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主動權

裴湛揚不想讓陳瑞西害怕,然而陳瑞西還是害怕了。

他第一個念頭是裴湛揚親他了,第二個念頭是他們倆還站在大街上。

幸虧他們為了去吃晚飯,抄的是一條近路。如今四周都沒有人,只有不遠處的一條流浪狗靜靜地望着他們。

似是覺察到陳瑞西的目光,那條流浪狗沖着陳瑞西“汪汪汪”地叫了好幾聲。

裴湛揚循聲望了過去,流浪狗縮着身子害怕地嗚咽一聲,接着便撒開腿跑了。

陳瑞西:“......”現在連狗都那麽會看人眼色了嗎?

陳瑞西掙了兩下,沒把自己的手從裴湛揚的手裏掙脫出來。他擡頭看着這個在耍無賴的男生,氣息不足卻又堅定地說道:“你放開我。”

裴湛揚回望他,依然抓着他的手,假裝沒聽見陳瑞西的話。

于是陳瑞西又把話重複了一遍,甚至還加上了明确的主語:“裴湛揚,你放開我。”

比他高了不少的男生眼神閃爍,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放開了他。

其實嚴格意義上剛才那個應該根本算不上吻,只是皮膚與皮膚之間的觸碰。而且時間太短,等陳瑞西這個反射弧有點長的人反應過來,殘留在臉頰上的溫度已經被冷風吹散了。

裴湛揚觀察着陳瑞西的表情,他咬着唇,面色糾結,卻好像沒有生氣的意思。

“我們......”陳瑞西努力去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他輕聲開口,“我們去吃晚飯吧。”

“好。”

裴湛揚默默松了口氣,只要陳瑞西不生氣就行。

不過他心裏還是有點失望的,剛剛那個還是他的初吻,遺憾的是陳瑞西沒有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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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肩向前走,可是走着走着陳瑞西便落在了他後頭。裴湛揚停下腳步等他,一轉頭就看見陳瑞西左腳絆右腳,當着他的面來了一個平地摔。

“西西!”

裴湛揚三兩步跑了過去,陳瑞西摔倒以後自顧自地爬了起來,臉上也沒有疼痛的表情。

“摔哪兒了?疼不疼?”裴湛揚遑急地問他。

陳瑞西朝他伸出手,他兩只手的掌心都摔破了皮。

裴湛揚打架受過那麽多傷,從來沒見他喊過一句疼。但是眼下他的眉頭深深地皺在一起,仿佛摔倒的是他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問道:“疼嗎?”

陳瑞西看了他一眼,嗫嚅着唇回答:“不疼。”

“怎麽這麽不小心?”裴湛揚把陳瑞西摔倒的畫面看得清清楚楚,“剛剛在想什麽呢?”

還能想什麽?反射弧長的陳瑞西如今反應過來,想把裴湛揚親他的過程從腦海裏趕出去。可是越是想忘記什麽越是能把什麽記清楚,剛才那幾秒鐘的時間被自動分解成為一幀一幀的片段,被狠狠地釘進了陳瑞西的腦袋裏。

裴湛揚遺憾陳瑞西沒有表示,但他不知道這就是陳瑞西的表示。

陳瑞西的校服褲腿上沾了灰,裴湛揚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褲腿,順勢接過了他肩上的書包。

他用胳膊擋住了陳瑞西伸過來的手,自然地背在了另一邊。

“走了。”天已經黑了,裴湛揚背對着路燈,顯得他的眼睛特別亮,“帶你去藥店。”

離這兒不遠處有一家藥店,裴湛揚輕車熟路地帶着陳瑞西,沒多久就找到了這家藥店。

玻璃門上貼着好多廣告,大多都是進了什麽保健藥,價格實惠,歡迎購買。兩人進去的時候藥店老板正坐在收銀臺前看電視劇,他擡頭見到裴湛揚,熟稔的語氣:“來啦?”

