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布木布泰,你又惹到了大汗?”

“眼見就要過年,今年元旦朝賀都用雅樂,不用雜劇,已不同于往日的沒規矩,你得仔細小心些,別惹出禍事來。”

大福晉絮絮叨叨個不停,布迦藍只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手撐着下巴思索,元旦朝賀時,範文程的病應該痊愈了吧。

不過元雜劇她知道,嬉笑怒罵中都是諷刺,雅樂是什麽布迦藍不懂,問道:“為何用雅樂不用雜劇?”

大福晉見她終于有了點反應,放下茶杯,沒好氣地道:“原來你耳朵還在,我以為都被凍掉了。雅樂嚴肅高雅,雜劇終歸是上不了臺面,用在一國慶典上已不合适。”

這句話說得布迦藍直想笑,泥腿子腿上的泥都沒洗幹淨,就穿上绫羅綢緞扮起了斯文人。

提這個建議的肯定是漢人官員,女真人聽不懂文人的罵街。

“說起過年,我得提前囑咐你一句,筵席上有規矩,你不許與人去搶座位,得按着尊卑等級來坐。過年就得圖個喜慶,別到時候鬧得不可開交。”

現在皇太極後宮格局已定,五宮之中布迦藍等級最低。她只哦了聲,反正到時候得看心情,她參不參加還不一定呢。

大福晉撫摸着酸枝木炕桌,這張炕桌原本擺在大汗宮裏,她熟悉得很,此刻在這裏看到,真是無限唏噓。

再四處一看,屋子裏的擺設與以前完全不同。炕幾桌椅全部換成了一色的酸枝木,軟墊是青藍色的錦緞面。萬字炕另一頭的床帳,垂下來的纓絡床簾被拆掉,只用雪青軟煙羅系在兩旁。大紅綢緞繡花被褥,也換成了深藍色細棉。

屋子裏燒了炕,卻不憋悶幹燥,夾雜着一股子橙皮的清香。比起其他宮裏令人透不過氣的悶,大福晉還是喜歡布迦藍這裏。

就是只随意坐着不說話,也能心情松快愉悅,不用擔心會失禮,也不用擔心她會多想。

不過大福晉見布迦藍好幾次頂撞皇太極,最後也不了了之,反正說她也不會聽,也幹脆放棄了說教,自嘲地道:“算了,随你去吧。”

幾個格格在炕上翻花繩玩耍,不對笑個不停,布迦藍看了一會,問道:“二格格與三格格可有讀書?”

大福晉一愣,搖了搖頭說道:“她們哪有讀書,我也不識得幾個字,沒人可以教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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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迦藍想了想,說道:“讓她們跟着四格格五格格一起讀吧,她們還小,也來得及,讀寫書總有些好處。”

二格格已經留了頭,再過兩年就得嫁人。大福晉看着女兒稚嫩的臉龐,眼裏滿是憐惜與不舍,沉吟之後說道:“也好,若是識字,以後嫁了人,也能經常寫信回娘家。”

五格格活潑,在姐妹中間鑽來鑽去,玩得滿頭的汗,頭頂的兩個包包頭也歪到一邊。

蘇茉兒一把揪住她,笑着道:“五格格的頭發散開了,奴才幫着格格重新梳好。”

三格格還沒有開始留頭,羨慕地看着四格格與五格格,摸了摸自己的狗拉車式發型,老氣橫秋地道:“唉,日子過得快一些吧,我再長大兩年就能留頭了。”

大福晉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幹脆地道:“不用等兩年,你的頭發也不剃了,現在就開始留頭。”

三格格喜得瞪圓了雙眼,撲到大福晉跟前,難以置信連聲問道:“真的?額涅你可說的是真?”

大福晉摸了摸她的小臉,眼中含笑,慈愛地道:“額涅當然說的是真,不過以後你與二格格得與妹妹們一起讀書,你可願意?”

