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口谕

“你還說不是!”楚顏陡地揚聲,轉而瞧見宮門外等候之人,又是壓下嗓音,“你明明就是。”

安若咬咬牙,她實在沒辦法現在就告訴楚顏,她預備巴望着她的三哥哥,她的吃相如楚顏當初讨厭的難看。還有許多事,她要當面與三皇子談過才算。

而談之前,非要有此問不可。若已有心許,她當另擇他路。

楚顏眼珠又是翻白,不情不願道:“沒有。”

“當真?”

“當真!”

安若籲出一口氣,只覺将來種種,其艱難程度終于從地獄十八層躍到十七層。

“走吧顏顏。”她伸手拉過楚顏的手腕,預備一道出門離去。拉了一下,楚顏全不動彈。

安若眼皮掀起,就瞧見楚顏眼珠裏攢着怒氣。安若無奈,只得湊近她低聲道:“顏顏,我現在實在不能與你說,我要先見過你三哥哥才是。”

“你要見他?”楚顏心思又起,仿佛又有些希冀,“我幫你。”

“不,”安若趕緊道,“我自己來。”

“安若……”

“顏顏,我真要回家了,他們還在等我。”不遠處的安向淵同張氏始終望着這裏,楚顏無奈,終是放開她。

安若提步朝着府上的八角華蓋馬車步步走去,然愈近,愈是能夠清楚地瞧見兩人眸中焦慮下隐藏的,淬毒般狠意。她今日忽然留在宮中,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兩人只怕恨不得頃刻了結她的性命。

安若走近,如常般福了福身:“父親,母親。”

宮門敞着,安向淵身姿不動,張氏上前一步一把拉過她的小臂,關切道:“若兒,你有事怎麽不提前說一聲,害得我與你父親着急?”說着,一面指尖暗暗用力,生生掐着她小臂內側的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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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悄無聲息的警醒,如幼時一般。然安若卻不再是無知又懦弱的孩童,她迅速後轍,一面一臉驚異道:“母親,你弄疼我了!”

這聲音不大,卻足以守門的宮人聽得真切。

張氏不曾想她竟敢喊出來,臉色發僵,趕忙道:“你這孩子說什麽胡話,我怎麽會弄疼你?”張氏越說臉色越是發虛,正預備再拉過安若的手緩一緩僵持,忽的聽着一道尖細的嗓音。

“定國公。”

張氏望見來人,手指讪讪回落。安向淵亦是不着痕跡的身子微弓,做得一副恭謙示好之态。

“接旨吧!”來人道。

安向淵與張氏趕忙俯身跪下,安若亦要跪下時,雙膝還未彎曲,便聽來人道:“安小姐就不必了。”

安若遂後撤一步,默然聽着景公公宣告陛下旨意。

“陛下有旨,定國公嫡長女孝悌感懷,朕心甚慰,特允其入天泉寺為父祈福。”

景公公音落,安向淵額角的汗水正砸在地上,一旁張氏的臉色亦是青白不明。這小蹄子耽擱許久,竟是在皇後娘娘跟前表孝心去了?可這陛下口谕實在簡略,允安若祈福,那是多久?在那天泉寺要待到何時?婚期已不足五月,若耽擱了日子……

若非,是刻意要耽擱?

張氏滿腦袋疑問,聖意突如其來,實在難以琢磨。靜立一旁的安若也閃過疑慮,一時未懂陛下此舉,竟是反悔了?

這端安向淵起身,已将厚厚一沓銀票塞入景公公袖口,問岀幾人心中不解。

“勞煩公公,小女入天泉寺祈福,陛下可有說多久?”

景公公微笑道:“旨意上沒說,那自是循着小姐之意。一日可,一侯可,一季可,一年也罷,一旬也無不妥。”

一旬十載,這怎麽成?

安向淵愈是不懂聖意:“公公不是說笑吧?婚事在即,小女怎能入寺這麽久?”

景公公笑意略有收斂,面上卻似善心提點:“容老奴說句不當說的,我看是您為着二小姐婚事高興壞了,姐姐入寺,與妹妹成婚何幹?”

“這……”安向淵嘴巴微張,頓時說不岀話來。

世人皆知的安若與太子殿下的婚事,竟在頃刻間落在了蓁蓁手上。這喜訊突如其來,安向淵濃眉緊鎖,卻無半點悅色。

陛下……這是改了當年旨意?

可是為何?蓁蓁極少在陛下跟前露臉,談何恩寵?太子殿下求得,更無可能。

唯一做解,便是今日安若在皇後娘娘跟前說了什麽。然不管她說什麽,竟能連帶着說服陛下将婚事落在蓁蓁身上,都令安向淵無比惶恐。當年之事已過去整整十一年,陛下竟仍如此看重安若,允她所求。可既是看重,緣何又能撤了這樁婚?

