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事實果然不出所料，秦煦陽失眠了……

他洗了個澡，在床上輾轉反側躺了好半天，最終也沒睡着，索性就起來，走向那面挂滿他照片的牆，牆面是立體設計的，有的地方凸起，有的地方下陷，有他的劇照也有生活照，但大多數都是他個人照，中間只有寥寥幾張，是他和陸雨的合照。

秦煦陽歪着頭看着唯一一張他不太熟悉的照片，照片裏，他穿的還是十幾年前流行的衣服，發型相比現在也很老土，懷裏還抱着個半大的孩子，那孩子眼睛彎彎的，很是好看。

秦煦陽端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他抱着的這個孩子，是陸雨。

那是他和陸雨第一次一起錄節目時的照片。他們最初的見面，就是在這個綜藝節目的後臺。

那時候，陸雨12歲，他個頭很小，比起同齡人甚至有些過于瘦小，偏白的皮膚幾乎是帶着病态的，他坐在寬大的椅子努力的仰着頭和女主持人聊天。

很多年後，他都忘不了那個場景，他開門進入化妝間，陸雨扭過頭看向他，用稚嫩的聲音禮貌的對他：“煦陽哥哥好。”

他微微點頭回應，随即又跟女主持打了個招呼，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陸雨，吸引他的，是陸雨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黑很亮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會想起星星，那是秦煦陽的第一個感覺。

他一直覺得，一個演員的眼睛是很重要的，陸雨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可惜無神。

他心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随後卻只剩下可惜，他還只是個孩子，怎麽眼底裏會那麽的，空洞！

後來他便安安靜靜的看着節目的臺本，順便化妝。秦煦陽是出了名的話少，他自己帶來的化妝師自然不會多話，所以不算大的空間裏就只剩下女主持人陳藍和陸雨的聲音。

秦煦陽索然無味的聽了好半天的唠家常，總算聽到一段有趣的對話：“藍姐姐，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小雨，你有什麽事就直說，你放心，只要姐姐辦的到，我一定幫你。”

“藍姐姐，節目的演戲環節，可以加一段麽？”

“這個，節目都是有時長限制的，應該是沒法加了。怎麽，小雨你有什麽想演的嗎？”

“對不起，對不起，藍姐姐，我年紀小不懂事你別介意，只是過幾天就是我媽媽的生日。

我，我小時候，媽媽常給我講故事，講的最多的就是沉香救母的故事，我媽媽常說，等我長大了，要像沉香一樣勇敢，後來我開始演戲，我媽媽就說，以後如果可以，讓我一定要演個小沉香給她看看，可是我，我到現在也沒等到這個機會，現在我要養家，她的生日我都不能去看看她，我，我，我就想，能不能……”

“能，能，能，小雨你，你別說了，姐姐都明白了，我這就去找總導演說說，不就是加一段沉香的戲麽，不行姐姐陪你演即興的，你等着我啊，我這就去。”

然後陳藍便如風一般的跑出去了。秦煦陽從鏡面上看到陸雨坐在椅子上目光無神的看着門口，臉上連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剛剛那個哽咽的，泫然欲哭的小孩兒簡直就跟幻覺似的。秦煦陽很突然的就想起了段東瑞之前跟他說過的一件事。

東瑞娛樂想在娛樂圈有自己的獨特優勢，就不能放棄電視劇這塊肥肉，想和其他有經驗有人脈的公司拼，就得有特色。

段東瑞想把東瑞娛樂的優勢定位在特技上。于是乎，一大波的仙俠奇幻電視劇都提上了日程，其中打頭陣的就是《沉香》。

因為這種情節已定的民間傳說，在劇本上基本沒什麽問題，只要在特技和演員上稍下功夫，是最穩妥最能做出口碑的了。

但這件事兒，只有東瑞娛樂的內部高層知道，連導演都沒确定，劇本也只是剛剛在寫而已，圈內幾乎沒人知道，就連東瑞娛樂內部，除了他是段東瑞親口告知之外，有可能知道的估計只有嚴詩語。

“那個，陸雨是吧？你和嚴詩語合作過嗎？”

秦煦陽突然出聲，明顯把造型師和陸雨都吓了一跳，小陸雨很快恢複了鎮定，但造型師卻用最快的速度搞定了秦煦陽的造型。

趕在陸雨開口前，造型師已經打招呼離開了。然後整間化妝間就只剩下陸雨和秦煦陽，陸雨只能邁着略短的腿慢慢走到秦煦陽面前，說道：“煦陽哥哥是說詩語姐姐嗎？是合作過的，我演過她兒子。”

