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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這一天端來的早餐是櫻桃烙和牛奶,尼貝爾覺得牛奶很好,至少比羊奶好。

昨天晚上那壺茶讓尼布爾一晚上沒睡着,他翻來覆去,眼睛迫切地想合上,大腦卻被迫清醒着。他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想,又好像什麽都想起來了。他想起伯努瓦的鮮紅的頭發,蒼白的手指,挺直的背。他想起伯努瓦把盒子遞給他時手腕內部的青筋,想起他捧着暖爐時手指交疊,袖口松松地包住手腕。奇怪,他不記得自己當時看得這麽清楚。他又試圖去回憶伯努瓦的眼睛,那是雙什麽樣的眼睛呢,好像也是黃色的?尼貝爾看着床簾頂,覺得自己好像被裝在了什麽袋子裏,無法呼吸。

“果然應該換個顏色的。”他想着。

吃完早餐安妮說城西的居伊夫婦晚上要來訪。他今天其實沒什麽興致待客,只想好好補一覺,但想到來人是伯努瓦的父母,還是同意了。伯努瓦倒是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面子,尼貝爾想到這,莫名有些得意,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羅斯威爾家裏整整安靜了一個白天,到了晚上巴西勒上來叫醒他時已經将近六點。尼貝爾換好衣服就下樓了,不知道為什麽巴西勒沒有跟上。

樓下坐着兩個人,右邊那位是老居伊,他面容冷峻,嘴角有深深的皺紋,連到下巴。老居伊有一頭淺棕色的頭發,鬓角微白,發尾修剪到了耳後,看起來不太好相處。黑色的毛呢西裝料子很厚,顯得他肩膀很寬厚。他在裏面搭了一件白色的立領襯衫,不擡頭的話下巴剛好埋在領子裏。旁邊的女士頭發鮮紅,發型很優雅,像是畫報上的模特。她斜斜戴着一個小帽子,帽檐別了一塊黑紗,堪堪擋住左眼。不過最顯眼的還是那條藍綠色的真絲長裙,配上一雙黑色的長手套,這身裝束對于會客來說難免有些過于隆重了。

“您好,您好。”尼貝爾趕過去,坐在他們對面。

“久仰大名,羅斯威爾先生。”老居伊微笑着,他笑起來也很公式化,好像一個機器人似的:“本來應該剛搬來就來拜訪您的,但是不知道是因為換季還是什麽的原因,一來我就感冒了。”

“不不,應當由我去拜訪您的,可惜前段時間我事務繁重。”尼貝爾和兩人寒暄了一番,互相關心了一會對方的身體,這是陌生人沒話聊時的必要程序。

“我們今天來是為了給您這個。”老居伊掏出一張邀請函,封面是硬質的,湖藍色的底,上面有燙金的孔雀羽紋樣,正中間用花體寫着居伊的姓氏。擁有家徽的家族不多,更何況用孔雀尾羽的。這張邀請函明明白白展示了居伊家舊貴族的身份。

“伯努瓦,就是我們的兒子,下個月就要生日了。”居伊夫人雙手交疊:“也許您已經認識他了,他身體不太好,每次生日我們都盡可能過得隆重。”

“謝謝,我一定會如約而至。”尼貝爾收下邀請函,居伊夫婦已經站了起來準備走了。尼貝爾把他們送至門口:“再見,祝願年輕的居伊先生身體健康。”

“承您美意。”居伊夫人微微點頭,像是剛想起來什麽了似的:“街那邊的米爾診所是不常營業嗎,似乎總是關着門。”

尼貝爾挑了挑眉,上次見面後他沒再和米爾太太聯系過,也不太知道那兒怎麽了:“應該不會吧,也許是米爾先生出差了。”

“這樣,那看來他确實很忙。”

“如果您們需要,我認識一位醫生,就在鄰市,他的醫術也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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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了!”居伊太太聽完喜上眉梢,但很快又垂頭喪氣起來:“不過醫生不在身邊總是會有些不便的。”

尼貝爾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心裏想着的全都寫在臉上。她這樣更像小女孩,而不是一位兒子都二十多歲了的婦人。

“為什麽不請個家庭醫生呢?”尼貝爾覺得這種老貴族應該都會有家庭醫生什麽的。

“以前有一個,但是那個醫生前段時間辭職了,我們一直沒找到合适的。”

車夫已經來了,駕着車等在一旁。尼貝爾也不再多問,送居伊夫婦上了車。

回到房間,尼貝爾把邀請函打開,裏面寫着:

