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會更難過一點嗎？

“這位遭受到校園霸淩的觀衆,應該年紀還很輕吧？”

或許是因為自己發的彈幕被喜歡的主播姐姐讀了出來，這位處境并不是很好的觀衆，一下就有了傾訴欲。

【每一天都很痛苦。因為要上學,所以躲都躲不開,每一天最讨厭的事情就是去學校,好痛苦】

【一到教室就會被踢桌子,把我的書包當成籃球一樣扔進垃圾桶,撕掉我的作業,然後哈哈大笑】

【逃課的話，一定會被老師發現,然後媽媽就哭,說我不懂事】

【他們躲在辦公室外偷看,拍照，發到貼吧和QQ空間】

【走在學校裏，所有人都認識我，可是并不是什麽好的名聲,而是“那個肥仔”】

【污蔑我,說我偷東西，有狐臭,随地大小便……真的好痛苦】

【有時候想想，不如就這樣消失掉好了，又覺得對不起爸爸媽媽】

【真的好痛苦】

好痛苦。

真的好痛苦。

一連複述了幾遍這句話。

因為直播間彈幕的字數限制和花裏胡哨的字體顏色，看上去就像是什麽文藝青年的非主流中二發言。

但周與然一字一句都念了出來。

她沒有覺得羞恥,她讀得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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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演員，作為一個天賦異禀又經歷過實踐學習和鍛煉的演員，周與然的臺詞功底非常好。

其中最受路導贊賞的就是她念臺詞時的代入感和感染力。每一句話，都能讀到觀衆的心裏。

【天哪……】

【他們的爸爸媽媽都不會教的嗎？還是壓根就沒媽？】

【艹我要忍不住爆粗口了】

【都21世紀了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傻逼,是出生的時候腦功能沒發育好嗎？】

【噢，小可憐】

【是哪個學校啊？滬市的嗎？我幫你報警！】

【一整個就是大無語，這種渣滓真的不要浪費社會資源了好吧】

【學校老師都不管的嗎？！！！】

彈幕的活躍度一下就起來了，直播間的觀衆義憤填膺，恨不得此刻就上去手撕敗類。

有的時候，其實周與然也很奇怪。

怎麽網絡上全是控訴霸淩和反對霸淩的人，認為這是最腦殘最沒有素質也最幼稚最無聊的行為，仿佛全世界人民都已經站在了正義的一方。

可是現實生活中，受害者依舊比比皆是。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斟酌措辭。

直到沙發處阿寶的焦灼已經透過空氣傳到她的感知範圍內，她才開了口：“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也很想幫助你。但想了想，好像又無能為力。”

“我與你的經歷還不太一樣，你是在校園這個環境裏受到的傷害，而且應該算是被職場霸淩。它沒有限定的空間範圍，卻又摻雜了許多利益糾紛，所以我的逃避和抗争經驗，似乎并不能推薦給你。”

“但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

周與然頓了頓：“首先，先看看能不能向外部求助。比如跟老師和父母反映一下，如果他們上心的話，或許會主動去跟施害方溝通并采取一些方式來保護你。但我會覺得，轉學才是最好的方式。”

“因為就算他們的霸淩行為被制止，你們依然朝夕相處在同一個環境裏，他們和周圍同學的态度不會輕易改變，你也依然要承受相同甚至更大的精神壓力。所以不如逃離那個環境，等過了許多年長大後，再去治愈曾經的那個自己。”

“如果老師和家長都不在意你的訴求，甚至認為是你的問題，要你忍耐，那你就……忍耐吧。”

她垂下眼眸，“先不顧一切地，歇斯底裏地，不懼生死地去反抗他們，豁出去了讓他們害怕，然後默默忍耐抗争的所有後果。”

“比如被冷暴力，被人用更異樣的眼光看待，被人傳更難聽的流言，但總之，他們不敢直接來騷擾和侵犯你了，你就自己一個人呆着。咬着牙讀書，非常努力，拼命努力，靠自己離開這個環境。然後長大，許多年後平靜了心情，再慢慢嘗試着去治愈過去的自己。”

……

說完，女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啊，好像都是老生常談，但我也實在不知道該提什麽建議，只能讓你先努力長大。”

“因為從我的視角裏，似乎就是沒有辦法的。讨好他們，委屈求全，或是勇敢抗争，義無反顧，結果都是一樣的痛苦。事實上，只要你被傷害過了，只要那些罪行已經犯下了，那就怎麽樣都釋懷不了，對嗎？”

“原諒”和“和解”這種詞彙，永遠都不可能說得出口的。”

她擡了眸，長睫毛輕輕一顫，眼神空靈而純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他們遭受報應，忍受一遍相同的痛苦。”

