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需要情緒,他很缺錢

殷紅落到了褐色的圍裙上。

“糟糕……”

拿着油畫刮刀的聞月以為是自己心不在焉讓顏料掉了,天知道她一低頭圍裙上就又濕了一片。

發現自己在流鼻血的聞月呻-吟一聲,把刮刀和調色板放到腳邊的木架上。她一邊困惑自己的鼻子怎麽能像個壞掉的水龍頭一樣關不起來,一邊慶幸自己的鼻血沒弄到畫布上髒了自己剛鋪好的底色。

——雖說除了底色,這張畫布上什麽都沒有就對了。

“……!”

聞月驚醒了過來。

她輕輕喘息着,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這是坐在飛往首爾的航班上。

坐聞月旁邊的老太太以為是自己從衛生間來回的動靜太大驚醒了聞月,連忙用韓語向她道歉。

聞月聽不懂韓語,不過對方臉上的歉意明明白白,所以她一邊用英語說沒關系,一邊朝老太太露出友好的微笑。

微笑不愧是萬國通用的語言,老太太見聞月沒有和她計較的意思,也安心了下來,重新系好了安全帶。

剛做完噩夢,聞月無法再次入睡。她拉開機窗擋板假裝欣賞雲層之上的風景,實則開始發呆。

半年前她在作畫時突然流了鼻血,在那之後她就總會夢到那一幕。

理論上一點鼻血不應該給聞月留下什麽心理障礙,然而聞月的潛意識似乎不這麽想。聞月開始頻繁地做和那一幕有關的夢。

有時候聞月會夢見自己正跪着畫一幅藍色的畫,于是當她開始流鼻血,她的鼻血就會滴在藍色畫布的中心。

随後那一點殷紅與鋪滿畫布的深藍交融,融出一個巨大的黑洞,這個黑洞又變成一個怪物的嘴巴,一口将她吞沒。

有時候聞月又會夢見自己身處一個藍色的房間。

當她的鼻血擦過畫布,畫布就像被鋒銳的刀子從後面割開一道裂縫。跟着黑色的液體從那個裂縫裏噴濺而出,灑她一頭一臉,又将她與整間畫室都完全淹沒。

諸如此類的噩夢聞月還做過許多,其光怪陸離的程度着實媲美大熒幕上的恐怖片。

但說實在話,聞月并不理解自己怎麽總是做這樣的夢。

在現實裏,她發現自己流鼻血之後只是平靜地抽了張紙把自己的鼻子堵上。接着就繼續調和顏料,并根據素描簿上的草圖進行新一輪的疊色。

直到兩周後聞月完成整張畫作,一切都看似進行得非常順利。

問題是在那之後。

——任誰都會說那是一張“完美的”畫作,唯有聞月自己沒法把那張畫當作自己的“作品”。

她能從畫布上看到的只有屬于熟練工的技巧,擅長捕捉大衆喜好的心機,以及把繪畫技巧與大衆喜好結合在一起的算式。

這種沒有熱情也不存在靈魂的玩意兒怎麽能稱作“作品”呢?

産生了這個念頭的同時,聞月的鼻血再一次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一把抹掉自己的鼻血,望着自己手裏那團黏糊糊的猩紅,聞月終于理解了。

這是她的身體,或者說她的大腦在告訴她:

別畫了。

你再努力,畫出來的也僅僅是“商品”,而非“作品”。

“……尊敬的旅客,您即将抵達仁川國際機場。Dear passengers,you are about to arrive at Incheon International Airport.”

