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傷勢與道歉
瓦沙克是魔族最好的醫師,但是即便是他都沒有遇到過這麽棘手的傷勢過。按理說,是應該先解開束縛在楓玉手腕足踝上的鎖鏈,讓他恢複靈力,這樣傷勢恢複起來也能夠快一些。但是,問題是楓玉此時經脈傷得也很嚴重。特別是他的心脈,解開鎖鏈後,一瞬間恢複的靈力很可能會要了楓玉的命。
所以……
看來只能委屈楓玉被鎖鏈多鎖一段時間了。現在,更重要的是處理一下楓玉斷掉的骨骼和嚴重的經脈損傷。
“咔”将最後一塊錯位的斷骨拼接回原處,瓦沙克輕舒一口氣,這才空下手來擦拭一下額間的冷汗。
“怎麽樣?”
見狀,一直站在床邊默不作聲地看着的楓秀低聲詢問道。
“不是很好。”
瓦沙克在楓玉額上敷了一塊冰涼的毛巾,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少年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玉兒的外傷看着讓人很心驚,但實際上這并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還是玉兒經脈的損傷,特別是心脈……差一點就傷到心髒了,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熬下來的。”
“……”
伸手輕輕摸了摸兒子蒼白的小臉,肌膚的溫度幾乎灼人。看着楓玉右頰上猶帶着的五道青紫指痕,楓秀心中就是一痛。
“真是便宜他們了!”
語氣中猶帶森寒,他幾乎不敢想象兒子在被擒的這幾天中受了怎樣的折磨。想到這裏楓秀就忍不住後悔,怎麽就那麽沖動地直接将那群獵魔者四分五裂挫骨揚灰了呢?怎麽着也應該把他們抓回來給惡魔族當成試刑的樣本才對!
“我剛剛只是幫玉兒把斷裂錯位的骨骼用靈力連接拼回原處,并沒有利用外力讓這些骨骼複原,所以現在它們還都是斷着的。”
瓦沙克微嘆了一聲,輕聲道。
“骨骼斷裂四成,斷處分布在全身。最嚴重的是右臂,整個寸寸斷裂,不是被震斷或者打斷的。從玉兒身上隐約能看到的指痕推斷,玉兒的右臂應該是被人生生捏斷的。指痕纖細,跟玉兒臉上的傷痕基本吻合,這樣推斷下來,動手的應該是那個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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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用生骨的藥物讓玉兒盡早複原?”
楓秀閉了閉眼睛,強壓下挑起聖戰的念頭。
“還有玉兒身上的傷……”
那種被鞭子生生抽出來的傷口遍布楓玉全身,再加上之前被匕首劃出來的傷口與打鬥時受的傷,使得現在想要在楓玉身上挑出一塊完好的肌膚都難。只要看一眼兒子,楓秀心中的火就直往上竄。
“不行。”
知道自己大哥在想些什麽,但是作為醫師,瓦沙克還是很合格的,對于楓秀這種想法立刻給予否定的答案。
“玉兒經脈受損,根本經不起藥力的沖擊。要是強行用靈力或者藥物這些外物為玉兒療傷,只會加重他的傷勢。至于那些皮外傷……”
說到這裏,瓦沙克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那些能夠直接修複傷處的靈藥也不是沒有,但是基本上都是那種在傷口還未結痂的情況下使用的。玉兒要用的話,就要将他身上結痂的傷口再度挑開。以玉兒現在的傷勢來看,他受不了這樣的折騰。”
“那……那些該死的鎖鏈,什麽時候能拆下來?”
看着那些仍舊拷在兒子身上的鎖鏈,楓秀微抿起唇,一看見這些象征着屈辱與傷痛的鎖鏈,他就氣得幾乎發瘋。作為稱號級獵魔團的成員,任冕寧那種變态的癖好他們也是知道的。楓玉鮮血淋漓的十指,已經讓楓秀知道楓玉經歷了什麽,看到兒子眼角處匕首的劃痕,他就覺得心驚和後怕,而後就是暴怒。
他不敢想象自己再去晚一步,楓玉的眼睛還能不能保住。
幸好,幸好趕上了。
“不行。”
知道兄長話中意思的瓦沙克直接了當地拒絕了楓秀的意見。他知道楓秀很想快些取下楓玉身上的鎖鏈,但作為醫者,他必須阻止。
“玉兒的經脈,受不起靈力的沖擊。”
“我知道了。”
楓秀低着頭,黑發垂下,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能聽到那低沉到近乎沙啞的嗓音。
看着楓秀這般模樣,瓦沙克心有不忍,不由出言寬慰道。
“大哥,你也別想太多了。玉兒碰上人類獵魔團也是意外。”
“意外?”
