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孔氏

安若着實怔了下, 略帶茫然地“嗯”了一聲。頓了會兒又道:“有人故意吓我是真,我自然也可能真的傷着。”

“夫人行事果真果決。”

楚元逸側過臉,安若辨不出他神色如何, 一時不知他這是誇贊還是暗帶諷刺。

只道:“那夫君……”

“消息散出去即可,夫人不必真的受傷。”楚元逸道,“皇後娘娘壽宴,也不必給皇後娘娘添堵。”

“還是夫君思慮的周全。”今夜之刺殺, 多半是太子殿下所為, 即便壽宴當天宣之與衆,也不過平白令皇後娘娘不喜。至于陛下, 難道她還能與陛下哭訴一番, 道是你的太子殿下意欲殺了你被貶庶的兒子?

兩人回到卧房分別躺下, 安若本就了無倦意,經方才那一吓腦子愈是清醒。

她知曉尋常百姓家便有兄弟阋牆, 史上亦有天家之子為争奪皇位殺害手足。只是兩廂對比,安若頓覺自個經歷的并不算什麽,那一世死得憋屈且無辜實在是她懦弱無能。若她身處楚元逸之險境,怕是早已死了千百回。

她側過身, 隔着床帳小聲道:“夫君時常面對這些嗎?還是因為我先前得罪了太子是以連累了你?”

“二者兼有, 沒有你太子也容不得我們。”楚元逸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 似只是尋常事。“生于皇家, 本就是你死我活。”

我們?

她下意識道:“五皇子的境遇……”

然又迅速想到五皇子之母乃深受陛下寵愛的瑾貴妃, 且貴妃腹中仍有一子待産。五皇子有他母妃為他撐着, 境遇應比楚元逸好得多。

她随即轉口:“夫君起初便是想免于争鬥才這般蟄伏吧, 只可惜,被我攪擾。”

“你怎知我是蟄伏而非庸碌?”楚元逸的聲音裏終于帶些清淺的笑意。

她沒忍住,輕聲哼哼:“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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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極輕, 只當楚元逸定是沒能聽着,複又正經解釋:“若公子真是庸碌,那才要小心行事,怎會荒唐到迎一個紅倌人入府?”

說罷,又恐楚元逸曲解她的意思,趕忙補充:“我并非不信公子待蘇姑娘的情意,亦非看輕,只是兩樁事擱在一起,先迎入門再被貶庶,便顯得這貶庶另有深意。”

楚元逸雙手交疊墊在腦下,他仰面向上,唇角上揚眼帶笑意,面上哪還有半分先前緊繃?

女孩說了一串話,唯那句最輕微的他聽得最是清晰。“我就是知道。”那口吻,終于像個與她年紀相符的小女孩,嬌嗔又驕傲。

至于安若能看出他是蟄伏他半點不意外,若非她一早看得透徹,那夜又怎會盛裝登門?

然眼下他仍是輕笑着反問:“此話何解?”

安若道:“若公子真将一人放在心上,便不會讓她身處險境成為衆矢之的。公子迎蘇姑娘入府實在有礙天家顏面,陛下極有可能為保全您的名聲而直接将蘇姑娘賜死。”

他眼中笑意愈深,她這話怎像是當日在場看了個全程?

“或許我以死相逼非要保全她。”

“那蘇姑娘更不可留。”竟已誘得皇子為她尋死覓活,她說着,忽而又想起什麽。“除非蘇姑娘已然有了天家骨肉。”

這念頭一起,尚未聽得楚元逸回應,倒先将她自個驚着。

安若身子起伏,險些當下便坐起身:“莫非蘇姑娘當真有了你的孩子?”

楚元逸笑意愈濃,一面覺得她聰穎非常,一面又忍不住笑意。末了,方壓着聲音:“沒有。”

安若呼出一口氣,也不再刨根問底,只入睡前最後問了一個頗為正經的問題。仿佛前頭所有閑話都是為了最後這一問顯得順其自然。

“不知公子可是嗜殺之人?”

楚元逸知她見他殺人,到底是受了驚,利落道:“不是。”

言罷,女孩的呼吸終于趨于平穩。

翌日。

安若囑咐過暮霄請他代為看着林府動向,又用過早膳,捧着一本書冊百無聊賴的過了一個時辰,正見日頭高懸,要從桌前挪到躺椅上歇息片刻,石竹便進門來報。

“章姨娘與蕭姨娘請見夫人。”

安若愣了下,她早前便令石竹與她們說過,他們眼下只是尋常人家,沒那些複雜的規矩,不必日日請見。今日,似是有事?

然等她端坐于正廳主位,兩位姨娘恭敬的模樣與初見之時別無二致,甚至更為妥帖。

兩人問候過她便不再說話,她卻是沒興致耗着時間與人打啞謎,溫婉笑道:“今日怎麽只兩位姐姐來了,孔姨娘呢,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此言一出,兩人果然有了反應,卻是一道緊繃,像被人問着了了不得的問題。

良久,章姨娘方才低聲道:“夫人想是不知,孔姨娘今晨已得了公子一紙休書,現已離開。”

“嗯?”安若詫異,先前不還十分關懷,連夜請大夫登門嗎,怎麽突然就被休了?

