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目标

校方聯系的是成和市的一塊實踐基地，是專門給初高中生提前體驗社會生活的地方。很多學校安排校外活動都會來這裏，用來提升學生的集體榮譽感和團體責任感。

這塊實踐基地的地理位置在郊區，環境很好，離成和中學大概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負責每個班級的老師坐在車廂裏的第一排，章寧聽着後面吵翻天的喧鬧聲，總覺得新的一班和上學期自己帶的一班有些不一樣。

“章老師——”沈老師跟章寧合作了一個學期，大概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氣。他看着章寧的眉頭能夾死一只蒼蠅，笑着寬慰她：“他們難得能出來玩，你也不要太嚴肅了。”

章寧看着坐在他們身側的謝國仁，坐在他身後的是兩個異常活潑的女生，此刻她們正抓着謝主任聊天。

“謝主任！我們都特別好奇，為什麽你會突然組織這次秋游？”

“嗯？”謝主任板着臉，嚴肅地問，“你們不喜歡嗎？”

“沒有沒有！當然喜歡啦！”她們笑嘻嘻地說，“大家都說你是最關心學生的教導主任呢！”

“那我以前是什麽？”

“以前是……嘿嘿嘿！”

章寧的眉頭越皺越緊，回想着分班的表格，不自覺地把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我怎麽感覺我接手的不是一班……”

沈老師笑道：“怎麽就不是一班了？當初分班的時候你不是把每個人的名字都核對過了？”

“可是……”

“可是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太活躍了，跟上學期帶的一班不太一樣？”身後的男生不知道在聊什麽，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章寧被他們吵得耳朵生疼，沈老師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竟然欣慰地感慨道：“年輕真好啊。”

章寧很奇怪地看着他，她覺得沈老師和謝主任好像都被眼前歡樂的場景蠱惑了。玩物喪志一直是最需要警惕的，上屆高三的高考成績越好給後面任課老師的壓力越大。她暗暗地開始計劃，打算回去以後好好治治這幫鬧騰的家夥。

上午九點左右，三輛校車安全到達了目的地。他們下車的位置是實踐基地的中心位置，很空曠的一片廣場，搭建着各種各樣的運動設施。陳瑞西望着廣場中央那片無人的舞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何遇茹同他一起下的車，兩人站在一塊兒陳瑞西才發現她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如今何遇茹望着陳瑞西出神的模樣，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湊過來問他：“怎麽？你想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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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陳瑞西還不太習慣女生過于親密的靠近，反射性地朝外走了一步，“我在想晚上會不會有表演。”

何遇茹注意到他的舉動，也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表演？哦——也說不準。我聽別人講每個學校來這裏的時候這裏都會有表演。”

“是我們自己準備嗎？”

“應該不是吧，我也沒聽班主任講要我們準備節目啊。”何遇茹盯着他，好奇地問，“你會什麽才藝不？”

“不會。”陳瑞西不動聲色地後退，“我什麽都不會。”

何遇茹見他如此抵觸自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陳瑞西，你幹嗎？我能吃了你不成？”

陳瑞西戴着那頂顯眼的帽子，帽檐下他的神色有一絲尴尬：“沒有……我只是不太習慣……”

何遇茹擡手把他歪掉的帽檐戴正，然後仰起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熟稔的口吻：“沒關系的，你不要怕，你都明确拒絕我了我不會再糾纏你的。”

“嗯……”

“那我能跟你做同桌嗎？”

“不可以。”

“為什麽？”

“因為高榆斐已經提前來找我了。”

“他這個年級第一還要同桌幹嗎！”何遇茹突然擡高音量，把陳瑞西吓了一跳。

陳瑞西覺得何遇茹說的話總在前後矛盾，而他快要招架不住這樣的熱情，只能幹巴巴地解釋：“……年級第一也是要同桌的。”

九班是最後下車的，分班以後的九班也是比較活躍的一個班。班裏很多人之前或多或少都聽說過裴湛揚的八卦，對這個三天兩頭就上通告欄的同學有着濃厚的興趣。

裴湛揚下車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陳瑞西頭上的那頂帽子，很快他也發現了纏在他身邊的何遇茹。他定定地望着這個忽然出現在陳瑞西身邊的女生，确信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廣場中央的廣播忽然響了起來，老師要求三個班級的學生在廣場集合。隊伍列陣以後謝主任通知了今天的安排——今天是第一天，所以并沒有安排特殊活動。同學們可以去宿舍放完行李之後熟悉熟悉實踐基地，晚上這裏安排了演出，大家吃完晚飯以後可以過來觀看。

宿舍是六人間，名單在各個班級的班主任手裏。高榆斐找到陳瑞西，要跟他一起去宿舍看看。

陳瑞西終于和何遇茹分開，高榆斐注意到他明顯放松的神情，問道：“怎麽了？”

他也和裴湛揚一樣，留意到了何遇茹：“你認識何遇茹？”

陳瑞西聽他有些別扭的語氣，看了他一眼，直覺有些古怪：“你也認識？”

“我當然認識。”高榆斐回過頭，看見紮在人堆裏特別受歡迎的那個女生，像是不太情願地開口，“我跟她初中一個班的。”

“啊？”陳瑞西吃驚地說，“好巧啊。”

難怪剛才提到高榆斐的時候，何遇茹是那副那麽熟悉的态度。

聊到這個，高榆斐的語氣變得有些不太好：“有什麽巧不巧的？她能考進一班都是因為我在幫她補課。”

“呵呵，我也是犯賤，明明知道她是個白眼狼還要答應她。”高榆斐睨着在發呆的陳瑞西，有點暴躁地說道，“還好你嘴巴嚴，你就聽聽過吧，別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陳瑞西反應了幾秒鐘，突然把腦中閃過的兩根線索串了起來。

