐直達航班。
沈楓自然沒有異議。
只不過……
“你怎麽跟你爸媽說的?”
殷思秋:“我就說我國慶要和室友一起出去玩呀。室友不是本地人,肯定住在寝室裏的,我就也不回家去了,和他們一起出發。”
真是天衣無縫。
沈楓勾了勾唇,嘆氣,“這種躲躲藏藏的感覺,挺神奇。”
聞言,殷思秋當即停下動作,從口袋裏摸出一卷曼妥思,擠一顆到他手上。
順口假意安撫道:“別難過,你都去過我家了呀。我爸媽肯定都記得你,這樣想是不是就挺刺激的?”
沈楓:“……”
說笑半天。
沈楓領着殷思秋去客卧放了行李。
再上樓,将可愛從三樓放出來。
“咚咚咚——”
它從樓梯狂奔下來,跑到殷思秋腳步,“汪汪”喊了幾聲,然後就繞着她打轉。
人來瘋一樣,絲毫不認生。
殷思秋趕緊将它抱起來。
幾個月不見,可愛已經飛快長大,變成了一條大柴犬。
臉也長開了不少,看起來比小時候還要可愛。
殷思秋陪着可愛玩了會兒。
不知不覺。
天色漸漸擦黑。
沈楓叫了外賣,等殷思秋下樓,問她:“最近食欲好點了嗎?”
“嗯,比之前好多啦。”
這是假話。
因為藥物副作用,這一個月裏,她經常吃幾口就開始吐,連喝水都會犯惡心。
但又不能告訴沈楓。
自然,飯桌上,簡單扒拉幾口,殷思秋猶豫地放了筷子。
沈楓蹙起眉。
“不喜歡嗎?”
殷思秋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蒼白臉頰開始一點點透出殷紅來。
她低聲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嗯?”
“沈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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