二格格最大也最懂事,讀不讀書倒無所謂,反正大福晉說什麽她就聽什麽。三格格能留頭,又能與四格格五格格一起玩,自然是什麽都一口應下。

大福晉看着幾個格格們又玩做一團,輕嘆道:“我也不想多拘着她們,不過幾年就會嫁出去,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吧。女兒長大嫁人,就好比從做額涅的心中生生剜去了一塊肉,再難過不舍也沒辦法。萬幸她們幾姐妹,以後約莫會嫁到科爾沁,嫁回娘家,都是親戚,也至于會被欺負。”

蒙古與女真聯姻再正常不過,布迦藍也管不了大福晉的女兒嫁給誰。雖對原身留下的幾個格格沒有那麽深切的感情,但現在頂着她們額涅的名頭,以後肯定不會讓她們吃虧。

“大汗前兩天說,洪果兒貝勒的女兒杜勒瑪,已經與豪格定下親事,待年後天氣好一些就會嫁過來。聽說杜勒瑪生得貌美如花,我是沒有見過,估計你那時候也小,沒有什麽印象。

以後杜勒瑪嫁過來,都是自家堂姐妹,你也多照顧着些,大家彼此幫忙,也算是為幾個格格以後嫁回科爾沁積福。”

嫁給別人布迦藍沒有觸動,只是嫁給豪格,他殺原配哈達那拉氏那把刀上的鮮血,估計都還未幹。

布迦藍神情譏諷,問道:“洪果兒可知道豪格親手殺了親表妹,結發多年的妻子?”

大福晉神色難看起來,許久後才說道:“知道又如何,豪格也受到了大汗的訓斥,他殺了一個,總不會再殺另一個。還不都是為了科爾沁部落,再說親事已定,反悔就又得打仗。布木布泰,你到時候別多管閑事啊。”

布迦藍才不會多管閑事,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在盛京的親戚多得很,她要管的話估計管不過來。

大福晉見天色不早,站起身招呼着兩個格格回宮,說道:“我先回去了,等過完年後,我再讓兩個大的來你這裏,每天幾個姐妹一起讀書。”

蘇茉兒将大福晉送出門,過了一會進屋,說道:“福晉,大汗那邊來人,讓你去大內宮闕一趟。”

布迦藍頓了下,她不想見皇太極,再說等會就該吃午飯,耽誤了吃飯事大,問道:“可有說什麽事?”

蘇茉兒說道:“奴才問過,具體做什麽不知,只範章京也在,大汗的心情很好。”

布迦藍滿意地看了蘇茉兒一眼,站起身愉快地道:“我這就去,你不用跟着了。”

來到大內宮闕,皇太極身邊坐着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男人,身形高大,五官端正,只臉色還帶着幾分大病後的憔悴,應該就是範文程。

見到布迦藍進屋,他忙起身見禮:“奴才範文程給福晉請安,多謝福晉關心,給奴才親自送來了鮮魚。只奴才病體沉疴,未能親自出來迎接,有失禮之處,還望福晉見諒。”

布迦藍颔首客氣地道:“範章京無需多禮,我來時未先打聲招呼,倒是我唐突了,不請自來,也請範章京不要放在心上。”

皇太極連着斜了布迦藍好幾眼,她可沒對自己這般和顏悅色過,不由得很不爽,暗自瞪了她一眼,說道:“你拿幾條鮮魚就換得一個好先生,以後可得讓格格們好好讀書才是。”

布迦藍走到皇太極旁邊坐下,微笑着道:“那我還得多去抓幾條回來,先前我與大福晉商議過,二格格三格格年後也跟着一起讀書,範章京得再多領着兩個學生。”

範文程一愣,先前皇太極說教兩個格格,不過是挂名先生,現在一下又多了兩個。

不過挂兩個是挂,挂四個也是挂,他笑着道:“教格格們讀書是奴才的榮幸,奴才萬萬不敢再收福晉的禮。”

