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安全感
這天星寶一刻也離不開方魚, 一直到晚上九點,把星寶哄睡後,方魚才有空聯系馮妙, 看監控視頻進行複盤,總結原因。
“星寶失控前, 有什麽表現?”馮妙擦了擦濕漉漉地頭發, 從浴室出來。
“學姐, 我把星寶失控這段監控發給你,你看看。”
“嗯,好。”馮妙坐到北北的床上, 打開監控。
方魚看了三遍,都沒看出什麽異樣,“好像是突然發生的,之前都沒有跡象。”
馮妙搖頭:“不可能,自閉症孩子情緒失控,一定有一個前期醞釀的過程。他們又不是瘋子,不會無緣無故地爆發。”
“我再看看。”方魚又把監控倒到霍太太到來之前,終于發現了一點端倪。
“學姐,在霍太太到來之前, 星寶似乎已經發現了有陌生人來了。”方魚仔細多看了幾遍,才發現, 在她接到保镖電話之前,星寶就已經聽到了聲音。
“星寶的身體原本的坐直的,但在那時候他突然朝着院子的方向側了側身體,頭也微微偏了偏。”方魚把監控放大了看細節, “耳朵似乎也豎了起來。”
“我記得當時沒有鳴笛聲,難道星寶隔着那麽遠, 就聽到了聲音?”
“有可能,自閉症孩子的聽覺神經異于常人,本來就能聽到我們普通人聽不見的細微聲音。
不同的車子,開車時發動機的引擎聲,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都會有所不同,他應該是聽見了陌生的汽車聲音,所以提起了警惕心。”
因為是陌生車輛,造成了他的警惕不安。
之後,霍太太和方母的争執,又讓他覺得吵鬧害怕。
還有霍旭的哭聲,小孩哭泣的聲音又尖又銳,普通人都覺得吵鬧。傳入星寶的耳朵裏,就像裝了擴音器一樣,放大了無數倍,難怪他受不了要捂住耳朵。
“是因為聲音嘈雜的緣故嗎?”方魚皺眉,“覺得太吵鬧了,受不了所以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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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妙搖頭:“聲音應該只是一部分原因,不要太早下定論。我們再看看,可能還有其他原因。”
“你把這段時間,屋裏屋外的視頻都發給我,我再仔細對比一下。”
馮妙躺在北北的床上一遍遍地看,從聽到陌生的汽車聲,到他突然爆發前,星寶的身體雖然一直緊繃着,并且側着耳朵聽外頭的動靜,但都沒有什麽異常表現。
即便這時候外頭的聲音十分嘈雜,他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攻擊性的一面。
接下來的發展很快,方魚出門,沒過三十秒,星寶突然就從沙發上站起來,捂着耳朵尖叫,沖向牆壁開始自殘。
之後就是方魚沖進來,阻攔安撫。
馮妙的目光落在星寶突然從沙發上跳起來那一幕,然後又把視線挪到院子裏的那份監控,反複對比後,她給方魚打了個電話:“你剪給我的視頻沒有具體時間,你現在有空嗎?”
“有空。”
馮妙把兩個片段的截圖發給方魚,讓她把對應的時間找出來。
“這是什麽意思?”
“我還沒确定,你先把去看看兩個片段發生的具體時間。”
“好。”方魚讓保镖把兩個片段都找出來,赫然發現,兩件事居然是同一時間發生的,分秒不差。
在霍旭沖過來抱住她的大腿那刻,星寶突然從沙發上蹿了起來。
馮妙接着道:“你找出當時你站的位置,還有星寶坐的位置,看一下星寶能不能看到你們。”
“好。”方魚回到客廳,先找到星寶坐着的位置,接着又找到自己當時站立的位置,她在自己的位置上放了個等身玩具,然後蹲下身體,模拟星寶的視線,發現星寶确實能看到她當時在做什麽。
但是也不對啊。
“視頻我看了好幾遍,星寶一直都沒有扭頭看外面,他的視線一直都停留在電視上。”
“你再找找看,星寶失控,應該是這個問題沒錯了。”馮妙道,“原本嘈雜吵鬧的環境就讓他的大腦十分難受,發現了陌生小孩抱住你後,可能是察覺到威脅,又或者是想方設法希望引起你的注意力,這才情緒失控,并且自殘。”
“但星寶之前一直都沒有自殘的表現,就算他要吸引我的注意力,又怎麽會選擇自殘撞頭的方式?”