章姨娘愈是面有難色,一側的蕭姨娘亦是掙紮了會兒方道:“原是孔姐姐逾距,夫人不必為此事勞心。”

“是是,”章姨娘附和道,“我二人前來只是想告訴夫人,日後我等定盡心侍奉公子與您,斷不敢亦不會另作他想。”

“對對對。”蕭姨娘又道。

安若瞧着兩人誠惶誠恐的模樣,當真一頭霧水,怎好像昨夜受驚的是她們二人?然兩人未将話說透,她亦不追問,敷衍幾句待兩人離去方才着石竹前去打聽。

自她嫁過來後,石竹仍與暮霄日日修習武功,與楚元逸身側之人走得也較為近些。因而眼下暮霄雖是不在院內,石竹仍是不過一會兒就帶回了消息。

“夫人,怪不得今日章姨娘與蕭姨娘那般小心,原來孔姨娘真是被休了。”

這事自然不會有假。

安若聽石竹繼而道:“公子昨夜遇刺險些丢了性命,今天早上消息便傳了出去,孔姨娘自然一并知道。”

“據說,她知道後便去求見公子,句句關切。公子原本也沒說什麽,可孔姨娘說着說着話裏頭的意思就變了。她說公子遇刺多半是太子殿下所為,而院內兩年無事,怎麽忽然就被太子殿下嫉恨上了,然後,她便是撲通一聲跪下求公子三思。”

安若靜靜聽着,此事到這倒也尋常,畢竟句句是真并無虛言。遂随口應着:“她這是想請公子休了我?”

“據說話裏是沒有挑明,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嗯……”安若沉吟一會兒,“楚元逸自然不會休我,不過這位孔姨娘對他倒是真心。”這念頭另兩位姨娘未必沒有起過,卻只有她敢說。

“才不是呢!”石竹忙不疊搖頭,“她就是心懷不軌,哪有成婚不過幾日就讓人休妻的?尤其,她還只是個妾室,再是一片忠心也不能如此逾矩。而且,她也未必是忠心。”

“然後呢,她便被休棄了?”

石竹湊近她小聲道:“原本說是直接殺了,是後來改口才成了休棄。”

殺了?

安若赫然一驚,明明昨夜楚元逸才說過他并非嗜殺之人,怎麽今日就動念殺人?

她擡手撫着胸口,感受心口仍在有力地跳動,好一會兒才放勻了呼吸。

昨夜受驚終歸是其次,緊要的是再次清晰的認識到實力相差懸殊,她撼不勁楚元逸,楚元逸卻有輕易殺死她的能力。不過還好,沒有真的殺。

将近午膳,暮霄回來傳信:“禀夫人,林夫人一個時辰前前往天泉寺上香。”

安若聽罷,終于從些微的驚懼裏抽離:“是她一人,還是有旁人在側?”

“另有一位公子和小姐陪同。”

安若不記得林家府上另有小姐,或是後來出生也未可知。不過既有公子在側,那不論是林硯書還是林嘉書均能認出她。

“我知道了。”她迅速拿定主意,“你與公子說一聲,午膳後我會出一趟門。”

“是。”

“等等。”她忽然又想起什麽,“還是稍後我自己同他說。”

午膳後,安若算着時辰休憩,眼見得最炙熱的時辰過去,方才自躺椅上起身,一切收拾妥當正欲出門,楚元逸先一步從外頭走來。

這巧的,省得她再走一趟書房,當即莞爾一笑:“我正要出門,公子可否同行?”

楚元逸眸中并未有半分驚異:“你要在林夫人回府的路上,佯裝偶遇。”

“嗯。”安若搗搗下颌,“不過我一人帶着石竹略有突兀,若是你同我一起,顯得自如些。若是你沒有時間亦是無妨。”總歸林伯母身側有人能夠認出她。

“有時間。”說罷,當即便是帶她出府。

上到馬車之上,安若才後知後覺竟忘了問他方才去雲間院找她有何事。将要張嘴,忽聽得楚元逸道:“孔姨娘被休,你似乎沒有半分驚異。”

啊?有啊,她明明很驚訝。

然楚元逸這般問,她便順着應聲:“孔姨娘逾距,公子這般做自有考量。”

“所以呢?”

呃?安若又是一怔,不知他這樣一問是在等什麽回答。默了默方是顧自揣度:“不知公子可有安排好孔姨娘日後的生活?女子被休,怕是日子不好過。”

“你說什麽?”楚元逸臉色驀地一沉。

答得不對?

安若不由抿了抿唇,想起先前思慮過的緣由,小聲道:“難道公子休棄孔姨娘,不是為了要坐實如今專情于我一人?”否則僅是逾距且愚蠢這樣的因由,實在不足以抵擋孔姨娘本身一片赤誠。

況且,怎麽着都是他曾喜歡且在他被貶庶後仍對他不離不棄的女子。

不妨楚元逸眸光愈是幽深,近乎是鎖住她的視線令她不得掙脫,許久才沉沉道:“她是太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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