“而且，這些痛苦，必須是因為他們對你犯下的罪行。”

……

這一天，周與然直播到了很晚。

到午夜十二點半，整整四個小時。

本來十一點多的時候，她就打算要下播了，許多學生黨都該睡覺了才是，明天還要上學呢。

結果粉絲舍不得，刷屏式地求她再聊個幾塊錢。

由于今天晚上黑粉很少，彈幕裏沒什麽不堪的言論，所以更顯得粉絲心情的誠摯和迫切。

于是周與然最終還是心軟了，從那疊推薦書目裏抽了一本出來說：“既然這樣，我給你們念書吧。也省的耽誤你們的睡覺時間。”

【？？？】

【哦豁】

【？！還有這種好事？】

【不，我就想聽然姐聊天】

【人類清除機制……寶，你确定讀這個我們還睡得着？】

【也可以吧，不下播就行，我錄下來當鬧鐘，提升一下文化素養】

【今天也是在知識的海洋裏入睡的一天[微笑]】

【別讀書了寶，再聊個五塊錢的吧，聊聊你那藕湯是怎麽做的呗】

【聊聊你什麽時候發視頻呗】

【聊聊你的新戲呗寶？】

【聊聊……聊聊人生和理想？】

周與然沒有理他們。

捧着一本科幻小說，翻到正文第一頁。

“我仍然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是蔚藍色的。就好像宇宙中挂了第二個地球，在用它冰冷的眼睛，審視着這條渺小的街道。”

“丹的尖叫聲很突兀，讓我的整個耳膜都刺痛起來，我甚至摸到了血淋淋的濕意，但下一秒，那種感覺又馬上消失不見，我終于開始感到害怕了……”

事實上，這是自從穿越以來，周與然表達得最正面的一場直播了。

所有争議話題，都一一給予了回應，甚至還通過表情語氣，給觀衆們劃分了重點。

“沒有摻和。”

“不關我事。”

“不再吃藥。”

“職場霸淩。”

“遭受報應。”

每一句話拎出來，都是驚心動魄的信息量。

怎麽能不值得上一個熱搜？

——然而居然真的就是沒有。

面對一派祥和的微博搜索詞條排行頁面，周與然難得産生了幾分懊悔。

确實，這年頭，流量确實很重要。

只要有流量，雞毛蒜皮屁大點事比如剪個頭發做個指甲什麽的，都能輕輕松松上熱搜。

但如果沒有流量，可能就算你被外星人抓去宇宙逛了一圈，也會有好友圈的人陪你一起自嗨。

不過對于阿寶來說，這場直播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簡直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甚至有點搞不太懂，自家藝人究竟為什麽要在這關頭回應這種話題。

還一連回應了倆，回應了整整二十分鐘！

要知道現在正是電視劇即将殺青，要開始嘗試接觸新資源的時候了，應該盡量保持穩妥才是。

她這麽莽撞行事的，什麽時候翻船都不知道。

阿寶有一肚子話想說，但一對上女生彎彎的眉眼，想到她說“最近都沒吃藥了”的話，頓時就啞了聲音。

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個失敗的經紀人吧。既沒什麽業務能力，還極其感情用事，簡直失敗啊失敗。

要不然等雲霞轉行成為剪輯師，她就退居幕後去做助理好了。

然後每天燒香拜佛期待藝人能靠自己的本領紅。

阿寶：暢想.jpg

阿寶：難過.jpg

周與然最親近的經紀人阿寶因百思不得其解而難過。

她最讨厭的劇組同事寧長星，卻奇跡般地猜到了她的意圖。

只是——

“既然要為揭露真相做預熱，為什麽不早點動手？”

寧長星問，“等到現在熱度都沒了，再鬧出這些風波有啥用？”

“我自有我的道理，傻子不必懂。”

寧長星：“……他媽的。”

其實他提的疑惑很合理。

周與然明明早就從他手裏拿到了視頻證據，究竟為什麽偏偏要等幾個月，等到自己沒落無聞時才開始發聲？

——因為，她要讓宸星付出最大的代價。

她通過張璇的關系，查了一下公涵易今年下半年的行程和業績圖。

11月到12月份，一共有八個代言，兩個綜藝，一部快殺青的主演電視劇，和一部客串的重量級電影。

從行程表來看，每一天都非常繁忙，就如同阿寶說的那樣，日進鬥金的頂流，是片刻都不得閑的。

而公涵易的這份業績圖，基本也可以代表MOON整個團的業績走勢。

現在這個時間，未必是她們熱度最高的時候，但一定是她們身上合同最多的時候。

也就是說，一旦翻了車，要賠的錢也是最多的。

而且，經過幾個月的沉寂，對方的警惕心想必已經降到了一個極低值。

估計都不需要她做什麽，她們自己就會跳出來埋葬自己。

果然——

就在周與然直播的第二天，下午四點多，公涵易發了條微博。

“公涵易V：

早就知道這個圈子不必表達太多，有些髒水硬被潑了也只能忍受，看在舊情的份上也始終忍着不說話。

但一次又一次，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如果真有什麽怨恨，就請明着來，不要整天在暗地裏搞那些小動作。惡心！沒底線了都！