“嗯。”

“這次又怎麽了?”老板四十上下,身形偏胖,長相非常和善。他左右看了看裴湛揚的臉,沒見到傷口:“這次是身上?”

“沒,不是我。”

“那你來幹嗎?買藥?感冒啦?”

“也不是。”

兩人一問一答,态度自然,一看裴湛揚就沒少來。

裴湛揚把藏在自己身後的陳瑞西推了出來,平靜地說道:“他摔了一跤,把手心摔破了,你幫他塗點藥。”

老板這才看清了陳瑞西的臉,他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好長時間。陳瑞西一看就是那種乖學生,他仿佛很難理解這樣的乖學生為什麽會跟裴湛揚攪和到一起去。

“摔了一跤?”老板明顯是不信的神色,“不會是你把人家打了一頓吧?”

說着他便擺了一個笑臉,沖着陳瑞西笑眯眯地開口:“同學,你不是摔倒吧?是不是這個看起來很兇的男同學打了你?你不用害怕,跟叔叔說實話。叔叔最讨厭校園暴力了,你跟叔叔講,叔叔給你做主。”

陳瑞西顯然沒有料到老板竟然會與他說這種話,他扭頭看着裴湛揚,發覺他臉上滿是無語的神情。

“不是。”陳瑞西窘迫地說道,“是我自己摔倒了。”

“真摔倒啦?”

“嗯。”

“怎麽摔的?”

“平地摔。”

老板:“......”裴湛揚聽得煩了,催促道:“你能不能別廢話了?”

“我第一次看見他嘛,以前從來沒在你的那些兄弟裏見過他。”老板拿起背後的藥箱,從收銀臺後面走了出來,“臭小子,還不是你天天打架,我都有條件反射了。”

“來,同學——”老板招呼陳瑞西,“你坐在這裏來。”

陳瑞西這一跤摔得挺狠的,右手還好一點,左手大半個手掌全被擦傷了。兩人一路走過來,血跡都凝固在了皮膚表面,老板拿了個垃圾桶,打算用酒精給他洗手。

他擰開了一瓶新的酒精,倒之前擡眼提醒了一句:“忍着點,會有點疼。”

陳瑞西點了點頭,明顯對“疼”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26%的醫用酒精很快淋濕了整個手掌,陳瑞西頭皮一麻,立刻把手縮了回去。

裴湛揚發現他瞬間變白的臉色,氣得直接奪走了老板手裏的酒精。他難得這麽氣急敗壞地說話,恨不得沖着老板的臉給他來上兩拳:“你能不能輕點!”

其實也不怪老板這麽粗魯,平日裏他總是給裴湛揚馬子鈞這群人消毒,這群人平時疼慣了,皮厚肉糙的。不像陳瑞西,一整年受傷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酒精的效果刺激着陳瑞西的痛覺神經,他痛得嘴唇都在抖,張口想說話,反倒是嗚咽了一聲。

裴湛揚被他這聲吓到,想幫他把手上的酒精都擦掉,可理智上又在告訴他不能這麽做。

“西西,是不是很疼?”如果可以,裴湛揚巴不得能替他疼。他放柔了語調,彎腰對着陳瑞西的手吹了吹:“我幫你吹吹,馬上就不疼了。”

老板轉身拆了包棉簽,然後使勁把裴湛揚的大腦袋推開了。他看裴湛揚的目光像是在看傻子,不過随即确定了陳瑞西的身份:“這是你弟吧?看不出來你打架那麽兇,對弟弟還挺好的。”

他半眯起眼,拿着棉簽仔細地把黏在傷口處的血漬洗幹淨。這個時候陳瑞西已經痛得沒感覺了,他慘白着臉,只希望老板的動作能快一點。

“還好右手沒左手那麽嚴重......”老板絮絮叨叨地講,“不然你連作業都寫不了。”

等兩人從藥店裏走出來,早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點。老板沒給他包紗布,只塗了紅藥水,說這樣會好得更快。

