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八百萬合影

周與然其實并沒有太意識到,自己做的視頻意味着什麽。

一座早已消失在歷史風沙中的古樸遺跡，時隔上千年，忽然以一種奇妙的方式,重現在世人的眼前。

雖然不一定真實,不一定考究,也沒有多久文化價值和研究意義。

但當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宮殿樓閣,以3D化的形式出現在視頻裏時,還是讓人感覺到了一種震撼。

既是視覺上的沖擊,也是文化上的共情。

換個外國人觀看，說不定就應該無法感受到類似的激動和自豪。

看！多麽精巧而奇偉的一座宮殿。

這可是一千多年前的建築。是我們的建築！

尤其是最後展示成果的時候,小助理還配了一首極其古樸宏大的BGM,通常都是用在什麽《上下五千年》、《追憶河姆渡》這種紀錄片裏的那種。

——這是她翻了一夜歌單翻出來的結果。

所以BGM一出來,鏡頭一拉全景，整個彈幕就開始呈現出蹦迪般的狂歡感。

【戰歌響起！】

【卧槽，卧槽！卧槽！！！】

【一百萬合影】

【請問我是見到了神仙嗎？】

【加億點點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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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皮發麻】

【我話就放在這了！UP主百大預定】

【秋宿宮牛逼！我大南鄢牛逼！】

【三百萬合影合影！】

【瑪德，老子竟然淚目了】

【這就是朕的秋宿宮嗎？】

【同志們,五百萬播放量了！！！】

【這不得投幣支持一下？】

【心裏有一萬句卧槽不知該如何說】

【這他媽是藝術品吧！！！】

【天哦,BGM一出來，我竟然流淚了】

【這個BGM真的犯規了】

【蚌埠住了,這還是人類的手？】

【八百萬合影】

【這次不下次了，三連奉上】

……

基本都是帶無數語氣詞和感嘆號的短句，有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有斜的豎的橫的,還有圓圈狀的，在屏幕上瘋狂跳舞，把所有視頻畫面遮得嚴嚴實實。

甚至還有不少人在大面積刷着那個朝代的詩詞歌賦，俨然一副南鄢死忠粉的模樣。

反正基本上,只要你開着彈幕，就不可能看見畫面中露出來的一片衣角。

周與然怔了怔，盯着手機發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下意識打了個微信電話給助理雲霞。

“然姐你醒了！”

小助理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我在樓下買咖啡，馬上就到酒店了，你看視頻了嗎？我早上上傳的，現在已經是熱門第一了！！！”

“……我看了。”

一覺醒來漲粉無數的周UP主有些懵，“雲霞，我能問問，為什麽大家那麽激動嗎？”

“欸？”

“就是這個蛋糕，難度可能還不如上次中秋宴裏的随便一道菜。”

周與然是真的困惑，“我不太理解，為什麽大家覺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做這個翻糖蛋糕，耗時确實很久，但這僅僅只是因為它體積大，表紋細致，所以需要一部分一部分雕琢。

而且因為是秋宿宮的造型，還得查不少資料去複原和畫設計稿，才導致周與然花了那麽長時間。

但就技術層面以及味道價值來說，它确實不高，步驟教程也非常簡單。

這也是為什麽，最後視頻剪出來，只有三分來鐘。

阿寶當時就持以強烈反對。

她覺得這個完全可以再重新專門出一期視頻。

小助理不同意，是因為她覺得這樣剪輯比較有劇情效果，很符合B站特色。

至于周與然麽。

——周與然曾是禦廚的關門弟子，和師傅一起做過不少宮廷盛宴。

那時候連一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白玉蘑菇湯，都要花費幾天時間去調制琢磨。

所以她是真心覺得，這個蛋糕不太配它所獲得的贊譽。

“我也不太懂這裏面的難度差別啦，但然姐你這麽說的話，我想可能是因為這個蛋糕的視覺沖擊力比較強吧。”

買完咖啡回到酒店後，小助理這樣解釋道，“而且你做的可是南鄢的秋宿宮欸，一千多年前的宮殿！反正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我也有一種想哭的震撼感。”

“想哭？”

“嗯。就是很感動，很自豪，很……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明明這個蛋糕也不是我做的，可我就是光看着它，都覺得好驕傲。”

“這樣麽……”

周與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她似乎隐隐有些感悟。

譬如除了報仇雪恨賺錢買房，她未來究竟還可以做什麽。

譬如她出現在這個時代，除了為一個無辜少女洗刷冤屈，或許還有沒有一些別的意義。

又譬如，她究竟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的思緒模模糊糊的，好似有些了悟，又好似隔了一層怎麽也揭不開的厚紗。

