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魔教教主養成記
這一聲, 說是響徹整個天海幫也不為過。
夕歡霍地站起來, 來不及梳洗,披上裘皮服就往外走,淡玉拉都拉不住。
即将歇下的同門師弟, 師父,大師兄,還有小師妹, 都聞聲趕出。
華聽風伫立在天海幫三字的牌匾下。
天海幫的一草一木, 他都太過熟悉了。
他剛來的時候, 天海幫規模還沒現在這麽大, 師父随性, 連牌匾也不想寫, 只是後來想廣收弟子, 才勉為其難親自用劍法在上面刻下這三個字——‘天海幫’, 也是師父會寫的,為數不多的字之一。他和大師兄在底下仰着頭看師父足尖一點,輕功就飛上去了,羨慕得不行。
在他倆還在琢磨着什麽時候能開始練輕功功底的時候,小師妹已身體力行, 爬上圍牆之上,學師父那樣跳起來, 還振臂給自己加油鼓勁, 結局當然是回頭的師父被吓個半死, 堪堪接住掉下來的師妹, 只是那一倉促轉身,讓牌匾上的的‘幫’字,最尾一筆是歪了的,蒼勁有力地歪着。
師父為了讓她記住以後不能亂來,習武不可一蹴而就,便将這塊不完美的牌匾挂起來。
稍稍長大懂事,陳貞兒就不讓師父再提這事情了。
于是這個奇怪的幫字,也成了他們仨小只秘密。
回想起來,也不是不愉快的。
如果他能再主動一點。
如果那天去采眠藍花,他沒有起花癬就好了。
如果他鼓起勇氣,像個普通小孩一樣,哭着去找大夫……
可惜,沒有如果。
千百種如果,既痛且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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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聽風不愛怪罪他人,今時今日,他走到這一步,都是源自他越走越獨的性格。他至今回想,想到的,也全是他一人的錯誤,他決定一力承擔。
師父對他有恩,恩重如山。
他對夕姑娘的情……
望向面沉如水而至的陳征,華聽風不閃也不躲,迎着他的視線。
都要走了,最好走得隐秘一點,只是他想,這一別就是永別,一個沒有武功的廢人,如何配得上夕姑娘?他糾結大半天,就糾結出一個別扭至極的結果。師父說他偏執,不是沒有道理的。
“為着不娶貞兒,你連一身武功都可以舍棄?”
“徒兒不孝。”
陳征瞪着他。
少年五官深邃英俊,只是氣質幾乎是嶙峋而鋒銳的,即使想要擁抱他,也會被刺出血窟窿。他仔細端詳他,驀地發現,以前那個小孩是真的長大了,長出一身風骨,有所想要堅持的事情了。雖然,這事情居然是要拒絕貞兒,讓他頗感不快,但是……
他的語氣緩下來:“這事容後再議,現在滾回去睡覺,逐出師門的事,莫要再提!”
師父。
華聽風在心裏無聲的笑了一下。
他走的是一條單行道,沒有回頭的說法。
一如既往,做下的決定,便要走到黑。
“師父,我想明白了,”華聽風的聲音赫然摻進一絲罕見的快活:“感謝你的教誨與養育之恩,徒兒無以為報,今日無論是叛出師門還是被你逐出去,都是一樣的,我只想将能還給師父的都還了,求師父成全。”
陳征氣結,加上聞聲趕到的弟子太多,倒是陳貞兒一聽逐出師門,心便涼了半截,以為二師兄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拒絕她的婚約,丢人得躲在被窩裏不出來了。杜浩歌輕功最好,繼師父後趕至,聽到這句話,急了:“師弟有話好好說,有什麽都能從長計議,”他沉吟:“無論是叛出師門,還是師父逐你出去也罷,武功何必廢掉?廢了武功你怎麽在外面活下去?”
“師兄,”
華聽風轉頭向他:“以後……在天海幫,麻煩幫我照顧一下夕姑娘。”
他怕師妹欺負她。
當兩個女人在男人心中,其中一方經常要被欺負的,那孰高孰低,不言而喻。杜浩歌明白他的意思,更從他眼裏讀懂了決絕。他為難極了,才剛下決心不要去見那個捉摸不透的女人,就被托付了責任,可他斷不可能在這時拒絕師弟,含混道:“你自己留下來照顧,我對……姑娘,沒辦法!”
一旁的陳征聽在耳裏,立馬明白——原來這對陪出感情來了!
怪不得不願意娶貞兒。
他思索的空檔,華聽風又道:“我猜師父不忍心廢我武功,師兄也不會願意助我一力,我無法自行廢掉,所以另有一策。”
在場衆人,騰地升起一陣不祥預感。
如果說小師妹是最能鬧的,那二師兄就是最能憋的,練功受傷吃苦的時候多了去了,他從來不吭一聲,有時悶過頭,練錯了方向,還是大師兄發現的。無法與他人主動溝通,是他嚴重的缺點,而他又特別能忍。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在沉默中,華聽風自爆過幾次輪回,粉碎數次,重組起來,也依然的一身刺骨。
天性難移,大抵如此。
華聽風的動作快而果斷,離最近的師父又有一段距離,以致他接下來的舉動,無人來得及阻止。
擡手,成勾。
“師弟!”
