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孟紀

“不可!”屬下陡然擡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元啓。

“你說什麽?”楚元啓落在屬下肩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屬下吃痛,仍是堅持道:“殿下,不可。”

“當年救下陛下的是安若之父,殿下若真想兩全,安若小姐也決不能做側妃。這豈非令陛下顏面受損。”

“以安若小姐的身份,殿下可舍棄,但決不能令其受辱。”

楚元啓的手掌終是收回,他不屑輕笑:“那就安寧做側。”

屬下聞言,默然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口。定國公與殿下商議換掉安若小姐在前,一應事宜也早已打算。結果殿下忽然又要留下安若小姐,還要定國公親女做側,定國公只怕不肯。

然以殿下的身份,非要這般行事,也無人膽敢說什麽。他亦不必廢話。

……

定國公府。

安若難得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宮宴前幾日,安向淵約束張氏,張氏約束安寧,是以,她只需安心将養,好讓手心的疤痕盡早消去。

直至宮宴前日,暮色四合之際,安若帶着石竹前往主院祠堂。她又抄了一卷佛經,要供奉在爹爹和阿娘的靈位前。自碧江院一路行來,盡是府中下人懸挂長明燈。明日宮宴,今日乃是爹爹的忌日。十一年忌日,不大辦,卻也要點上整夜的長明燈。

前往祠堂,行經安向淵的世安閣,安若打眼瞧了瞧,只聽石竹在身側低聲道:“小姐,主院的護衛今日似乎撤了許多。”

近幾日,安若一直令石竹石榴注意着主院的動向。兩人行動受限,雖說探不來明确的消息,然這幾日偶爾往主院行走,卻也能夠知曉周遭人少的衰減與增多。自打安向淵受驚,主院明顯人手變多。直至今日,方才減少些。

安若心下了然,安向淵一朝受驚,戒心到今夜便會瀕臨界點。過了今夜,他大約不會再怕。

回到碧江院,安若才與石竹道:“天色暗下你便出門,去公主府請暮霄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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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石竹忍不住驚異道。這幾日小姐讓她們注意着主院的動靜,卻不曾說是為了什麽。

石竹壓下嗓音,不可思議道:“小姐又要暮霄扮鬼去吓唬那邊?”石竹實在不解。甚至上一次,暮霄到底與小姐說了什麽,竟是要小姐籌謀第二次吓人。

安若眼睑微垂,只道:“去吧!”此事,她暫時不想與人言說,包括近身的石竹與石榴。

不想入夜後,石竹将人領來,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廳內,說了同石竹相似的話。

暮霄道:“上次之事已同您說的清楚,這次再探,只怕不會有新的收獲。”

安若思慮片刻,終是解釋:“一朝受驚,自是夜夜憂心。可憂心多日不再受驚,心防應會卸下許多。今夜,還是麻煩你。”

暮霄領命離去,安若一人端坐在外室,外頭月影掠入,落下極淺的光影。她的面容在暗夜裏看不清晰,只知一雙眼始終睜着,沒有一絲困意。

安若想起那夜暮霄的回話,短促的當真只有兩句。

“禀安小姐,定國公受了驚。”

“他倉皇之下說不是他,不要找他報仇。”

十餘年光影,她從未懷疑過爹爹的死,爹爹是為救陛下才丢了性命。然安向淵這一句“不要找他報仇”,透漏出太多不為人知。

若非心有不安,緣何能說出“報仇”這樣的字眼。爹爹的死,必然與他相關。只不知,相關到何種程度。若真是安向淵一手所為,她又當如何為爹爹報仇?

半個時辰後,暮霄自主院回來。

他道:“定國公提到一個名字,說您父親之死與他無關,乃孟紀所為。”

“孟紀?你可知道他?”安若并未聽過這個名字。亦或是聽過,只當時年紀太小,已不記得。

“孟紀乃我朝三品鎮遠大将軍。”

“你說什麽?”安若猛地起身。她明明聽得清晰,卻滿眼皆是不可置信。爹爹當年在若水河畔,不過是一個治水的六品小官,怎會得罪……不,所謂孟紀,當年或許也只是小官。

暮霄只當她沒有聽清,重複道:“孟紀乃我朝三品鎮遠大将軍。品級雖不算高,但手下兵将,應是有實權在手。”頓了頓又道,“小姐可還有別的事?若無別事,屬下告退。”