對此，周與然的處理方式很簡單：

那就是不管。

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前世活了一輩子也是這樣子。

因為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活着的價值好像就是服從命令。

為師傅而活，為太後而活，為靖安王而活。

就算最後終于解脫，來到這個時代，她想的也是替原身反擊，實現心願，給阿寶買房，然後……然後要做什麽呢？

她好像并不知道。

“然姐，我東西都收好啦。我們幾點去片場啊？”

“……就現在吧。我換件衣服。”

“好嘞。”

下午，雖然沒有戲但依然兢兢業業來到片場的周與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全員注目禮。

“周周。”

搶先過來搭話的是這部戲的女主角檀骊婧，也就是春十九娘的扮演者。

她非常震驚地舉着手裏的小蛋糕：“你不要告訴我，這個蛋糕就是從你那座秋宿宮裏切下來的哦！”

“是啊。”

周與然強調道，“翻糖蛋糕可難切了，我幾乎是用菜刀給你砍下來的。”

檀骊婧深吸一口氣：“我說怎麽坑坑窪窪的。”

“不過你怎麽還不吃？放這麽久，蛋糕都要壞了吧。”

“……我減肥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你他媽就直接把那麽大一個宮殿給碎屍萬段了？”

“它又不是真的宮殿，只是蛋糕而已啊。”

“只是蛋糕？！你他媽……好，只是蛋糕。”

檀骊婧哽了哽，朝她豎起一個大拇指，“你，周與然，了不起。”

周與然：……？

“算了，切都切了。不跟你扯這個了，導演剛剛找你呢，制片都在化妝室等你好一會兒了，你快過去吧。”

“什麽什麽？”

周與然一下沒聽明白，“到底是導演找我，還是制片找我？”

“他倆一起找你。”

“找我幹嘛？”

“這我哪知道。但應該不是壞事，他們今天過來心情還挺不錯的，江和同笑場了十三次，路導都沒發火。”

“……那我去看看。”

“等等等等，那個，問下你，假如我蹭個熱度，用這蛋糕發條微博，你會生氣嗎？”

“我為什麽會生氣？”

“就，外界現在不是還不知道你接了這部戲嘛，但我一發微博，估計就都知道了。”

“沒事的。”

周與然笑了笑，“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那公涵易……”

“沒事的。你發吧。”

“好嘞！”

周與然來到化妝室的時候，人還沒拉開門，就聽到屋裏傳來的熟悉的聲音。

她慢慢吞吞地走了進去：“路導，制片，下午好啊。”

“小周來啦。我就說你今天會過來，來，坐這坐這。”

“……好。”

——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事情，能比當面看着別人觀賞自己的視頻更尴尬呢？

沒有了。

周與然拉了張椅子，在導演對面坐下，假裝自己聽不見對方手機裏傳來的視頻聲，眼觀鼻鼻觀心。

嗯，這個時代有句話。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她覺得說的很好。

“小周啊，你這個視頻，拍的是真不錯。”

制片人不住點頭，“這個蛋糕，真的是你親手做的？”

“……啊，是的。”

路導接着問：“你做這蛋糕，做了多久來着？”

“三天吧。設計圖畫了一天。”

“那你戲份這麽重，還有抽時間做料理拍視頻，不會影響拍戲嗎？當然，我絕不是要指責你的意思，我就是關心，關心一下。”

“……完全不會啊。”

周與然不知道他們什麽意思，只能斟酌着回答，“我就是平時閑暇時間拍一拍生活小短片什麽的，而且也不是天天做，所以還好。而且因為就是說，我也沒什麽別的愛好……”

說着說着，對上面前兩道灼灼的視線，她的聲音忍不住低了下去。

等等，這裏真的是娛樂圈嗎？真的是劇組嗎？

真的不是什麽國企面試現場嗎？

小周同志很困惑。

“咳咳，是這樣的。”

路導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小周啊，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您說，不用這麽客氣的。”

感覺怪怪的。

“就是，你知道我們這部劇，拍攝過程中，有上百道菜要做吧？”

“我知道啊，怎麽了？”

“嗯，那你拍的時候，會不會覺得有些菜譜不太合适？”

“您具體是指？”

周與然忽然想到了什麽，“哦，上次那個獅子頭，不好意思啊，我下意識就改了臺本，不是有意的……”

“不不不，你改得很好！”

路導笑呵呵地，“我就是想拜托你這件事。”

“诶？”

制片人接過話頭：“就是說，我們希望你可以參與到編劇工作中來，幫忙修改一下菜譜什麽的，順便指導指導劇組裏的廚師。”

“你也知道，美食片嘛，食物拍得不夠真實，總覺得不太得勁。”

“當然，工資的事情都好商量。而且我們也可以幫你的那個B站頻道添磚加瓦，你拍拍電視劇，素材還可以拿來拍B站，你說多好，是不是？”

……

是、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