皇太極皺眉沉思後,說道:“幹脆所有大些的格格們,都放在一起讀書習字吧。範章京平時朝政大事忙,沒有那麽多功夫,你尋一個學問好,可靠的先生去教她們。不過阿哥們的功課,你可得親自多看顧着一些。”

範文程悄然看了布迦藍一眼,見她已經神色不悅,轉頭看向皇太極。想起先前所聽到的後宮傳聞,心中微驚,不敢搭話,只安靜立在一旁。

皇太極要塞多少格格進來,布迦藍不會去管,但她的格格們本來有的名師,一下被他弄沒了,她肯定不會答應。

布迦藍換了漢話,冷聲道:“範章京做格格們的先生,大汗原本已經答應,定下來的事豈能出爾反爾?既然大汗這般看重阿哥們的功課,不如讓阿哥們與格格們比試一下,誰書讀得好,誰就繼續讀書,讀不好的,還是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就別來湊熱鬧了。大汗可敢讓他們比?”

皇太極驚訝得直揚眉,沒想到布迦藍能說出這麽一長串流利的漢話。範章京也頗為驚訝,蒙古來的福晉們,滿語能說得流利的都不多,更遑說漢話了。

不過皇太極可不敢賭,阿哥們平時主要得學習騎馬射箭,讀書只是順帶的事情。

最大的豪格已經當阿瑪,上了年紀後讀書肯定比不上年紀小,又沒事做只一心讀書學習的格格們。

再說他馬上又要娶妻,哪有那麽多閑工夫,若是比不過幾個格格,他的臉又往哪兒擱?

偏偏布迦藍還補了一句:“也不用與其他阿哥們比,豪格是貝勒,又最年長最厲害,就與他比吧。”

皇太極氣悶,瞪了她一眼,說道:“比什麽比,成天只知道鬥來鬥去。既然你有意見,那你且待如何?”

布迦藍不緊不慢地道:“範章京還是做四個格格們的先生,其他格格阿哥們,大汗另請高明吧。範章京政事繁忙,哪有空教那麽多人。”

她朝範文程颔首一禮:“聽聞範章京學問了得,到時候我也得向你多多學習,還望範章京多加指點,不吝賜教。”

範文程見布迦藍禮數周到,心中滋味頗為複雜。

他被努爾哈赤俘獲之後,後來歸入了鑲白旗,成了旗主多铎旗下的奴才。就算他居功至偉,是皇太極看重之人,八旗貝勒旗主照常不把他放在眼裏。

先前布迦藍送魚來時,門房一五一十說了經過,他怎麽都不敢相信,大汗的福晉竟然會跟一個門房道謝。

對于皇太極後宮的事情,範文程也有所聞,好似次西宮的福晉不大好惹,待親眼所見,他才知道,傳聞只能信一半。

比如這個福晉對于大汗的态度,不是那麽好,但是對他,又非常溫和有禮。

皇太極冷哼一聲沒有說話,範文程觑着他的神色,對布迦藍恭敬地道:“福晉言重,奴才鬥膽問一句,福晉可識漢字,讀了哪些書?”

布迦藍十分不謙虛地道:“會認會寫,讀了很多書,學富五車。”

皇太極見她擡着下巴,滿臉的不可一世,被她逗得笑個不停,對範文程說道:“哈哈哈恭喜範章京,這下你可收了個學富五車的學生。”

布迦藍面部紅心不跳,說道:“大汗是不是不相信,你要不要賭一賭?”

皇太極大笑道:“好,你要賭什麽?”

什麽後宮排位,布迦藍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她要的是兵馬實權,早就把目光盯到了皇太極的朝堂之上。

布迦藍嘴角上揚,朝他微微一笑,說道:“賭我若是真會讀書寫字,就讓我做随便哪一部的啓心郎,大汗敢不敢賭?”

皇太極給她給笑得閃花了眼,再說啓心郎不過是譯官而已,腦子一熱,大聲道:“好,我跟你賭了,若你真是能熟練讀寫漢字,六部随便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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