“聽風!”
“二師兄!”
陳征大驚,踏前兩步,卻被少年臉上泊泊流出的鮮血鎮在原地。
這是何等的瘋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捂着半張臉,沖夜色而笑。
從來沒笑得如此痛快。
了斷前緣。
不是天海幫的錯,不是師父的錯,師妹也不過任性些許罷了。
他不止對眠藍花起反應,他更不容于人群。
是他的錯。
夕歡住的位置深入,腳程不快,比這群用輕功趕路的練家子要慢上許多,剛到現場的,就只看見黑衣少年捂住半張臉大笑,白皙指縫間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鮮紅的血液。華聽風用內力勉強止住了外流的血,放下手,往地上擲下一件物事,鞋底碾碎。
他的左半張臉隐沒在血色之中,更顯出右邊臉的俊秀漂亮。
“師父,我眼裏當然有你這個師父了!”
“我自七歲拜入天海幫,半載人生受你照顧,如今還你一半。”
“立誓不用師父所教的任何獨門功法。”
“從此海闊天空任我行。”
“各位,珍重!”
華聽風向師門一拱手,轉身要走。
半張臉的血使他如玉面修羅,又像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惡鬼,衆人驚訝于他的決斷,一時無人讓其留步。
夕歡一咬牙,才緩過氣來沒多久,就加緊腳步的追上去,追了一路,兩人将整個師門抛離在背。
“聽風哥哥!” 要她老命了:“你、你等一下……”
前方的獨行客終于停下。
華聽風回頭。
這個距離下,夕歡才看清了他半張臉的血污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有玉般美好的面孔,卻沒有玉的溫潤,兩眼如刀子剜出來似的,筆挺鼻梁與深眼窩搭配成好看而不好親近的組合,拿右眼看向她,也不比以往清明,染上血絲,可見光笑不喊痛,也不代表不痛。
太疼了。
夕歡撲進他懷裏,又氣又急——人非草木,即使沒到愛的地步,對他也是喜歡的,笑歸笑,看漂亮少年将自己整得這麽慘,她心疼壞了,擡手摸向他的臉,被他扼住手腕。他聲音低啞的解釋:“臉上髒……”
“不髒!”
“不想讓你碰到血……”
華聽風抿了抿唇,心裏矛盾。
在師父師兄面前,他說得好像真的天高海闊任他行,其實他也知道,外邊的世界哪有這麽好混呢?不過是前路茫茫,圖個自由清靜,也全了他的尊嚴,不想虧欠恩人。
他低頭,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見她了。
這應該是惟一可惜的事吧。
他扼得太緊,她掙不開,急得掉眼淚,流了這麽多血,看着都疼:“你傻啊,有什麽不能好好說,我……”她還沒來得及負心,他就先崩了個措手不及:“你……”
龍套無所謂了,雖然這家夥一副下山就要死的樣子,但……
“帶我走吧,我們一起走。”
夕歡毅然道。
老子轉cp,改男主!
起碼在離開這本書之後,把‘夕姑娘’留給他。
華聽風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來,嘴角微沉:“不能夠,我此行一去,自己都不知道該去哪,該做什麽,怎麽能帶上你?你爹對幫主有恩,幫主不會虧待你,師兄仁義,有他照看你,我很放心。你在天海幫好好住着,以後一定會遇上更好的人……”
他閉了閉眼,凝目看住她的臉。
那麽可愛,瓷一樣的小姑娘,怎麽能跟着他受苦。
他不配。
“不過,就讓我做一回辜負你的惡人吧。”
說完,華聽風捏住她下颌,低頭吻了上去。
這一吻,深而長,他遵循本能,舌尖挑開她的齒關,無須任何技巧經驗,本能地汲取她的清冽甜蜜。初吻何其美好?然而他流了太多的血,混合其中,更多是鐵鏽般腥甜的血氣,混合其中,他固定住她的下巴,似乎要吻到就此死去也在所不惜。
也不必天長地久,海枯石爛了!
橫豎,他倆也等不到。
吻了良久,華聽風松開她,滿臉惶然。
他替她細細擦幹相吻時蹭到的血,只是很難擦得徹底,幸好臉上沒沾上,只有唇角蹭到一點,已經幹掉了,像劣質胭脂留下的痕跡。他嘆了嘆氣,舌尖輕舐過夕歡唇畔,将其舔幹淨。
像被大貓吸溜了一下。
這次,華聽風要走的決心下得很狠。
當夕歡從這帶血腥氣的吻中反應過來的時候,輕功一踩的他已經消失在山林之中,再也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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