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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逢◎
玉栖着實被吓了一跳,她連忙擦了擦臉上未幹涸的淚,四下望望,卻是寂寥一片。
“誰?”
不遠處有座琉璃亭,亭子位處山巅,在楓林深處,周遭有朦朦胧胧的秋霧籠罩。一個虛虛渺渺的人影就伫立在那裏,他是個男子,隐約看出身形颀長,卻瞧不清神色。
玉栖猛然倒吸了口涼氣。這裏竟還有賞景的人。
她忽然想起來,今日寒山寺有貴人路過。亭中之人,想來是來此游山玩水的貴家子弟。
玉栖怯意陡生,剛才她和施昭雲的秘語要是被傳出去,兩人都會身敗名裂,後果難以想象。
玉栖禮節性地屈膝,“不知尊駕在此,擾了您賞景的好興致,小女這就退下。”
那人身形微動,漠然嗯了聲。
“你怎麽了?”
玉栖僵滞,自是不能直言相告。她嗓子還哽咽着,舌頭有些捋不直,只說,“小女與……兄長,路過此處,玩笑了兩句,污了您的清聽,還望多多寬宥。”
那人低沉問,“兄長?”
玉栖大感窘困,定是她和施昭雲方才的對話已被聽了去,此刻猝然編謊,難叫人信服。
她心下惴惴,澀聲道,“是。”
那人若有若無地瞥了她一眼,視線膠着。
“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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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問。
玉栖掌心全是汗,哪裏敢報自己的家門,只想趕緊找個由頭離去。對方的語氣并不如何嚴厲,不疾不徐,卻自有高位者的疏離氣息,令她陌生害怕。
玉栖默然無語,假裝沒聽見,轉身就要走。
那人沉沉的笑卻在背後響起。
“不錯,官家小姐,竟與人預謀私奔,真叫大開眼界。”
玉栖直挺挺地站住。
驀然轉過頭來,透過重重疊疊的霜葉,她窺見那人的臉生得極好看,如晨曦寒星,似一杆雪旗,皎然懸于秋色之間。可惜他的眼卻是極令人害怕的,積着冷灰,那種高處不勝寒的肅穆感,叫人栗栗危懼。
玉栖咬着殷紅的唇瓣,不得不停下腳步。
“……萍水相逢罷了,閣下何必要苦苦相逼?”
這嗔怒像被投入了一口深井,沒激起丁點水花。
“萍水相逢,”那人端起手邊茶杯,冷淡地抿了口茶,“寺裏的和尚沒告訴你們倆,這後院不能進嗎?”
玉栖打了個寒噤,果然如她所猜,他是這寺裏的客人。
再回想她這一路走來沒見任何香客,雖然平日這竹林也游人稀少,卻也沒到一人看不見的地步。
方才,她和施昭雲在這兒,冒冒失失地說了半天不韪之語,之後她又蹲在這河邊哭,準是驚擾了人家,現在人家來興師問罪了。
“擾了您在此清修,小女再次賠禮了。可否,可否高擡貴手?”她畏懼那人的神色,深深地埋着頭,幾乎是懇求,“……我立刻馬上就離開,遠遠的,再不敢打擾您了。”
姑娘微翹的鼻尖上沁了一層冷汗,雪腮微微顫抖,氤着些許羞愧紅暈,看上去像是一朵蓄淚的嬌花。
琉璃亭中,趙淵輕嗤一聲,晦暗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似是收不回來。
他登基才不久,恰逢新舊朝臣更疊,外戚幹政嚴重,諸藩王割據奪權,太後催勸立後……好不烏煙瘴氣。皇宮裏更是諸事纏身,案牍勞形,令人煩擾難當。
趁着逢秋太後生辰,他才借着抄經的名義,出來走一走。
這寒山寺原是前朝皇寺,端是清修禮佛、平心靜氣之所。然他方在亭中呷了一杯淡茶,便聽見有女子在湖邊傷心痛哭。
微風徐徐吹來,他瞥見那女子容顏姣好,玉面動人,如一朵白茉莉似的,只是臉上洇了太多道淚痕,損了這份美感。
趙淵初時沒理會。
他不知道寺裏那些和尚是怎麽做事的,也不知道這對怨偶是怎麽闖進來的,他還沒閑到管這些小男女的情怨。
可那姑娘哭得實在緊了,一聲接着一聲,像是漚了血,把心肝都哭出來了,他這才開了口。
本拟直接問了名字,發回族家,叫當家人自己解決,她卻嘴硬也不肯說。待要再問,那姑娘珠淚暗懸,眼見着又要落下來。
他一聲嘆淹沒在嗓子眼兒。
罷了。
趙淵揮了揮手,不冷不熱道,“這後園,近來要給宮裏的太後準備佛經。這幾日都不能過來,懂嗎?”