有本事就直接沖我來啊，我問心無愧！”

而這條微博，很快，就被宸星官方給轉發了。

和周與然昨天的直播間不同，這個新聞相關的推送底下全是一邊倒的言論。

【天哪，這是鬼打牆嗎？怎麽又是這個女人啊！】

【到底要蹭多久的熱度？老子真他媽無語了】

【媽的，狗逼周與然，你他媽***行不行，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艹！】

【報警吧姐，真的，對待這種人就不能心軟】

【這不是诽謗？這不是侵犯名譽權？報警報警報警！讓這個垃圾去吃牢飯吧媽的！】

【所以說，這種人究竟是為什麽還要活在這世上呢？為什麽不幹脆抑郁死掉算了？】

【扯着為被霸淩者發聲的大旗，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無辜的人了嗎？真是好一個道德婊】

【趕緊死吧趕緊死吧趕緊死吧趕緊死吧趕緊死吧】

【報警吧報警吧報警吧報警吧報警吧報警吧】

……

沒錯，因為幾個月前的沉默和這段時間宸星的輿論引導，公衆的态度已經完全來了個逆轉。

評論和詞條相關全是難聽的負面反饋，就連許多曾經對周與然表達過喜歡的粉絲，也開始無比地“失望”、“痛心”、“恨鐵不成鋼”。

而在這時候，周與然的反應是：

“周與然V：

今天是冬至，大家好好過節吧，就不影響大家心情了。

等明天我再來盤。

（順便，B站視頻上傳了只是還在審核中）”

評論區：？？？

就尼瑪離譜。

冬至。雖然是個重要的節氣。

但并不放假。

對于許多人來說，該怎樣過還是怎樣過。

唯獨就是在淩晨剛過12點的時候，打開微博開始敲碗等待。

【冬至過了】

【周與然呢？死了？】

【不是要盤嗎，怎麽還不盤？你他媽盤啊】

【家人們又被耍了吧，別理這個瘋子了】

【我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倒要看看這女人能盤出什麽邏輯來】

【她不會又要開直播哭，然後發她的那個什麽抑郁症診斷證明和藥丸吧？】

【不會吧不會吧，這世上應該沒有這麽腦殘的人了吧？】

【說不定，她可是周與然呢】

冬至過後，熱愛吃瓜的網友們開始瘋狂cue周與然。

幾乎已經在這一夜成為了一個梗。

周與然之前直播都沒上過新聞頭條，卻因為一句“明天再盤”而被吃瓜群衆紛紛造梗。

并在深夜十二點，悄悄地爬上娛樂區的低位熱搜。

詞條也意簡言赅：我的冬至瓜呢？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挑釁。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多，周與然還是悄無聲息的時候，公涵易同學又發了一條微博。

“公涵易V：

冬至就這樣結束了，時間過得可真快。[難過]”

配圖是她抱着自家狗狗吃餃子的溫馨自拍。

【哈哈哈哈哈哈好筍】

【笑死，這是內涵吧，這一定是在內涵吧】

【時間過得真快hhhhh】

【周與然：開始瘋狂找理由[狗頭]】

【說真的，她到底還盤不盤了？從昨夜12點等到中午12點我真的倦了】

【可能就是裝一下逼這樣】

【hhh真的不嫌尴尬嗎她，這一波該退網了吧？】

【唉，周與然到底什麽時候發微博，問候一下瓜友也行啊】

【發了發了！！！！！】

【卧槽，她竟然真的發了？！】

【從周與然微博過來的，現在就是驚呆】

【我整個大腦暈厥……】

【剛看完了視頻，不知道該說啥。。】

公涵易剛登入自己的賬號，就刷新出這麽幾條評論。

她怔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能下意識順着傳送門點開了周與然的微博。

最新一條微博是兩分鐘前發的。

也很意簡言赅。

“周與然V：

這樣呢，又更難過一點嗎？

[視頻]”

長達六分鐘的視頻，竟然沒有被屏蔽，可是說是一個奇跡。

因為畫面很清晰，而其中的每一幀，都讓人仿佛被掐住了喉嚨一般。

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