明明應該是一次氣氛很好的晚餐約會,卻從裴湛揚的那個親親開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起來。裴湛揚與陳瑞西這個時候都已經沒了吃飯的心思,兩人随便找了店進去吃了碗面,然後裴湛揚便送陳瑞西回家了。

本來陳瑞西的感冒就沒好,剛才在藥店裏又被折磨了一番。他耷拉着眼皮,很累的模樣。

回家的路上陳瑞西沒怎麽搭理裴湛揚,裴湛揚把他送到小區樓下,把肩膀的書包背在了陳瑞西的肩膀上。

他似乎感受到了陳瑞西低落的情緒,好像也明白過來自己做錯了事。裴湛揚看着陳瑞西,垂頭喪氣地跟他道歉:“陳瑞西,對不起。”

從表面上來看陳瑞西摔倒跟裴湛揚一點關系都沒有,陳瑞西确實很累,但越累腦子反而越清醒。

裴湛揚一次又一次的舉動都在給陳瑞西敲警鐘——他是認真地在追自己。于是他突然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就是裴湛揚說的那句“真的很喜歡你”,他到底喜歡自己什麽?

陳瑞西和裴湛揚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裴湛揚長得帥,朋友又多,他身上有很多光環,而陳瑞西除了成績好,其它好像一無是處。

所以陳瑞西喜歡裴湛揚是應該的,而裴湛揚喜歡陳瑞西,後面就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聽到裴湛揚的道歉,陳瑞西下意識地搖頭:“是我自己摔倒的,跟你沒關系。”

陳瑞西真的很聰明,他的确喜歡裴湛揚,也很喜歡裴湛揚跟自己親近。但假如裴湛揚只是跟他玩玩的,那他寧可跟他講清楚,兩人做朋友做陌生人都行,反正最差就是回到原點,自己再繼續暗戀他。

裴湛揚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好受:“那你晚上好好休息。”

“好。”

裴湛揚想了半天忽然詞窮了,最後憋出了一句“明天見”,陳瑞西卻叫了他的名字。

他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你喜歡我什麽?”

裴湛揚愣了一下,沒想到向來內向的陳瑞西竟然這麽直接。

他喜歡陳瑞西什麽?裴湛揚肯定思考過這個問題,也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所以他便回答了。

“喜歡跟你在一起的感覺。”

“感覺”這個詞是特別虛無缥缈的一種東西,很多描述不了的事情都可以用感覺這個詞來代替。可同樣的,用“感覺”來描述出來的“喜歡”也變得虛無缥缈起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講……”似乎是不能準确表達出自己想表達的意思,成績不好的裴湛揚撓了撓頭發,一時間居然開始嫌棄自己語文為什麽這麽爛。

“我感覺你很了解我,所以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會讓我很放松。我可以說自己任何想說的話,不用擔心會産生什麽後果。”

陳瑞西有點不理解:“你跟張元耀說也不用擔心。”

“那不一樣。”裴湛揚果斷地回道,“我可以直接跟你講我喜歡你,但我不可能跟他去講我喜歡陳瑞西。”

“我也可以講我不喜歡我們的班主任,因為她總是差別對待學生。但跟他們不行,他們會覺得我為什麽要說這種廢話。”

陳瑞西好像有點懂了。

裴湛揚注意到他似懂非懂的神色,有點想笑:“我說完了,該你了。”

“什麽?”

“我說我喜歡你,那你呢?”

陳瑞西好不容易掌握了一次主動權,卻被裴湛揚輕易地反客為主。他對上裴湛揚的眼睛,忐忑地說道:“給我一點時間……”

裴湛揚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分別前裴湛揚叫住了他,他說:“陳瑞西,你不要覺得明天一到,今天的事情就算過去了。”

他也開始了解陳瑞西,以陳瑞西的性格,确實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是他不允許。

裴湛揚的表白,裴湛揚的初吻,今天的一切,陳瑞西都不可以裝作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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