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但是不能這麽說
讓陳薇拿走素描簿之後,聞月又買了一本新的素描簿回來。現在她每天抱着素描簿的時間更長了。幾乎是吃飯、洗澡、睡覺之外都與素描簿形影不離。
“我還以為聞月姐會去畫室呢。”
吃午飯的時候,一直沒敢打擾聞月的李敏棟總算是找到了和聞月搭話的機會。
他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單純是想不出這之外的話題來。倒是聞月聽了他的話,手裏剛咬了一嘴的蛋撻就這麽掉在了盤子裏。
因為威尼斯雙年展和肌肉熊的事情,聞月這一周都在忙着畫畫。
設計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為了均衡材料成本、制作難度還有産品品質,聞月需要配合陳薇一起改動肌肉熊的設計。
誠然“微光”的設計師不少,陳薇與聞月也可以把這些改動交給下面的設計師來做。可如此一來肌肉熊就不能完全算是聞月的設計了。
再者肌肉熊是一個還沒有任何歷史的新形象,不同的設計師又對一個形象的理解天差地別。在最開始的階段就把肌肉熊的修改交給其他設計師,這很可能會導致成品與聞月腦海中肌肉熊的形象相去甚遠。
另一邊威尼斯雙年展需要聞月徹底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去進行超現代的先鋒創作。然而古往今來,無數的藝術家貢獻了無數的創作。許多在一般人看來十分新奇的點子在藝術創作者與鑒賞家們的眼中不過是些平平無奇、早被人玩爛了的小手段。
聞月需要花費大量的腦力去思考自己想表達什麽樣的內容,展覽的框架、核心以及表現的手法與形式。
之所以聞月沒有廢寝忘食,活得還算正常,那是因為她的生活完全由李敏棟照顧着。
聞月真的是在李敏棟開口之後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記了幾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當然是向阿明夫婦、還有其他朋友道歉的事情。而這第二件——
“抱歉、我應該給你加工資的。”
“——”
話題怎麽會跑到加工資上了?已經好幾天沒和聞月好好說過話的李敏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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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重點不是這個。
“……聞月姐給我的薪水已經很高了。而且你還報銷了食材費。等于我每天都在聞月姐家裏蹭吃蹭喝。”
李敏棟很慶幸自己自己沒把聞月給他的一百萬韓元還給聞月——誠如他所想,似乎只有用金錢來維持的關系才會讓聞月安心。他要是把錢還給聞月,聞月多半會立刻疏遠他。他絕對沒法像現在這樣和聞月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裏。
這讓李敏棟有點悲哀。
“但那只是作為模特兒的薪水。”
“你這麽照顧我,又是給我做飯又是幫我做家事……”
讓李敏棟承擔了這麽多生活上的瑣事,卻不給李敏棟薪水……這會讓聞月感覺自己是一個不承認家庭主婦也在創造價值,只是單方面不斷剝削妻子勞動力的丈夫。
聞月想做一個正常的雇主。不說要多關心多愛護員工,起碼員工做多少活兒,她該給夠員工與他創造的價值相符的報酬。
“全職保姆,雇主包保姆的吃住是很正常的。你絕對不要有自己是在蹭吃蹭喝的這種想法。”
被聞月這樣寬慰,李敏棟心裏苦笑。
“總之給你加薪水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具體金額我會參考市場價,你不介意吧?”
介意。
想是這麽想,但李敏棟不能這麽說。
都是做一樣的事情,比起被當成全職保姆,他更想被當作是全職媳夫……主婦的對應詞是媳夫沒錯吧?
他不想把照顧聞月的生活起居當成是工作,他照顧聞月也不是為了賺錢。
那一百萬韓元,還有後來聞月給他的所有薪水,都被他存在了電子賬戶裏。現在他用來維持開銷的,是從旅行社退職時拿到的當月的薪水與退職金。給李銀珠的錢當然也是從這裏面出的。
南宰憲為了幫李敏棟已經為他争取了最好的退職待遇。但李敏棟的薪水本身就沒有多少,退職金也相當寒碜。不用到這個月月底,李敏棟就能花光自己所有的積蓄。
動用聞月給的錢,可以讓聞月吃上更貴的食材。李敏棟知道自己只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為了自己那點可憐又無聊的自尊心在做着無意義的堅持,可是他不想只是被聞月給予,他也想給帶着自己離開的聞月一點“什麽”。
即便那可能只是兩塊錢的豆腐,四塊錢的菠菜。
“我都聽聞月姐的。”
李敏棟的興致肉眼可見的不高,聞月想不通怎麽有人聽見自己能加薪了還情緒低落的,末了又想到可能對于是男人的李敏棟來說,“保姆”這個職業挺傷面子和自尊的。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違法生意,聞月就不認為職業有高低貴賤之分。保姆也一樣。畢竟保姆要真是一種傷人面子、傷人自尊的職業,那麽女性去做這樣一份職業,難道就不會折損面子與自尊了嗎?