尊敬的羅斯威爾先生

誠邀您參加伯努瓦·居伊的二十四歲生辰舞會。

時間 十一月十五日下午三點

地點 城西翡翠大道霞雲山莊

尼貝爾把邀請函拿上樓,放進床頭櫃的抽屜裏。他又看見了那個小鐵盒,不過他的視線沒有在上面停留,只是把它往裏推得更深了。

門沒有關,尼貝爾準備下樓了才發現自己卧室門口還站了個人。

“老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巴西勒說。

尼貝爾叫他過來幫他更衣,從待客的套裝換成寬松的居家服。

今日的晚餐尤其豐盛,安妮站在桌子旁把盤子端上來,旁邊的小車上還放了不少碗碟。

“怎麽做這麽多菜?”他拉開椅子坐下。

“居伊夫婦晚上來訪,我們以為您們會一起用餐,所以做得多了。”安妮把餐巾為他鋪好。

看着小車上的櫻桃鵝肝、炸魚牛排和南瓜奶油湯,尼貝爾也有些無奈:“他們看起來沒有那個意思。這麽多也吃不完,你們把這些拿去分了吧。”

安妮堅持讓尼貝爾每道菜都吃一些,吃到一半他忍不住把褲子系帶松了又松。晚餐結束後下人照常給他上薄荷水漱口,他漱完口後問安妮:“米爾診所這幾日怎麽了?”

“沒什麽吧,我沒聽說。不過米爾醫生前段時間去修養後名聲又大大提高了,我一個表妹住在那邊,上個禮拜跟我來信說米爾醫生在那邊辦了個什麽手術,極有創新。而且他還沒收任何醫藥費,簡直是做慈善了。”

“手術?什麽手術?”

“我也說不上來,好像是腦子裏有個瘤子還是怎麽樣的。”

尼貝爾擦了擦嘴。他對于米爾醫生的醫術沒什麽認知,畢竟他很少生病,這麽一聽居然還是個高明醫生。他想起米爾先生寡淡的五官,看起來更像個打字員或是銀行的一個小科員,怎麽都不太像一個絕佳的大夫。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了。他讓巴西勒準備一輛馬車去鄰市,全國最有名的裁縫店,也是他最常訂購衣物的裁縫店就在那兒。他打算為下個月居伊的生日好好準備準備,順帶挑個禮物什麽的。

這天晚上尼貝爾睡得不怎麽安穩,可能因為白日睡得太足。他覺得自己做了夢,但是這個夢又斷斷續續的,毫無內容。

第二天下午,一輛四輪馬車停在了羅斯威爾家門口。這輛馬車由一匹純黑色的馬拉着,馬的鬃毛被綁成麻花辮搭在脖子上。馬車的車廂四四方方,兩邊的小窗上搭着灰色的窗簾。

“你還沒去過鄰市吧?”尼貝爾看着巴西勒的頭頂,巴西勒正低着頭給他整理領結。

“沒有,老爺。”

“那你今天跟我一塊去,怎麽樣?”

巴西勒猛地擡頭,眼神亮晶晶的。尼貝爾正以為他要答應,結果卻聽到他的拒絕。

“我不去了,老爺。今天要給花園鋤草,我要去幫忙。”

“那活兒有花匠去幹,不缺你一個。”尼貝爾嗤笑一聲,伸手拽住巴西勒的項圈:“跟我去,嗯?”

感受到項圈一緊,巴西勒似乎抖了一下:“好的,老爺。”

馬車裏鋪了軟墊和地毯,還放了一個小桌幾,下人提前放好了熏香。尼貝爾從座位底下拿出一雙拖鞋換上,鑽進去坐下了。馬車裏的軟墊是貂毛制的,清洗起來很麻煩,他不想踩髒了。巴西勒沒有拖鞋,就要直直往車廂裏鑽。尼貝爾叫住了他。

他本想叫巴西勒回去拿上一雙新的,但是看見巴西勒無措的樣子又覺得很有意思,索性叫他把鞋脫了光腳進來。巴西勒不敢把腳踩在地墊上,跳進了馬車,把腳懸在空中,懷裏抱着鞋子。

其實車裏有放鞋子的架子,就在座位下面,尼貝爾見巴西勒緊緊抱着鞋子不敢動彈,大笑起來,也不再提醒他,只留巴西勒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臉和耳朵紅得跟頭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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