“你......”陳瑞西張口，結結巴巴地問，“......你喜歡她？！”

高榆斐嗤笑了一聲，沒否認：“她跟你說的？”

“不是！”陳瑞西驚得差點咬到舌頭，“我猜的。”

“她跟我她想考進一班，因為一班有她喜歡的人。”那個在別人口中的“書呆子”此刻盯着陳瑞西，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又紮人，“她讓我幫她，我拒絕不了。”

自從知道陳瑞西的秘密以後高榆斐似乎就把他當成了垃圾桶，那些憋了很久的心事終于有了合适的傾訴對象。

反正他篤定陳瑞西不會說出去。

“我問她是誰，她不肯說。”

陳瑞西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重複了一遍：“你喜歡她？”

高榆斐看着他，良久之後才應道：“嗯。”

“初中的時候就喜歡她了，可是她一直對我沒意思，只把我當朋友。”他看着滿臉驚訝的陳瑞西，以為他是被“自己喜歡何遇茹”驚到，因此也沒怎麽在意，繼續惡狠狠地發言，“我跟你說——要是以後被我知道那個男的是誰，我肯定要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陳瑞西，到時候你會幫我的吧？”

陳瑞西眼皮一跳，頭一次恐懼于別人的秘密。

演出是在晚上六點，章寧是按學號排宿舍的，所以陳瑞西宿舍的全都是學霸。除了高榆斐，五個人還有兩個是以前的同班同學，大家稍微熟悉了一下，也顧不上外頭的炎炎烈日，都各自跑出去玩了。

集合結束以後裴湛揚就被謝主任喊去當了苦力，說是讓他帶着同學們一起幫忙布置演出現場。因此陳瑞西一直待在宿舍裏，一邊吹着電扇，一邊翻着一本習題冊等他。

而直到演出快開始以前，陳瑞西才等到他的出現。

裴湛揚：【來廣場。】

太陽下山以後的體感溫度依舊很高。實踐基地請來了一支樂隊，舞臺的音箱被調到了最大聲，熱場的音樂已經開始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聚集在了這裏。

陳瑞西走到廣場，竟然發現每個人手裏都有應援的東西，有的人拿着熒光棒，有的人拿着充氣棒，甚至還有人拿着口哨在吹。熱鬧的氣氛融合着震耳欲聾的音樂，裴湛揚說在廣場的一棵樹下等他。

他根據他的描述，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棵樹。

其實那棵樹并不在廣場內，而是在離廣場大約一百米的道路旁。這邊幾乎沒有看熱鬧的人，舞臺的燈光不斷向外延伸，陳瑞西笑着朝熟悉的身影跑了過去。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夜風裏吹來一股沐浴露的氣息，陳瑞西仰起頭，這才看清裴湛揚的發梢是濕的。

“下午搬東西的時候發現的。”

“剛洗完澡？”

“嗯。”

他們身後是路燈的光，面前是舞臺的光，而兩人站在了這兩片光照不到的陰影裏。

“累不累？”

“還好。”

裴湛揚伸出藏在背後的手，陳瑞西這才察覺他竟然帶了相機。

也許是剛洗完澡的緣故，讓裴湛揚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懶散。他捧起相機，二話不說就對準了陳瑞西。

“欸——”陳瑞西連忙伸手去捂鏡頭，“你幹嗎！”

裴湛揚拍掉他的手，鏡頭繼續對準他：“不是說好拍照的嗎？”

陳瑞西急了：“我都說了我不上鏡！”

“沒關系的，拍給我看又不是拍給別人看。”

陳瑞西一邊擋裴湛揚一邊躲，鬧到後來認輸的還是陳瑞西。他氣喘籲籲地看着眼前的男生，而後者把相機拿低，露出了笑：“陳瑞西，游樂園欠我的，現在得還我了。”

陳瑞西不滿地嘀咕：“你怎麽還記得？不就拍了你幾張照片嗎？”

“你拍了我，我也要拍你，這不是很公平？”

“好嘛，你拍還不行嘛。”

廣場上熱場的音樂已經結束了，現在換成了一首抒情歌。樹上的蟬不停地叫嚣着，裴湛揚也出了點汗，身上沐浴露的香氣愈發濃郁了。

“你站出來一點，那裏太暗了，看不清臉。”

陳瑞西聽話地往亮的地方走：“這樣？”

裴湛揚重新舉起相機，鏡頭裏的陳瑞西時不時地瞥向鏡頭，變得分外忐忑。

“嗯，頭擡一點。”

陳瑞西擡了擡下巴。

“笑。”

陳瑞西扯了一個做作僵硬的笑。

“陳瑞西，看鏡頭。”

陳瑞西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直直地對上了鏡頭。

今天一天裴湛揚幫謝主任幹了不少活，下午休息的空檔謝主任逮到了裴湛揚，與他閑聊了幾句。

“裴湛揚，高二了啊，有什麽目标不？”

“老實說你的成績還有救，人也不笨，努努力上個稍微好一點的大學還是可以的。”

“要早點定目标啊，高二一過就是高三了。不要覺得還早，時間過得很快的。”

咔嚓——裴湛揚的目标是什麽呢？他放下相機，陳瑞西迫不及待地沖了過來。

“看看！快讓我看看拍得怎麽樣！”

他的目标也很簡單的——每天能和陳瑞西說話，能和陳瑞西一起吃飯，能和陳瑞西一起玩，能知道他的喜怒哀樂，能每天看見他就夠了。

他就是想一直和陳瑞西做這些事，和陳瑞西維持現狀。

可是陳瑞西跑得好快啊，高二之後就是高三，高三之後就是畢業。未來的誘惑太美好太讓人慌張，他好怕自己萬一追不上他，陳瑞西就不願意回頭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