只是這些話聞月不會說,她不想讓李敏棟感覺她在越描越黑。
所以聞月把話題又轉了回去。
“我不去畫室是因為現在還不需要到畫室去。”
對上李敏棟困惑的眼神,聞月笑着問了一句:“想聽為什麽嗎?”
“想!”
于是聞月洗了手,去拿了素描簿和鉛筆過來。
望着坐到自己旁邊的聞月,李敏棟心跳加速。說實話,他只是想聽聞月的聲音、想聽聞月對他說話而已。
至于內容是什麽……想來就算聞月是念《大悲咒》給他聽,他也能聽得津津有味吧。
他承認初戀使他盲目。
“對畫家來說,最困難的不是開始作畫以後的部分。因為繪畫技巧是可以學習、可以積累、可以磨練的。”
“作畫之前的準備才是最重要的。……就像作家開始創作文章之前會寫大綱一樣,我們作畫之前也需要先決定表達的內容以及圖畫的構圖。”
手指之下像是墊着一把看不見的透明直尺,聞月手一點不抖的在紙頁上畫出四個一樣大小的長方形框體,接着在長方形框體裏分別畫上了圓、三角、×和S。
“常用的構圖有這四種。”
“這四種構圖方式會将人的視線引導到畫面不同的地方,所以在開始畫之前一定要想好怎麽去引導人的視線,以便讓人察覺到畫面裏試圖表達的主題與內容。”
聞月不覺得自己放着自己的事情不做,像這樣給對李敏棟講解構圖是什麽是浪費時間不務正業。
事實上她也答應過幫着李敏棟找尋他想做的事情。
光是讓李敏棟做家務可不能算是在幫李敏棟尋找自我。就算她講的內容會讓李敏棟感到枯燥無趣,李敏棟未來仍舊會對畫畫、對藝術毫無興趣,他還是做回了導游的老本行。起碼在遇到心血來潮想參觀藝術展館的客人時,這些繪畫與藝術方面的常識能夠幫助李敏棟更好地向游客介紹繪畫作品。
“——說到底,手機都可以拍照的現代人向繪畫追求的并不是真實。”
“更多的人向繪畫追求的是超現實的美感,還有有深度的內核。”
“內核你可以理解為故事性,超現實的美感你可以理解為人類在腦海中為畫面加上的濾鏡。”
李敏棟覺得聞月如果去做老師,一定會是個非常受學生們愛戴的好老師。畢竟他好幾次都看着聞月的臉止不住地走神,但聞月的聲音适時地變化了音調和講解的內容,李敏棟又不知不覺地為聞月深入淺出的講解吸引了心神。
“我還以為畫畫是更潇灑的事情。”
“潇灑”一詞好像不能完全表述自己的想法,李敏棟想了一會兒,又說:“我的意思是更沒有限制的事情……無拘無束?這裏該說‘無拘無束’對嗎?”
聞月笑着颔首。
李敏棟已經開始會用一些成語與熟語了。看得出他真的是很努力地在學習中文。
“原來畫畫更像是做數學題啊……”
李敏棟的感慨讓聞月覺得很可愛。
“是的。繪畫這件事比絕大多數人想象得要更有邏輯,也更需要思考與計算。”
“不光構圖需要計算,使用的色彩與色彩的搭配,內容的比例也都需要計算。”
聞月說着說着,語速慢了下來。
她想到了自己。
作為一個記事起就已經開始在畫畫的人,她很擅長這種計算。
也是因為習慣了去計算大衆的喜好與業內人士關注的專業內容,所以哪怕她沒有任何的傾訴欲,也能畫出一些馬馬虎虎的東西來。
駱永長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有一點他是說對了。
沒有他的-名聲,她的畫确實就是無人問津的破爛。
……她一度連那種破爛都畫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她真的能創作出足以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嗎?
“聞月姐真厲害啊。”
一聲由衷地感嘆讓聞月回過神來。
坐在聞月旁邊的李敏棟拄着下巴,露出了一口白牙。
“要我去思考那麽多的東西,我絕對什麽都畫不出來了。”
“聞月姐不光畫出來了,還畫的那麽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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