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米爾夫人?”伯努瓦愣住了,又說:“是那位醫生太太?”
“嗯。”
“好像第一次遇見你,你就和她在一起。”
尼貝爾點點頭,樣子很心神不寧。這時樓下女仆搖鈴,示意飯菜好了,伯努瓦就牽着尼貝爾下樓。
坐到餐桌上,今天準備了奶油土豆湯,主食是牛肉,擺在桌子上冒着熱氣。伯努瓦進了趟廚房才出來,手裏端着一個杯子,裝着些熱茶。
“你怎麽狀态這麽不對,剛剛真的沒磕傷嗎?如果受傷了一定要告訴我。有的茶喝了讓人清醒,這個茶卻可以安神,你喝一點兒吧。”
“啊……好。”
伯努瓦坐到位置上,把餐巾鋪好,看着尼貝爾:“你到底怎麽了?”
“有點頭暈,不是什麽大事。”
“是嗎,那你趕快吃完飯去休息休息。”
坐在桌前,尼貝爾回想起剛剛那一幕。當時伯努瓦下了樓,沒過一會兒窗戶傳來一陣響動。
“伯努瓦?你這是幹什麽,快進來,太危險了!”他只看到一個人頂着一頭紅色的頭發趴在窗戶上,于是摸着牆過去開窗。“你這樣真的很危險,又不是沒有門。”
等到那人站在他面前,湊近他,他才發現不對。
“老爺,好久不見,你這就連我都忘記了嗎?”那人抓着脖子上的一根細帶子,展示給他看。
尼貝爾眯起眼睛:“巴西勒?”
“看來您還沒有忘記我。”巴西勒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此時他的頭發已經可以紮成低馬尾,發尾掃在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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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做什麽?”尼貝爾後退了兩步。
“您不問我這段時間都去哪了嗎?”巴西勒皺起眉,往前走了一步。
“燒毀了的又不是我的家。”尼貝爾面上沒什麽表情,手卻揪住了自己的衣角。這麽一段時間沒見巴西勒,巴西勒的氣質變得很之前不太相同。說話變得輕佻了,動作也很放肆。
“這段時間,您可讓我好找啊。”紅發男人把腦袋湊到尼貝爾耳邊,尼貝爾這才發現巴西勒站直後居然比他還高上一些。“當時着火了,我可是十分着急,四處尋找您。等到我再聽聞您的消息,您已經被居伊家藏了起來,還變成了一個瞎子——”
頓了頓,他直起身又接着說:“為了給您找一個好醫生,他們可是費盡了心思,現在看來,還是小有成效。”
“你到底想幹什麽?”尼貝爾閉上了眼睛。長時間的睜眼會讓他感到難受,因此在不面對伯努瓦時他一般都閉着眼。
“不幹什麽。”巴西勒走到尼貝爾身後,站在房間正中打量着。“我倒是沒想過您是這麽勇敢的人,為了一個只見過幾次的男人沖進火海。”
他笑了一聲,又道:“有的人日夜陪伴您,您卻對他們棄之不顧,将他們的好心糟踐,像你倒掉一瓶熱騰騰的羊奶一樣,毫不留情。您的心是多麽堅不可摧啊,多少柔情蜜意都無法進入您的心房。”
“至于現在——現在您的心,總算和我們一樣柔軟了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尼貝爾轉過身。
巴西勒把脖子上的項圈取下,在尼貝爾面前晃了晃,見尼貝爾閉着眼,啧了一聲,走過去捏住他的下颌骨。
“請睜眼,老爺。”他把項圈拿起來,逼着尼貝爾睜眼看它。“您是多麽愛掌控他人啊!掌控一切的感覺一定令你感到十分愉快吧?”
“沒有。”
巴西勒加大了手上的勁道,惡狠狠地瞪他,但語氣還是那麽恭敬。這種虛僞尼貝爾覺得十分惡心,想要轉過頭去又被掰了回來。
“您說的對,也許不是掌控,而是玩弄。”巴西勒看向尼貝爾身後,但是沒有聚焦:“您享受着這種淩駕在別人之上的快感,玩弄他人。你随心意撩撥他人,不管後果會如何。當您厭倦了,您就離開,無論那人多麽心碎。”
“閉嘴,不要随便揣測我。”
“揣測?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你他媽懂什麽?”尼貝爾開始煩躁起來。
“我不懂,誰懂?您覺得只有居伊先生是真的懂您,是嗎?”
尼貝爾不說話,閉上了眼睛,巴西勒松開了手。
“您确定嗎?您真的覺得他沒聽說過您那些風流轶事,或者說聽過還能對您報以信任?還是說您覺得他會相信你玩弄別人的感情是有苦衷的?”
尼貝爾走到床前,巴西勒跟着他,喋喋不休。他聽累了,想要坐下。
養病的這麽些天,他是沒想過以前的小跟班變得這麽咄咄逼人,令他十分火大。
“老爺,您錯了。對于感情的不敬沒有任何理由,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踏進愛河後完好無損地抽身,哪怕那河水只沾濕了您的一點兒衣角!”巴西勒見尼貝爾想坐下來,一把拽住他的領子把他拎了起來。
“哦,當然,也有可能您是單戀着居伊先生,畢竟他那樣美麗。”見尼貝爾表情松動,他又洋洋得意地說:“他好心收留您,懷着感恩的心對待您,您卻對他有着那樣肮髒的心思。您用虛情假意敷衍別人的同時,沒有想過會有一天,你會奉出真心吧?更何況,到了現在,誰還會相信您的真心呢?”
尼貝爾猛地推了巴西勒一把,巴西勒撞到床頭櫃,坐到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與其在被發現真相後狼狽地離開,不如早日回來吧,老爺。”巴西勒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把項圈扔給尼貝爾,從窗戶跳出去前對尼貝爾說:“外面可是已經變天了。”
他走後,尼貝爾坐回床上,把項圈塞進口袋。他試圖把床頭櫃歸位,結果聽到伯努瓦上樓的聲音,便放棄了。
伯努瓦會不會發現他的感情,他其實不怎麽在乎,畢竟他從來沒有隐藏過。
機械地吃完晚餐,尼貝爾放下勺子,見伯努瓦還在吃着,便說要先上樓。
“你等等,我扶着你!”伯努瓦說着就要把餐具放下,尼貝爾搖搖手拒絕了。
“我不是完全看不見。”
他扶着扶手,走得很慢。
若說巴西勒完全沒說到點子上,也不至于。他清楚地知道眼下的生活之所以能繼續進行,是因為他和伯努瓦都保持着奇怪的默契。
自從他醒來後,兩人都假裝過去的事情沒有發生過,整個冬天躲在城堡裏。他從不問,伯努瓦也從不答,外界的事情似乎都成了兩人的傷疤。
伯努瓦是否會相信他,他也不确定,所以對于愛,他一直都表現得很隐晦。
他擡起一只手,摸着脖子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一下子騰空了,摔倒在樓梯上。
伯努瓦穿着拖鞋跑過來,那雙拖鞋是墨綠色的絨緞做的,邊上鍍着金線,在他眼前一閃一閃,在模糊的視線裏像是兩只蝴蝶。
尼貝爾清楚伯努瓦的身體虛弱,但是在記憶中,無數次伯努瓦走近他時,步伐都堅定有力。只要他需要伯努瓦,伯努瓦就會來,從來不遲疑。
那麽,他想,也許伯努瓦會相信自己的真心呢?
一陣悔恨的滋味侵襲上他的心頭,最後變成好些模糊不清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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