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一指

“奴才遵命。”

景公公忙走出殿門令那小太監去請, 再回身入殿便見方才斜斜躺着的陛下已然坐起身。頹靡褪去,又見威嚴。

眼見得陛下就要拿過手邊茶水,景公公忙近前一步:“奴才去為把陛下換一盞。”陛下歇下許久, 這茶已擱了一個時辰。

“不妨事。”陛下飲過,喉頭舒緩些,“你覺得此事是何人所為?”

景公公弓着身子:“或是……流寇土匪。”

“哼。”陛下瞥過景公公,知曉他是攪混水不敢說, 冷聲道, “皇城腳下誰家土匪如此不要命,膽敢刺殺皇妃?”

景公公垂着頭不敢多言。

不一會兒, 太醫進殿。陛下道:“三皇妃遇刺, 務必保她性命。”

“臣定竭盡全力。”太醫應下, 卻不見陛下令他離開。遂同景公公一道垂着頭,好一會兒才聽着陛下又道, “帶宮中嬷嬷前去,務必查清傷勢如何。”

“是。”太醫再度應下,心下卻是略有疑慮。往日出宮診治,如是男子只太醫一人即可, 然若是女子, 少不得要帶略通醫術的嬷嬷代為查探。

今日, 怎還特意提及?

一旁景公公卻是了然, 三殿下殺害太子一事, 目前并未查到實證, 便有人急切地想要殺了三皇妃, 可謂是用心狠毒。

然陛下雖要保三皇妃性命,卻未全然信了三皇妃。此番遇刺,亦可能是特意安排, 為救三殿下脫身。

半個時辰後。

太醫與嬷嬷抵達三皇子府,府門打開,只覺裏頭寂靜的像一座荒宅,愈是往裏走愈覺僻靜,來往間,甚至不見幾個下人。及至三皇妃所在雲間院,這冷僻終于褪去些,可屋門打開,雙腿将将邁過門檻,便嗅見還未淡去的血腥味。

太醫聞着這樣的味道,便覺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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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嬷嬷入內查探,回身便與他道:“皇妃傷于胸口處,距心脈不過一指。”

太醫心下一沉,與候于一側的石竹道:“令皇妃受傷的東西可還在?”

石竹忙取來箭矢。太醫見利箭末端殘存的血漬,又見那丫頭看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似的看他,頓了會兒方道:“皇妃所用的藥方也拿來我看。”

石竹又是迅速拿來。然太醫看過,心下又沉了一分。以他所斷,皇妃的傷口差一點便是要命。偏偏傷患乃是女子,不便查看傷口,想要診治,更是麻煩。

他細細探過脈向,眉頭擰了擰,又與嬷嬷道:“還請嬷嬷細細查看皇妃面色。”

不一會兒,帳內傳來嬷嬷的聲音:“三皇妃面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瞳仁略顯混濁,只這鼻息略有些重。”

“正是。”他暗自舒了一口氣,“三皇妃可是用過參須?”

石竹趕忙道:“是是,先前請的一位大夫,他說皇妃傷勢不好分辨,但以人參吊住性命總是對的。正好皇妃的嫁妝裏有從前陛下賞賜的人參,便煮了整個為皇妃服下。”

“嗯。”太醫淡聲應着,心下已然有譜。

他行至桌邊寫下藥方,如何與陛下回話心下也有了打算。

不一會兒,便将兩張紙分別遞于那忙前忙後的丫頭:“這一味要磨成粉,做成藥膏搽在傷口,這一味一日一劑。”

“是是。”石竹忙不疊應着。

随後,太醫提了藥箱,只等嬷嬷自帳內而出便要離去,忽的聽着一聲低喚“殿下。”

那聲音微弱,在這僻靜的室內卻是聽得清晰。

石竹急忙奔到床前,喉間已然成了哭腔。“皇妃您醒了,您終于醒了,您可要吓壞奴婢了。”

嬷嬷本打算走,這會兒不得不多留片刻。她見床上之人仍緊閉雙眼,哪是醒來之狀,倒像是意識混沌下的夢呓。

果然,三皇妃再是勉力開口,仍是呼喚殿下。

石竹哪曉得自家皇妃并未真正醒來,只急切地回應着:“您放心,殿下沒事的,他一定沒事的,您要保重自個才是啊!”

嬷嬷見此般情形,不便多留,當即福身道:“奴婢告退。”

石竹本就撲在床前,這時忙錯過身子,雙膝跪向嬷嬷與太醫的方向:“多謝嬷嬷,多謝太醫。”

太醫道:“臣之職責所在。”

嬷嬷亦是上前攙扶:“姑娘快起身吧,日後三皇妃還要姑娘好生照料。”

言罷,忽見床上之人似是被什麽勾扯,眼晴竟緩緩地睜開一條縫來,虛弱直接地開口:“嬷嬷……”

“石竹,可是宮中太醫來了?”