玉栖迷茫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如遇大赦,點頭不疊。她眼中露出欣悅,連眼睑下的淚水都不是淚水了,像是花蕊上的露珠。
趙淵勾了勾唇,一抹微不可見的暗色揉在眼底。
他還是開了恩。
“去吧。”
方當秋寒時節,寒山寺木葉盡脫,青瓦灰檐之上遍布雨痕,放眼各處,皆籠罩一層素色的霜。
施昭雲從後園出來,一路上心裏都不大舒服。
他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的,他一直想以玉栖為妻,他喜歡她一點不比她喜歡他少,甚至還更多些。
那個什麽混賬小侯爺要娶她,他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若他真是什麽世家富公子,定然會不顧一切地告求父親母親大人,不管聘禮多重,也要把她娶過門。
可惜他不是。家世非但沒給他帶來任何利好,相反還深深束縛着他。
施昭雲原不是大澂朝人,他的母國是澂朝的附屬國,西越,他是西越的皇子。
西越向來是女子為尊,女子繼承宗室帝位、掌國家大權。
他七歲那年,國中發生了鮮有的□□,母皇不顧父王的反對,把他送到大澂來當質子,換取糧草救濟子民。
澂越兩國算是友盟,施昭雲以質子的身份入朝,先皇未曾苛待過他什麽,賜居在京城行宮,還允他在京城內自由活動的特權。
只是有一條,他不能擅自離開京城。
施昭雲便這麽日複一日地幹耗着,空有個西越王子的身份,每日吃着珍馐美酒,卻見不得光,不能科舉不能武考,沒有自己的功名封地,不能像澂朝正常男子一樣建功立業。
連出門,都要衛兵前後看着。
他的日子,看似錦衣玉食,實則都是澂朝恩賜的,本身只是王室的彀中之物,随時可能變為階下囚。
年幼的施昭雲,很歆羨澂朝的太子。他和澂朝太子年歲相仿,同樣有皇子的身份,他是身困囹圄的質子,而人家卻是衆星拱月的太子殿下。
十多年以來,施昭雲從一個矮小懦弱的孩童長成一個高大峻秀的少年,可他母皇卻再沒來贖他。
他以質子的身份長久居住在京城,京城名流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沒人把他當成正經人家的公子。
施昭雲感覺自己就是個棄子,價值已經沒了,直到他識得了玉栖,才覺得日子又有那麽一點盼頭了。
玉栖是閨閣女兒不能随便出門,正好他也不能,兩人一拍即合,便時常以書信互訴衷情。
由于身份比較尴尬,施昭雲一直沒跟玉栖說真實身份,只道自己是個尋常人家的公子。施昭雲想着,總有一天他能回西越去,到時候他再娶玉栖,就名正言順了。
可這打算泡湯了,因為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侯爺。
施昭雲當然生氣,可他仍然是為人所制的質子,無能為力。
只要西越沒人來贖他,他就得永遠枯困在京城。身為質子,如何能和玉栖私逃,又如何能向她家提得了親?