秦煦陽聞言微微點了點頭，意料之中。嚴詩語比他還大幾歲，前幾年老演宮鬥劇，從第一集 就盼着生孩子，一部戲裏至少生三個，圈兒裏各個年齡段的童星們都叫她一聲娘，陸雨這麽活躍的童星，演過她兒子實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她就把東瑞娛樂的新動作告訴了這個小孩兒，然後這小孩兒就演了剛剛這出。

對陸雨的情況，秦煦陽還是知道一些的，據說他父母雙亡，身負巨債，如今還要養着癱瘓的奶奶和還在吃奶的弟弟，确實是對得起最慘童星這個稱號啊。

但是，就他的表現來說，秦煦陽覺得這之中可能沒那麽簡單。

就憑他演戲的經驗，他幾乎可以肯定，陸雨和陳藍說的那番話都是演出來的，至于為什麽要上演這麽一出，答案不言而喻。

就他這個慘勁兒還能利用的機會也沒多少了，趁着正凄慘的時候博博同情，到時候在臺上一哭，把這番話聲淚俱下的再說一遍，明天自然會有人報道，等到東瑞娛樂正式開始拍的時候，自然有吃瓜群衆會把陸雨提一提，東瑞娛樂只需要順水推舟的把這個小童星接下來，就能趁着這股子慘勁兒白白造個勢。

秦煦陽幾乎連第二天的新聞标題都想到了，“最慘童星上演沉香救母為母慶生，現場痛哭不止。”

總之是越慘越好，畢竟觀衆的同情心來的快去的也快，就算再有心也不能替陸雨接下這個擔子，不趁着還有人同情的時候多接幾部戲，以後可就真的難過了。

果然，之後所有的情況都如秦煦陽所料，節目上，幾個女嘉賓和女主持人一個個争着抱着陸雨，哭的稀裏嘩啦的，恨不得拿出所有眼淚證明自己的同情心。

陸雨從開始的單純演戲，到引出逝去的父母，再到說出那番話，整場情緒都很到位，鋪墊也做的很好，全場不管臺上臺下都是一臉的關切和心疼，秦煦陽略微做了做表面功夫，就站在一旁開始冷眼旁觀。

但不得不說，秦煦陽很難得的也動了動恻隐之心。所以才有了他抱着陸雨的照片。但除此之外，他當時卻并沒有想過要幫陸雨。

節目錄制結束後，秦煦陽坐在保姆車上準備離開。然而，他在他豪華且舒适的保姆車上，再次看見了陸雨。

陸雨小小的身影站在路邊打車，他胳膊都短短的，遠遠看着那麽小的一個，那天剛下完雨，路上積了不少的水，一輛車開過，陸雨來不及躲開就被澆的滿身都是水，可他甚至沒往後退一退，依舊站在那裏，只是用手抹掉臉上的水，撇頭朝着前方望着，繼續伸出手去。

秦煦陽其實不算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可是他看到陸雨那個樣子，想起他空洞的眼神，就突然的心念一動，到現在他都不得不承認，簽下陸雨應該是他做的最大的一件善事。

秦煦陽對司機說：“先別開車。”

然後就坐在車上開始搜索關于陸雨的新聞。

出來的首頁新聞自然都是他最慘童星的經歷，秦煦陽很耐心的翻了一頁，就看到一年前的幾條新聞：“小童星陸雨一年二十部戲，觀衆直呼視覺疲勞。”

“童星陸雨過度曝光，觀衆調侃承包了所有的媽。”

“童星陸雨幾乎沒有正常學習生活，年少成名到底是喜是悲？”

……

一連串的新聞說明了同一個問題，這個小童星的日子着實不好過啊！

秦煦陽終于放下手機，擡眼看了看還在等車的陸雨，對司機說：“到前面，把那小孩兒接上。”

司機朝前面看了看，就發現了那個瘦小的身影，他很快開到他面前，替秦煦陽打開了車窗。

秦煦陽微微探出頭，陸雨就已經走到了他車前，朝他禮貌的笑笑，說道：“煦陽哥哥好。”

秦煦陽沒有答話，只道：“上車。”