一時間,安向淵甚至不敢在景公公面前探一探他那侄女的神情。那個一向乖巧柔弱的侄女,說話都不曾大聲過,頭回令人側目,竟是悄無聲息退了天家婚事。這要多大的臉面才能促成此事?

“國公爺?”

尖銳嗓音一聲喚,安向淵驟然回過神,急促道:“微臣明白,多謝公公。”

景公公依是皮笑肉不笑:“陛下還有句話要咱家帶給國公爺。”

“公公請說。”

“請定國公莫忘了尊位由來,有安若小姐,才有你一族榮光。”

此等直白,已非尋常提點。安向淵剛剛站起,又是猛地跪下,臉色發白,大聲道:“臣知罪。”必是安若手心傷疤為陛下知曉,才有這般臉面卸盡的提醒。只怕下一步,便會褫奪他國公的身份。

安向淵伏在地上不停地發抖,由張氏扶着起身時,哪還有景公公身影。倒是他那個侄女,故意看他笑話一般,方才竟還沖着那閹人道謝,存心給他難看。

安向淵側身,目光久久地落在安若身上。末了,終化作一聲嘆與近側張氏道:“回家。”

三人上了僅有的一輛馬車,馬車內本極是寬敞,安向淵與張氏此刻卻覺得尤為逼仄,似被人卡在冷僻的角落裏。

半個時辰後,安向淵後背衣衫已被層層冷汗浸濕,下馬車時,身子仍是虛軟無力。艱難擡眼,正見始終泰然自若的侄女褔身沖他作別。

“若兒?”安向淵終是開口,“你同陛下說了什麽?”

少女眸色冷清,眼下一派坦然:“女兒想念爹爹和阿娘,自請到天泉寺去,為他們祈福。”

安向淵心下一滞,死死地盯着她,只覺不可能僅僅如此,定有些別的不為人知。可少女眸光實在清澈,倒襯得他自己幽深莫測。

“只是如此?”他嗓音愈是沙啞壓抑。

“還有什麽?”少女無謂一笑,“父親母親若無別事,女兒還要回院子裏收拾行李。”

安向淵眼皮重重沉下:“去吧!”

待那道纖瘦的身影走遠,安向淵勉力直了直腰身,與近側屬下道:“着人去找太子,請他探一探皇後娘娘的口風。”

“是!”屬下領命而去。

安向淵擡眼望向天邊,本是最為炙熱的午後,遠處飄來一片烏雲,掩住刺眼的光,似預示着黃昏會有大雨傾盆。

而烏雲下,正是碧江院的方向。

碧江院內,安若神色如常,石竹卻是一進屋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一天過得,仿佛生死間來回橫跳,心口驟停好幾回。

收斂衣裳時,石竹才全然緩過來,一個晌午的種種也與石榴絮叨完畢。只這行李收拾多少,還得問一問。

“小姐,咱們往天泉寺住多久?”

安若歇在窄榻上,瞧見軒窗外頭烏雲掠來,本平和的心緒添些愉悅。雨水将至,也攆一攆眼下燥熱。

她莞爾一笑:“你們想住多久?”

“越久越好,最好直接錯過二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婚事。”石榴直率道。

石竹卻是搖頭:“天泉寺偏僻,小姐還是不要吃苦。”

安若記起景公公所言,一日可,一旬也可。是以不論陛下出于何種緣由應了她所求,這樁婚事歸了蓁蓁,那她往天泉寺去便是走一個過場。

至于長短,若非走過那一世,以她從前不愛與人掙執的性子,只怕不止一旬,會住上一世。可她知道,這一家子并不會因為她主動後撤就放過她。待太子薨逝,依舊會想起貍貓換太子那一招。

“三五日就回。”安若清淺笑道。

兩人俱是愣了愣,想着小姐這樣費心自請,竟只待這麽短的時日?然又念着小姐定有自己的道理,遂專心收拾衣裳,不再多問。

……

同一刻,四公主楚顏自皇宮離開并沒有回公主府,而是直奔三皇子府。她徑直奔入院內,揪住院內一小厮便問:“我三哥呢?”

府內下人似也習慣如此,當即道:“公子在書房。”

楚顏便又直奔書房而去,掠過門側侍衛便是朗聲:“三哥哥,這回你可是錯了!”

“你說此事難于登天,非死不能成事,安若她做成了。”楚顏說着,見着書案後的男子,愈是下颌揚起,頗有些驕傲之色。這事她可是切切實實出了力。

楚元逸擱下手中狼毫,淡然望來:“嗯,宮門口旨意就降下來,這會兒應是滿城皆知。”

“你不驚奇嗎?”楚顏疾步走至他眼前,“安若是怎麽做到的,你想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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