施昭雲無奈,見澂朝許多高官都給心愛的女子買一所宅子,就順口也對玉栖說了出來。
說出口,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權勢他沒有,自由他沒有,銀錢他卻有的是,宅子可以随便買給她。
他常常幻想玉栖能住進自己的宅子,到時,他看書寫字,她都能伴着他。晚上累了,他還能抱着她,比什麽枕頭都舒服,即便身陷囹圄,也不是孤單一個人了。
什麽父母之命,三書六禮,仿佛也沒那麽重要。
可沒想到卻惹了玉栖傷心。
施昭雲一直覺得,他們是天經地義的一對,在一起是遲早的。可就在剛才,玉栖最後看他的那個神色,令他有點忐忑不安了。
他驀然說這樣的話,會不會唐突了她?但他們的感情是那麽好,自從确定情意以來,他和她還從沒吵過架。
施昭雲坐在馬車上,胡思亂想了半天,臉上時悲時喜。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回去,給玉栖道個歉。
有什麽事情,說清了不就行了?
施昭雲深吸一口氣,朝轎廂外的黑髯漢子毅夫說,“先不回府,我要回寒山寺一趟。”
毅夫是護送施昭雲來當質子的武士,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做馬夫服侍在施昭雲左右。
他見公子忽然要回寒山寺去,算了算時辰,“公子,咱們該回府去了,否則……”
質子可以在京城中活動,但時辰有嚴格的限制。新帝登基以來,質子只被允許在辰時到巳時這兩個時辰之間外出交游。出了這時辰,恐怕錦衣衛就要上門了。
“放肆,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嗎!”
施昭雲帶了些薄怒,見毅夫那惶怯的神色,心想自己沒來由跟毅夫發什麽火,緩聲道,“回去一趟吧……放心,不會誤了時辰。”
毅夫見公子疾言厲色,也不敢再多說什麽,馬蹄噠噠,便折回了寒山寺。
剛一到寺門,便見寺門前多了一列列披堅執銳的衛兵。
施昭雲下意識就以為那些衛兵是來拿自己的,心頭一凜,迎面遇上了寺中住持。
住持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是要去後院?請莫見怪,有貴人降臨敝寺,現已清了園子。施主此刻前去,恐有不便。施主若是要游覽楓葉勝景,可往……”
施昭雲神色凝重,沒把話聽完。
有貴人到寒山寺來了?
玉栖乍然從後園裏出來,幾乎是一路小跑。
傻蘆月還在外面守着,見玉栖慌慌張張,臉上已全沒了人色,鼻翼也凍得通紅,忙上前問道,“姑娘,怎麽是你一個人,施公子呢?”
玉栖驚魂未定,哆哆嗦嗦地跟蘆月說了下經過。她原不是那麽膽小的人,只是剛才那人給她帶來的壓迫感實在太強,太窒息,叫她脊梁發寒。
回想剛才的一幕,她敏覺的神經還在鼓鼓亂跳。
“蘆月,今日寒山寺是有客人嗎……?”
蘆月惑然點點頭。
玉栖深吸了一口氣,鵝蛋般俏麗的一張臉上半紅半白。
剛才全然顧着脫困思維混亂,此刻鎮定下來,卻是越想越不對勁兒。
太後?誰人能為太後娘娘做事?而且那人的口氣更疏離平常,仿佛只是随口提一句罷了。
玉栖着實不敢往深了想。……幸好她剛才沒把姓名報出去。
她不斷說服自己,那人一舉一動皆豐神不凡,沒準是高官,或者王爺,最不濟也是什麽富家公子。既叫她離開了,應該就不會再來找她麻煩,也不會特意去她家裏告狀。
正當不安之時,不遠處一小厮急急忙忙地奔過來。
“姑娘原來在這呢!我家公子找您找了半天!”
玉栖一愣,這小厮頗為臉生。
蘆月問道,“你是誰,你家公子是誰?”
那小厮滿臉堆笑,“小人是施昭雲施公子身邊的馬夫,前日才新來的,姑娘不認識。現下施公子正到處找您吧,您趕緊随我來吧!”
玉栖聽到施昭雲這三字,雙眸頓時緊了緊。
蘆月小聲道,“姑娘,施公子去而複返,是不是回心轉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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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萬語道不盡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營養液澆灌你,你可感受到我無盡的情意!】
【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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