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不可調和的矛盾

聖城郊區，一所不起眼的小屋外：

已經換上一襲淺褐色長袍的西瑞爾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目光中帶着些許驚怔地望着對面面容精致俊美的冷漠少年。

淡淡的血腥味從小屋中傳出來，微寒的風令西瑞爾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垂下長睫，雖然他很感激面前的少年将他從那群惡心的人類手中救出來，但也卻不代表他在看了少年的冷血手段之後還能夠無動于衷地面對他。

坐在椅上安靜地翻看資料的楓玉并沒有去搭理一邊臉色蒼白的西瑞爾，其實救下西瑞爾在楓玉看來只不過是在履行責自己身為儲君的職責。作為情魔神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如無意外，西瑞爾必定會成為未來的情魔神。那麽換句話來說，西瑞爾就是楓玉未來的臣屬，作為主君的楓玉自然有責任救他。

更何況，這一次那個運氣有點背的莫家繼承人莫洛還拍下了他族人的龍晶。所以，即便是沒有西瑞爾，那個莫洛也非死不可。

有着過目不忘能力的楓玉很快就将手中的幾張資料記在了腦海中。微微阖目，結合着先前記住的那一大摞資料，一個還有些模糊的計劃雛形便在腦海中架構了出來。花了點工夫将計劃仔細整理了一下，楓玉終于舍得拿出點注意力施舍給一邊的西瑞爾。

“你覺得，本君太殘忍？”

楓玉微低着頭，将自己的靈力注入手中的紙張中，平靜地注視着那薄薄的紙張化作飛灰，如是開口道。

“西瑞爾怎敢，儲君殿下肯出手搭救，是西瑞爾之幸事……”

少年冷冽而清越的嗓音聽在耳中，西瑞爾強忍着對楓玉的恐懼，低着頭略帶機械化地回答道。他怎麽可能認不出面前的人是誰？去年宮宴上他與面前這個少年曾面對面過，那雙冰冷得仿佛沒有一絲情感在其中的眼瞳可是令他記憶猶新。

“不必拿這種套話來搪塞本君。”

遙遙望了眼遠方空無一人的小道，楓玉語氣平淡。

“無非是覺得本君派人把那個莊園所有人全部屠殺太殘忍了是吧。”

要是面對西瑞爾都不能摸清楚對方的心理，那楓玉就不用混了。這個儲君還是別當得好，乖乖回偏殿裏修煉個幾年再回來繼任。

楓玉的命令是将那個莊園中所有的人全部屠殺，這些人中不但有莫家的人，而且還有着不少無辜的、什麽都不知道的仆人和一些很小的家生奴。

西瑞爾還沒有上過戰場，對人類還并沒有那麽排斥，此時見到血流遍地的莊園時心中還有些許的同情。雖然他被人類抓到，但那些人類為了拍賣他，并沒有讓他真切地吃到什麽苦頭，所以西瑞爾恨的也只是那些抓他拍賣他的人，而不是那些無辜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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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瑞爾沒有說話，只是擡頭與楓玉對視。看着西瑞爾那雙充斥着魅惑的粉色眼瞳，楓玉輕易地看到了其中的不解與堅持。

看來月影的人還會過一會兒才能安排好回程的事宜。楓玉在心中這麽想着。

“你在同情人類。”

那肯定的語氣，聽得西瑞爾渾身冷汗直冒，

“我，我……”

楓玉這句話跟在說他通敵沒有兩樣，同情人類是任何魔族都不被允許擁有的情感。因為一旦對人族有了同情的心理，那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做出損害魔族利益的事情。魔族的規矩一向是可能放過人類俘虜，讓他們做奴隸或者是直接殺掉。但是對于自己的家賊絕不手軟，殘酷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就像前些日子楓玉拿來懲處人類獵魔者的瀝血之刑，其實這只不過是魔族現有酷刑中排名中上的而已，魔族還有着更殘酷的刑罰。在魔族中，越是高等的魔族通敵，落網後要受的懲罰也就越嚴厲。

如果是他……

越想越害怕的西瑞爾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殿下恕罪，西瑞爾真的不敢有半點異心。”

不是西瑞爾沒有骨氣，而是如果楓玉開口将這件事說出去，即便是他回到了魔族，情魔神也不可能繼續讓他做自己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了。那麽，曾經有過這個頭銜的他勢必會成為以後第一順位繼承人的眼中釘……

那樣的話，一旦新的繼承人上位，他西瑞爾的下場絕對比被人類當成玩物還要悲慘。

“……你只是不敢，而不是沒有。”

好似根本沒有察覺到西瑞爾的恐懼，楓玉一句話就戳穿了西瑞爾表面上的僞裝，将他心中埋藏着的情趣全部曝曬在了日光之下。

“西瑞爾，本君問你。你同情他們，他們可曾同情過你？”

“這……”

西瑞爾聞言一怔，半晌無言。楓玉也不急，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裏，等待着西瑞爾的答案。

良久後，西瑞爾才緩緩啓唇。

“不，儲君殿下，您說得對，人類根本不曾對我等有過一絲的同情。”