“應該有,孩子可能見到過。并且在孩子的眼中,這種方式還成功了。”
“如果是這樣,那應該是在培訓機構看到過。”方魚仔細想了又想,“有天我帶星寶去培訓機構訓練時,正好遇到一位媽媽和奶奶送孩子去,媽媽要上班,就讓奶奶在機構裏看着。
但孩子不樂意,鬧了起來,非要媽媽也留下來。孩子媽急着上班,就沒有留,那孩子當時就失控了,推開奶奶一下子撞到院子裏的樹上,頭撞破了,孩子媽一聽只能請假趕回來送他去醫院。”
“這件事過去挺久的了,起碼有十多天吧。而且我們當時只是路過,怕吓到星寶,我還特意捂住了他的眼睛。也擔心他有心理陰影,還觀察了兩天,發現什麽事都沒有,難道就那一幕,讓他學了去?”
“有可能。”馮妙道,“自閉症不是傻子,他們只是和常人的世界見隔上了一層透明玻璃,也許當時他沒有留心。當他遇到了特定情境,他可能下意識知道那個方法有用,所以就用在了自己身上。”
“方魚,你接下來要留心,孩子第一次自殘,可能只是一種将信将疑的模仿。但你毫不猶豫沖過來的行為,某種程度上強化了他的認知,告訴他,如果自殘,就能得到媽媽毫不保留的關注。”
“孩子的攻擊性行為往往發展地極其迅速,而且力度大。他現在是自殘,沒準發展下去就會有攻擊他人的表現。
沖動和憤怒是自閉症孩子不可避免的情緒問題,孩子在攻擊性行為前很少考慮後果,甚至在攻擊後,有一種發洩後釋放般的輕松感覺。”
方魚揉了揉眉心,問出了她特別關注的一個問題:“星寶是在霍旭抱住我的那一刻發生了失控自殘行為,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實依然十分沒有安全感?”
“他害怕我喜歡別的孩子,丢掉他,才會這樣嗎?”
“是。”馮妙點頭,“方魚,你一定要注意,不能讓孩子養成習慣,以自殘或者攻擊他人來吸引家長的注意力。”
“好,我知道了。”方魚深吸一口氣,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一點了,她連忙道,“學姐,打擾你了,快睡吧。”
“你也睡,否則明天怎麽有精力照顧孩子呢!”馮妙應了一聲,倒床不出三秒鐘就睡着了。
方魚關掉手機,坐在星寶的位置上,死死盯着電視,突然發現一點模糊的影像,她回過頭一看,頓時明白了。
折射,光把室外發生的事情折射到電視屏幕上,星寶當時盯着電視,根本不是在看動畫片,而是盯着屋外發生的事情。
方魚枯坐許久,一想到星寶那麽沒有安全感,心裏就一陣陣揪痛。
方卉睡了一覺醒來口渴,打算到廚房倒點水喝,突然看見電視沙發上坐着一個黑影,魂都差點吓沒了。
她墊着腳走過去,見是方魚,才終于松了口氣:“你要死啊,大半夜的不睡覺,一個人在這裏傻坐什麽呢?”
方卉坐到方魚身邊,聳了聳鼻子,皺起頭眉:“你還沒洗漱?”
“還沒有。”方魚應了一聲。
方卉把人拉了起來,推進二樓的公共浴室:“太晚了,別去你屋裏洗了,免得驚醒了星寶。你先在這裏洗個澡,我去給你拿睡衣。”
方魚迷迷糊糊去洗澡,脫了衣服,把花灑打開,熱水淋到身上,一陣一陣刺痛襲來,對着鏡子一看,才發現被星寶撞到的地方青青紫紫起了一大片淤傷,後背撞到牆上的地方,都蹭破了皮。
方卉推開浴室門,一看她身上的淤傷,頓時驚道:“方魚你要死啊,傷得這麽重,也不吭一聲。”
“噓噓,你想把全家人都吵醒嗎?”方魚臉上一變,連忙拿起浴巾裹住了自己,壓低了聲音道:“大姐你幹嘛,我在洗澡呢,有你這樣随随便便沖進來的嗎?”