“不。”安若輕輕喘息着,她的手心死死地抵在桌面,渾然不覺傷口被撐得開裂。她愈是急促道,“等我片刻。”

這其中厲害重重,她須得想想,好好想想。

起初她以為,是她擋了安寧的路,所以被人迫害。前幾日忽然知曉,爹爹的死與安向淵有些相關。她等了多日,等到今夜或從安向淵口中聽出些線索,好讓她查明當年之事。

但她怎麽都不曾想到,安向淵随口一個名字,便是軍中之人。還是軍中有實權之人。

這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企及的地方,她一個閨閣小姐,出門拜訪他人都要張氏偕同。即便将來出嫁,也要對方肯為她行走。

曾以為的徐徐圖之,慢遇良人,驟然只餘下一個選擇。

也罷。只要那人願意,這本就是最佳選擇。

安若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掌心撐着桌面緩慢坐回椅上。“暮霄,你可否帶我去見公主?”

暮霄着實怔了下,安若又道:“或是你回去先行問過公主,我想在天亮之前見到她。”

暮霄想起主子先前所說,躬身道:“還請小姐換身暗色衣裳,随我前行。”

“好。”

安若轉入內室,利落換了衣裳,臨行前又叮囑石竹,令她務必在她回來前守住院門,不得讓任何人進來。

随後跟随暮霄悄無聲息自側門而出,然她到底高估了自己。此番不坐轎辇不乘馬車,這副身子走了不過半程便是氣喘籲籲。行經一個小巷,暮霄停下步子,與她道:“安小姐可歇息片刻。”

安若一手撐着牆不停喘息:“不用,天亮之前我還要趕回。”說罷,繼續提步前行。這一路疲累,比着她走過的那一生,不過爾爾。

又半個時辰,安若終于站在四公主卧房外室門前,擡手輕扣的動作慢了一節,房門從裏面打開。

門內女子披着外衣,長發還裹在衣裳裏,她一手掩唇打着哈欠,一面遞了個不耐的眼色過來。被人吵醒的臉色可不大好,勉力睜開的一只眼睛斜斜地遞過來,一點一點打開,開到一半露出半個黑色的眼珠,看清來人面目時,陡地瞪圓了眼睛。

瞌睡蟲瞬間被打跑,楚顏醒的極是幹脆。

“你這是怎麽了?”楚顏眼底含着剛打過哈欠的濕潤,一手攥住安若的手腕拉她進門。“怎麽滿臉是汗?”

“這手怎麽也在發抖?”

安若盡力平複着呼吸:“顏顏,我有事找你。”

“你一路跑來的?”楚顏驚異道,随即趕忙給安若倒了盞涼茶,“你慢慢說,不着急。”自打安若第一次問她借人,楚顏便知道安若必然盤算了什麽。甚至那夜安若令暮霄帶回的東西,也可見誠心。

只不曾想,事情竟緊急到需要她半夜親自走一趟的程度。

安若連着飲了兩盞,氣息才算全然平複。這樁事,同暮霄來之前她便已經想得清楚,來的路上又細細思索了一遍,是以眼下也不需猶疑,站直了身子便是恭敬道:“公主殿下,臣女有一樁事想事先問過公主。”

楚顏方才已算清醒,這時驀地又來了興致。她眼皮微掀,眸間含笑:“這是要用我公主的身份?”

“是公主距離皇權更近些。”安若坦然道。四公主起初便是喜歡她坦率,若是遮遮掩掩才令人不喜。

楚顏眉梢勾挑:“哦?你說。”

“于陛下眼中,是天家的顏面要緊,還是太子的臉面要緊?”

“自是天家顏面,太子算什麽,說換就換。”楚顏哼哼着,忽的笑了,“不過安若,你要做什麽竟是以我天家顏面做賭?”

安若不及應聲,楚顏說罷随即自個意會出來,她長長地“哦”一聲:“你要退婚。”

楚顏笑得愈是明朗:“你該不會指望我帶着陛下和皇後娘娘去捉太子的奸?”這是楚顏老早就想出最直接了當的法子。

“這也忒丢臉,連帶着我自個都無地自容。”楚顏道,“我為何要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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