至少是大多數人類，對魔族沒有半點同情。即使是有，那也是鳳毛麟角。

被人類抓到的這些日子裏，西瑞爾算是把人類的黑暗面看了個通透。其實他并不是最後一個被人類拍賣出去的高等魔族，在他之前，還有兩個惡魔族的少年和一個星魔族的孩子。人類根本不把他們魔族當成與自己同等的智慧生靈對待，拍賣的時候，簡直就像是在拍賣一件沒有靈魂的物品，一只沒有智慧的牲畜。

其實說白了，西瑞爾也只是善良，并不是愚蠢。被關在籠子裏當做奴隸一般對待，他也有一肚子火沒處發。如果楓玉這次滅掉的僅僅只是莫家的那些知情者，或者是底下拍賣場，冒險者公會的那群人，西瑞爾絕對是舉雙手贊成的。但問題就是楓玉下令殺掉的還有一些無力抵抗的無辜者，這就令西瑞爾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

雖然，西瑞爾也明白，那些被他同情的人類未必會對他們這些高等魔族有什麽同情心。

“……如果，這次本君沒有在這裏。如果，本君沒有派人救下你。”

楓玉淡淡地開口，徐徐誘導着西瑞爾的思路。

“那麽，你的下場會是什麽？”

微微一怔，西瑞爾的衣物再度被冷汗濕透，他這次流汗的原因依舊是因為恐懼。但這一次的恐懼卻并不是針對楓玉，而是在後怕。雖然只是在底下拍賣場待了寥寥幾日，但他也看到了人類對魔族的态度到底是什麽。那兩個惡魔族的少年因為本身并沒有太強的修為和美麗的面孔，從而被廢掉靈力，并被那些人類強迫着去學伺候人的手段。

因為他自己和那個長相柔美，氣質空靈的星魔族少年也是同樣類型的拍賣品，所以為了讓他們“長長見識”，所以那些人類對兩個惡魔族少年的“教導”都是在他們面前進行的。直到現在，想到那些人類的手段時，西瑞爾都有一種反胃的感覺。

到底誰是惡魔？

西瑞爾心底不由得輕問，如果要西瑞爾選擇的話，他寧願在魔族被酷刑折磨死都不願意待在人類的底下拍賣場受那般折辱！

而且……

西瑞爾的目光微微黯淡了下去。那個曾經與他一起被關在籠中的星魔族少年在四天前被人買走，據說不過兩日買主就厭煩了他的存在，被殺掉取出魔晶……

“想明白了吧。”

看着西瑞爾微微暗下去的眸子和眉宇間隐約流露出來的堅毅，楓玉心知對方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不會再有那般沒有意義的同情心。

“我們與人類的争鬥是種族之争，無分善惡。如果我們不對人類下狠手，那麽他們反過來就會對我們的族人不利。”

擡頭望着人類境內的夜幕，楓玉的聲音微微顯得有些渺遠。

“同樣是悲傷。西瑞爾，你是願意自己的親人悲傷，還是自己的敵人悲傷？同樣是死亡，你是希望我們魔族的孩子死亡，還是人類的孩子死亡？是的，或許那些慘死的人類的确可憐。但是，難道我族每年被獵魔者獵殺的族人就不可憐了？”

“那些人類獵魔者比起咱們攻破人類城鎮之後的殺戮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管是瀕死的老人還是出生的幼兒，懷着孩子的女人，只要是魔族，他們就會殺！甚至有些人魔混血，殺掉不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功勳和好處的他們都會殺。而我們抓到的那些人類，我們至少不會把他們當做沒有靈魂的物品來折辱。除非是獵魔者，那些在平日的戰争中擄來的人類我們也只是将土地分給他們，讓他們為我們耕種罷了。每年收下的糧食我們雖然征走了大部分，但也不是沒給他們留下足夠生存的糧食。”

“西瑞爾，這樣的人類和魔族，到底是誰更為過分！你說，作為高等魔族，我們真正應當保護的到底是哪一方？”

西瑞爾聞言，幾乎是立時開口道。

“自然是我等本族！”

“是了。”

楓玉聞聲輕笑了一聲，自見面之後第一次看向西瑞爾。

“站起來吧，不必跪着。回到魔族之後，你明白怎麽做的。對吧。”

“嗯。”

西瑞爾順從地從地上站起來，用力點點頭。此時的西瑞爾望向楓玉的目光中已有了本質的區別，那種欽慕的眼神根本就是把楓玉當做偶像來崇拜。從前的他只用這種目光看過自己的母親，當代情魔神西迪和楓玉的父親，現任的魔神皇楓秀罷了。

多少年後，已經成為西迪的西瑞爾在面對自家寶貝女兒“父親為什麽那麽崇拜魔神皇陛下”的疑問時，想起的就是這一刻。那個冷漠的少年坐在那裏，目光望向遠方，以一種智者的口吻對還存留着天真的自己徐徐講述着什麽是種族之争。

“因為陛下是一位值得追随的君主。”

這是西瑞爾的回答。是的，不是他對我有搭救之恩，只是因為，有着一位這樣通透的君主實在是我等幸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