機內通知讓聞月從記憶回到了現實。

抑郁的感覺萦繞不散,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聞月幹脆去想下飛機之後要做些什麽。

首先當然是去提行李,等待行李的時候就可以聯絡旅行社,讓旅行社把導游派過來了。

聞月這半年來一直在世界各地輾轉,有時候她會在風景如畫的鎮子上待個幾星期,有時候又會到了一個城市當天就離開。

六小時前聞月還在菲律賓的馬尼拉,她之所以會來到H國純粹是因為當天只有飛往H國首都的國際航班還有空位,H國又可以落地簽。

聞月不會韓語,H國也不是英語普及率很高的國家。一個人四處亂逛迷路了是小,遇上了危險是大。為了避免麻煩,不缺錢的聞月索性通過旅行APP向旅行社預約了一個會中文的導游。

托這個國人開發的旅行APP的福,購買他國旅行社的服務、預約他國導游變得十分簡單。只是APP能選旅社,能購買旅行計劃,卻不能指定導游是什麽樣的人。

聞月有點好奇自己這回會抽中什麽樣的簽。

翻譯水平過硬,對景點有了解的是上上簽。中文水平不錯也算上簽。能把自己的話聽懂一半算中簽。下簽嘛……就是拿着豐厚小費還專門帶自己去痛宰旅客的店裏消費。

聞月什麽簽都抽到過。通常而言,只要不對她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她很少更換導游。

這倒不是說聞月是任人宰割不會反抗的肥羊,心中有氣但不敢吱聲的包子。純粹是因為聞月喜歡觀察形形色-色的人,體驗他們的日常生活,體會他們生活中的各種情緒。

——繪畫是情緒的表達,是向他人傾訴自己眼中的世界。聞月自己的情緒已經燃燒殆盡,成了一團冰冷的灰。……不,按照最了解她的駱家誠的話來說,是她從來沒有過那種澎湃熱烈的情緒。所以她喜歡待在有情緒的人身邊,體會他人的情緒,并将之用作繪畫的靈感。

即便她現在畫不出來了,她這個下意識汲取他人情緒的毛病也沒變。

橫豎導游和旅客只是不需要用心維護的短暫交情。導游不會在意聞月的想法與目的,但凡她給夠了小費,幾乎每一個導游都會心滿意足地帶着她、讓她參與他們生活的一隅。

導游拿到了錢,而聞月,她能體驗自己沒有的東西。這是雙贏,不是嗎?

……

H國·首爾——

“李敏棟,你-他-媽-的在搞什麽!?”

“你記不記得是你來求我給你一份工作,你說你什麽都能做我才留下你的!?現在你是想怎樣!?你知不知道自己讓多大一條肥魚從我們這裏溜走了!?”

一家坐落于寫字樓高層的小型旅行社內氣氛緊張,員工們或有意或無意地繞着總經理辦公室走,生怕被殃及池魚。

辦公室內,暴躁的旅行社總經理金智勳一屁-股坐在辦公桌桌面上。他恨恨地撥着手裏的名牌打火機,試圖給自己點煙。可就連打火機都跟他作對,任他怎麽撥動旋鈕也不出火苗。

“抱歉,智勳哥。”

聽到李敏棟道歉的聲音,想起女友許美娜無意中誇贊李敏棟聲音“性感有磁性”的那些話,金智勳更是火起。

他順手就把打火機沖着李敏棟的腦袋扔了過去。

“你光是道歉有個屁用啊!?”

包裹着厚重的绫紋金屬外殼、上面還鑲着莫桑鑽的打火機無疑是個兇器。李敏棟瞬間就被這個兇器在額角開了條血縫。

幾點猩紅濺在地毯和李敏棟的外套上。像是渾然不覺自己正在流血,比一米七五的金智勳高了二十幾公分的李敏棟彎腰撿起地上的火機,随後恭敬溫順地點了火送到金智勳的面前。

“哥,火。”

“西吧……瘋子!能躲開幹嘛不躲?!你是想把自己搞破相了好出去吓人!?”

揮開李敏棟手裏的打火機,金智勳一把揪住李敏棟的前發,拿夾着煙的手去摁李敏棟額角的傷口。

可能因為母親不是H國人的緣故吧,和金智勳的鹽系長相不同,李敏棟臉上沒有一星半點兒H國人的影子。

他是雙眼皮,有着深邃的五官,鼻梁十分高挺,又是下唇厚而上唇薄。這是典型的濃顏,且李敏棟還有着很漂亮的骨相。

這讓金智勳對他更加厭惡。

“你不會以為以你現在的業績就能掙夠為你弟弟繳練習生培訓費的錢吧?還是你不想要這份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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