方卉:“都是女人,你有的我都有,看兩眼怕什麽?在說了,你這小身板我又不是沒看過。”
“你——”
方卉把衣服遞給她:“行了行了,我不看你。趕緊洗完了出來,我幫你上藥。”
“不用,我自己來。”方魚一口拒絕。
方卉:“你自己來?背上你擦的到?”
“我對着鏡子擦——”方魚話還沒說完,就被方卉打斷了,“別廢話了,你在墨跡下去,是想我把太後還有小妹都叫起來,然後壓着你擦藥?”
方魚自覺地閉上了嘴巴,洗完澡把腰腹、大腿、手臂還有胸口處的淤傷擦好,然後才出來。
“前面我都擦好藥膏了,後背就麻煩大姐了。”
“行了,知道你害羞。”方卉坐在沙發上,拍了拍旁邊的墊子,“趴好,擦完藥了乖乖回去睡覺。”
方卉看到方魚後背的淤傷時,心裏一酸,腰背處大片大片擦傷、破皮,露出裏面的紅肉和血絲,她的皮膚本來就白,襯得傷口越發猙獰。
“你說說你,受傷這麽嚴重,就應該馬上看醫生塗藥的,耽誤大半天,傷口都惡化了。”
“行了大姐,知心姐姐的身份不符合你的個性。”方魚耍了句嘴。
“疼死你算了。”方卉沒好氣道,下手卻越發輕了,還是不免會碰疼傷口。
塗完藥,方魚起身,不可避免扯到身上的傷口,疼得她龇得一聲倒吸一口冷氣。
回屋前,方卉定定看了一眼方魚,道:“方魚,別讓自己受傷。照顧星寶的同時,更要照顧好自己才行,否則你怎麽有精力陪伴星寶成長?”
方魚點了點頭,輕聲回道:“大姐,我知道了。還有這事兒不要和爸媽說了,免得他們擔心。”
姐妹兩進了屋,都沒有注意到方父和方母的卧室,房門并沒有完全合上。方母關上房門,就着屋外的月光走到床邊,坐了許久,才躺回北北的床上。
她想起了孩子們小時候的事情。
方鳴和方卉是雙胞胎,關系好,也特別愛計較,她和老方要是稍微偏向哪一方了,另一個就要把家裏鬧得天翻地覆。
走在路上,給方鳴買了個冰淇淋沒給方卉買,那丫頭能念叨大半個月,說爸媽偏心哥哥。要是給方卉買了頭花,沒給方鳴買玩具,方鳴也能上蹿下跳鬧得不可開交。
他們做父母的被這對雙胞胎占據了所有的精力,就不可避免地會忽視方魚。她年紀小,性子也比哥姐文靜,被忽略了也總是不吵不鬧的,他們做爹媽是自然會變本加厲。
再後來孩子們都大了,雙胞胎不那麽愛吃醋鬧騰了,又生下了老小方圓,方圓比大哥大姐小十歲,比方魚小八歲,隔得遠了,更是得到了我們所有人的疼愛。
所以吃虧的永遠是中間那個。
或許是他們父母太忽略她了,方魚也不太依賴他們,總是習慣了自己處理問題。中學被同學欺負了,就自己默默報了個武術班,學好了自己打回去。
大學和霍遠談戀愛,直到畢業說要結婚了,他們才知道她和霍家的大小子談了戀愛。
霍遠死了,她要去米國,他們只以為她是失去了未婚夫心裏難受,時隔八年,才知道原來那死小子一邊和方魚談婚論嫁一邊出軌。
出軌的消息是伴随着死訊傳到她的女兒耳裏。
她得多難受啊!
今天受了那麽重的傷,也是默默的忍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如果是方圓,就是手上擦破了點油皮,都要捧着手心來找媽媽要安慰。
這樣的孩子,怎麽不讓人心疼?
方父轉過身把方母抱到懷裏,輕聲道:“還不晚,以後我們把從前她缺失的那部分關心都補給她。”
“好。”方母輕聲應了一聲。
半響又問:“來得及嗎?”
“當然!”方父不确定,語氣卻十分肯定,“做,肯定比不做要好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方魚的性子,其實有我本人的性格的影子;
我們家沒有家暴,父母也不常吵架;他們也不是不疼愛我,但因為青春期時,經常被忽略,所有的一切只能依靠自己處理。
所以我其實是不依賴父母的,好事壞事,基本上都自己消化,多糟糕的事,都不會說想要找父母的支持。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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