陸雨只愣了一下，就聽話的上了車，剛剛坐好就問道：“煦陽哥哥有事找我嗎？”

“嗯，有事。”

“什麽事？”

“其實你，在節目上都是裝的吧？”

陸雨頓時瞪大眼睛看着他，滿臉都寫着驚訝，秦煦陽卻不以為意，繼續道：“我知道你都是裝的。”

陸雨沉默良久，臉上的表情才終于恢複平靜，但從始至終都沒有露出半點不高興，禮貌的回道：“煦陽哥哥這樣想，我也沒辦法，畢竟誰也不能體會我的感受，我能理解，如果哥哥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這話答得不亢不卑，很是有氣度，大有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的意思，秦煦陽頓時覺得，他這麽做簡直不能再對了。

“別走，我還沒說完。”秦煦陽嘴角微微勾起，笑的很無害。陸雨心裏雖然不高興，卻還是乖巧的坐着，沒有動作。

于是秦煦陽接着說道：“靠同情博出位，總歸不能長久，你有什麽別的打算嗎？”

他的話一出，陸雨稚嫩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明顯的不快，他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盯着秦煦陽看了好久，才回到：“我不需要同情，我需要的是機會，我不認為，為自己争取機會有什麽錯。”

這下，秦煦陽愣住了，他看着陸雨看了好久，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個12歲的小孩兒能說出來的話，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問道：“你去哪兒？”

陸雨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明顯不明白他問這個幹什麽。畢竟還是小孩子，可能覺得這個讨人厭的哥哥把他拉過來教訓一頓，一定是不喜歡他，根本沒指望他會做出順便送他這種好事，于是只是出于禮貌的回了一個地點。

他話音剛落，秦煦陽立刻朝着司機說道：“開車。”

性能良好的保姆車立刻啓動，陸雨反應過來時已經開出了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于是年幼的陸雨終于被搞迷糊了，這個哥哥到底要幹嘛？

看着他糾結的小模樣，秦煦陽的心情莫名的很好，他慢悠悠的翹起個二郎腿，二大爺似的往後一靠，也不看陸雨，自顧自的說道：“東瑞娛樂要拍沉香，劇本正在寫。”

陸雨聞言立刻放棄了糾結，扭頭認真的看着秦煦陽，等着他往下說，秦煦陽瞥了他一眼，繼續慢悠悠的說道：“大方向是沉香成年後的故事，一邊救母，一邊練功，一邊，談戀愛。”

他說到談戀愛的時候，終于開始直視陸雨的眼睛，好似在探尋什麽。

果然，陸雨的臉上的表情沉了下去，眸色也變得黯淡無光，秦煦陽話裏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如果是從成年以後開始，他就算真的能出演，也只能演小時候，最多不過三集的戲份，他的身型本就瘦小，想演主角根本沒戲。

好似剛剛看到的希望就此破滅了，年幼的陸雨心情瞬間跌到谷底，似乎連再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就那麽縮着肩坐着，茫然無措的看着車窗外。

秦煦陽終于良心發現了，輕咳一聲，開口道：“其實，我可以幫你。”

陸雨頓時就扭過頭來，滿臉不相信的看着秦煦陽，抿着唇一言不發。

秦煦陽被他看得沒辦法，只能繼續道：“叫叔叔，我就幫你。”

話音剛落，陸雨的眼神就變得詭異起來，但秦煦陽卻莫名的看懂了，哪有一個22歲的當紅小鮮肉逼着人家小孩兒喊叔叔的！

秦煦陽其實想的是，既然要幫這小子，也不能白幫，他這小嘴見誰都哥哥姐姐的叫，也沒個區分，他就想适當的把自己輩分調一調，以後這小子長大了也能多他多敬畏幾分。

然而，人不中二枉少年！秦煦陽當時也有些窘迫，幹咳一聲，正要說話，就聽陸雨稚嫩的聲音清脆的喊了一聲：“叔叔。”

想到這裏，秦煦陽突然就勾起了唇角，陸雨那小子真是三歲看老，自小就是可造之材，能屈能伸！

那之後，陸雨就成了他工作室的第一個藝人，也是最後一個。

想着這些事，秦煦陽的回憶就像是停不下來一般，他腦子裏全是他和陸雨這幾年的相處，但想着想着他就突然不明白了，這小子一開始一直都在跟他作對，到底怎就喜歡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