石竹忙又撲到安若跟前:“是啊皇妃,是陛下令太醫來為您診治。”

“陛下……”安若又是低低道,呢喃過後眼底豁然冒出微弱的亮光。回光返照般說了句,“殿下沒罪,沒罪。”

這話卻不是他們做嬷嬷和太醫的能夠言說。嬷嬷忙道:“三皇妃,此事自有陛下聖裁,您好生将養身子才是。”

安若卻似糊塗了一般,仿佛全然聽不着嬷嬷所說,自顧自道:“求陛下,求陛下讓兒媳見殿下一面,求陛下,殿下,殿下沒罪。”

說過,忽的沉沉地閉上眼。石竹眼瞧着這般情景,慌張的就要哭出來,卻還要先一步望向嬷嬷,啞着嗓子說道:“嬷嬷勿怪,皇妃這是,這是……”

這是如何,她偏又說不出來,只難過的想哭。

嬷嬷輕嘆一聲:“三皇妃重傷,夢呓罷了。”

石竹緊咬着唇,連連搗着下颌。送走太醫與嬷嬷,又是趕忙囑咐姜嬷嬷熬藥,她自個守在皇妃床前,片刻不敢離開。

屏風外,暮霄看着那道徘徊的身影,眼睛險些都要暈了。終是沉沉開口:“你不用太過擔心,皇妃并未傷及性命。”

石竹正一口氣憋着,猛地被人點火。她大步行至外頭,一雙眼狠狠地瞪着他:“是不要命,你親自射的箭,自然知道不要命,可皇妃現在是半條命都要沒了。”

暮霄默然想着,這事非他所想,乃是皇妃下令。

然這話頭還未出口,便見石竹眼淚珍珠一樣滾落,這一整宿她哭了數次,再哭眼睛怕是要壞。

話頭頃刻咽下,他緊抿着唇,思索着該如何寬慰。然思索了好一會兒,只覺那些空話都是無用。末了,只是寂靜站在她身旁。

不妨石竹這端哭罷,像是忘了方才兇他,自個抽了抽鼻子,又是仰着臉問他:“對了,方才太醫與嬷嬷來,我裝得像不像,可漏了破綻?”

暮霄忙道:“既是真的受傷,何論像不像。”

那便是像極了,石竹略略松口氣。

是夜。

安若終于緩緩蘇醒,她微微側頭,望見屏風上一團昏黃的光暈。屋內極暗,石竹想是為了讓她睡得好,只燃了一枝燭,且還放在屏風外頭。她無法分辨現下的時辰,只隐約可見那光影外似有一個人影。

“石竹。”她勉強開口。

那人影猛地一動,立時起身來到內室。

“皇妃您醒了!”

安若只見石竹身子略有些不穩,行得近了又瞧見眼底血絲。為了守着她,石竹怕是一直沒有休息。

然眼下一時也顧不得,只問道:“陛下可允了?”

“允了允了,太醫走後宮中很快就傳來了消息,待您身子好轉,允您見殿下一面。”

“那快些準備吧,咱們現在便去。”她雖知楚元逸多半沒事,可現世與從前已發生許多改變,說不準就是性命堪憂。

她掙紮着就要起身,石竹忙摁住她,一面道:“皇妃,已經這個時辰,咱們就算去了也見不到殿下,還是明日再去。”

卻是她糊塗了,明明知道天色已晚。

“皇妃,奴婢去為您端碗粥來,您躺了整日,不吃東西可不行。”

“嗯。”她輕聲應着,而後就着石竹的手臂小心坐起身。石竹很快折回,手上湯碗還冒着熱息。“這粥你一直在火上溫着。”

“奴婢不知您什麽時候醒。”說着,忽然又哄小孩兒一般,“皇妃,這是專門補血補氣的藥膳,可能有些苦,不過我備好了糖塊。”

安若失笑,她原先厭煩吃藥,實在是連着吃了多年,實在倦了。眼下真的受傷,自然要盡快恢複。

“我口中本就苦澀,不妨事。”說罷,便以右手接過湯碗,一口入喉,到底皺了皺眉,只是尚能克制,不會兒便用了幹淨。漱口後,口中放入糖塊,緊蹙的眉目才松緩些。

“扶我躺下,你快些……”石竹眼下烏青,便是這樣昏暗的光,也看得清晰。

然話未說完便聽得外間傳來叩門聲。

石竹忙起身去看,是姜嬷嫬。姜嬷嬷入內,開口道:“禀皇妃,觀南公子求見。”

石竹道:“皇妃不是說過,誰都不見。”昨日石榴來尚且不曾讓她入府。于觀南前來,怕是為着聽竹軒那位,如此,更是不能令他入內。

“奴婢明白,也與觀南公子說明,奈何他死活不走,奴婢便來問過皇妃。”

安若明了,姜嬷嬷自有法子令他離開,可那法子用與不用卻是要問過她。遂道:“石竹,你與嬷嬷同去,請他走吧!”

石竹應下,與嬷嬷一同行至府門處。嬷嬷将府門拉開一面,石竹一眼便見一清風明月般的公子挺立于門前。那一襲雲山藍,和着微風浮動的衣擺。石竹知道石榴因何喜歡他,這樣的男子,怕是京城許多女子都暗暗喜歡,只是因着他的身份,難以宣之于口。

然她來攆人,尚未開口,那男子便是雙手一環,以最溫文儒雅的姿态微微躬身:“姑娘可是石榴的姐姐?”

“小生曾輾轉得一山參,以求報皇妃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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