楓秀低笑一聲,聲音沉悶。
“還不是人類太過嚣張?如果我魔族能夠再強勢一些,這些獵魔者怎麽可能會在我魔族的地盤上這樣為所欲為!”
是啊,如果不是人類有底氣,怎麽敢如此挑釁魔族?五個稱號獵魔團,被他滅掉了一個,卻還剩下四個。其中的魔神之隕和焚魔之炎,棘手到就是他要動也要掂量一下。除此之外,人類還有近兩百的其他等級獵魔團,這些獵魔團還每年都有補充……
“哼。”
倚在床柱上,楓秀緩緩道。
“當真以為本皇沒脾氣?三弟,通知一下二弟,從現在開始,全力圍剿人類獵魔團!所有抓到的獵魔者,如果肯招供則費去靈力充當奴隸,不肯招供的就處以極刑!本皇倒要看看,人類能張狂到什麽程度!”
“是。”
瓦沙克站起身應了一聲,退出了房間。其實,對于楓秀的命令,他是最贊同不過的了。對于這些人類獵魔團,他早就有心肅清一遍了。在他看來,人類最強的存在也不過就是九階五級,只要他們三兄弟聯起手來,難道人類中還有誰是他們的對手?要知道,人類的九階強者不少,但是,魔族的更多!
“……玉兒。”
輕喚了一聲兒子的名字,楓秀不知道自己改做些什麽好,不知道該做點什麽才能減輕兒子的痛苦。在剛開始接骨的時候,楓玉還是清醒的,但是在接骨的過程中卻生生疼昏過去,而後又在劇痛中痛醒過來,如此反複,直到被耗盡精力,以致昏迷不醒。
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兒子受這般折磨,束手無策。他所能做的,只是盡可能地把兒子受的苦,從罪魁禍首身上讨回來罷了……
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楓玉勉強睜開了雙眸。初醒時的視線還有些朦胧,只能夠模模糊糊地看到熟悉的影子坐在身邊。
“父皇……”
費力地啓開雙唇,原本清越的嗓音因疼痛而變得有些喑啞。
“先別說話。”
在兒子身邊陪了一下午的楓秀見楓玉醒了過來,連忙出聲道。伸手揭下楓玉額上敷着的冷巾,輕輕試了試楓玉的體溫,感受到還是有些灼人的溫度,微蹙着眉道。
“燒還沒退……玉兒,先喝口水吧。”
上身被微微扶起來,楓玉勉強就着父親的手喝了兩口水,而後就再也喝不下去了。見狀,楓秀也不勉強,小心地扶着楓玉重新躺下,輕問了一聲。
“還疼麽?”
“沒關系,不是很疼。”
雖然身上還是很難受,但是習慣了隐藏自己心情的楓玉還是如此回答道。
“……玉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聽到兒子如此回話,楓秀不由得苦笑。傷成這樣,要是真的不疼才叫奇怪吧。想起兒子從四年前就開始變得冷若冰霜的态度,楓秀輕嘆了一聲問道。
楓玉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開口道。
“……父皇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以楓玉的聰明,怎麽會想不到自家父皇想問自己什麽?他如此答話只是不想把事情攤開了明說而已。其實,楓玉是在害怕,害怕父親對自己的關心只是因為自己是複蘇血脈的工具。怕将事情挑開之後他連這點表面上的溫情都會失去。
“血脈之源。”
但是楓秀卻不打算讓自己兒子逃避下去,其實他早就知道兒子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否則即便是厄裏斯的死刺激到了楓玉,楓玉也不會連帶着對他都是那般冰冷。認真地望着兒子有些躲閃的目光,楓秀沉聲道。
“你去了龍墓,是誰告訴你的?你曾祖,還是……”
“……巴爾先祖。”
知道自己逃不過去了的楓玉側過頭,不再看父親,緩緩開口。
“我知道,我只是複蘇血脈所必須的一個載體。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會出生……我,我也知道,其實父皇并不愛母後。而母後……她愛的應該也不是父皇吧。我知道我存在的價值是什麽。父皇放心好了,孩兒不會做出什麽偏激的舉動。不管怎麽樣,逆天魔龍族都是生了我養了我的種族,而且這些血脈使我得到了天賦和力量。最後再将血脈歸還,是天經地義的。”
楓玉的聲音不大,甚至于到最後還帶上了些許不易察覺的哭腔。他幾乎是用了自己最大的克制力才勉強令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不至于落下來。父皇,您為什麽一定要讓我自己說出來,說出來我只是一個工具的事實?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我繼續裝作不知道?為什麽?
“……”
聽到楓玉這麽說,楓秀身軀微微僵硬了一下,而後望着楓玉的目光中也多了兩分歉然的陰郁。沉默半晌之後,楓秀看着面前這個幾乎快要哭出來的孩子,輕聲開口。
“玉兒,父皇承認,在你還小的時候,是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牙齒輕咬着傷痕累累的下唇,微微用力,又是一道新的傷痕添加在其上。楓玉側過頭,強忍着想要哭的感覺,默不作聲。楓秀的話,就是在承認,自己的确是将楓玉當成了工具。
對于楓玉來說,即便是猜到了一千一萬次,心中再怎麽确認,都沒有楓秀親口承認一次對他的傷害來的大。
一個工具,怪不得,怪不得在自己年幼的時候,父親會那麽對待自己。在訓練時被打得傷痕累累,卻從來得不到父親的半點憐惜;在累得站不起來的時候,從來的不到旁人的半句安慰;甚至于,在淋了雨。發着燒的情況下也要進行苛刻的訓練……
以前不明白,從而覺得委屈。現在想明白了,反倒覺得理所當然。
工具,只是工具而已。就像一柄劍、一柄刀,就算是再怎麽鋒利,再怎麽華美,也只是一件工具。它的作用,僅僅只是去殺戮奪命。不會有人關注它的想法,不會有人在意它是不是想要去殺戮,因為那是它存在于世間的唯一作用。更不會有人去關心它,在乎它,因為它只是工具。
呵呵,或許他比刀劍還要悲哀。因為那些凡物沒有情感,不會覺得悲哀,而他呢?就算他的心已經傷痕累累,卻也還總是有人會去再狠狠地添上一刀,讓它傷得更加嚴重。
也許,也許他早該絕望的,心中尚存希望,就是給別人再次傷害自己的機會。一個工具,要什麽感情?!
“但是,再後來,父皇後悔了。”
看着楓玉那種幾乎絕望的目光,楓秀心中一疼。但他明白,這是楓玉的心結。繼續讓這個心結留存下去,對楓玉的傷不是好事。看着楓玉怔然的目光,楓秀微微一笑,輕輕摸了摸楓玉的頭,柔聲道。
“玉兒,你是我的孩子,與我血脈相連的親兒。你知道嗎?你去了龍墓,父皇有多擔心你。你知道嗎?在看到你受了那麽多傷之後,父皇有多心疼你。玉兒,你不是工具。父皇後悔曾經那麽看待你,後悔那麽對待你。”
輕輕拭去楓玉唇上的血跡,楓秀放柔了聲音。
“好孩子,哭出來吧,如果委屈,就告訴父皇。玉兒,痛的話,就哭出來,說出來。給父皇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好麽?玉兒,你才十九歲啊。”
“玉兒,說出來吧……”
目光中似乎多了什麽,楓玉靜靜地聽着父親一句句說着。眨了眨眼,那又長又翹的睫毛上泛起一層淚花,淚水,就這麽順着楓玉蒼白的小臉滑落下來。
“父皇,我,其實我被打的時候真的很痛。我真的怕自己撐不到父皇你們來救我……”
“父皇,在那個刺客和那個召喚師說要剜我的眼睛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我怕那樣之後,我就會失去自己的價值,被魔族放棄……”
“父皇,我真的很怕,很怕你不回來救我。我怕您因為那則預言,跟母親一樣,會希望我就那麽死在外面……”
“看到您和三叔來的時候,我真的松了一口氣……”
一聲聲隐約帶着哭音的傾訴就好似刀子一般劃在楓秀心上,讓他忍不住地心疼兒子受的苦。特別是在聽到寒月妮和任冕寧打算剜楓玉眼睛的時候,楓秀差點克制不住把瓦沙克叫回來,派兵直接去平了刺客聖殿和靈魂聖殿。
但是同時,他心中也松了一口氣,玉兒願意暫時敞開心扉把自己受的委屈向自己傾訴出來,不再繼續自己一個人悶在心裏獨自承受。
輕輕抹去楓玉不自覺落下的淚水,無聲地安撫着微微啜泣着的兒子,知道楓玉哭累了,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雖然睫毛上還挂着些許淚珠,但楓玉一直緊蹙着的眉終于舒展了開來。也許讓楓玉壓抑着的情緒發洩出來并不能緩解他身上的疼痛,可是卻對他的傷勢有好處。對于醫術,楓秀的确遠不如瓦沙克,但卻也知道一些常識。他知道兒子一直有着心結,郁結于心會讓楓玉的傷勢不利。
而且,這一次也正好讓他有機會,真正地為自己曾經的行為向兒子道個歉。
不過……楓秀微眯起雙目,豔藍色的眸子中閃過一道冷光。別以為一個獵魔團就能夠平息本皇的怒火,人類,玉兒受的苦,本皇一定要你們千倍萬倍地來償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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