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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要自稱臣妾◎
玉栖渾身一激靈兒,揪緊了覆在身上的薄被,面色流露畏懼和痛苦。
雖然朦胧的光線只映亮了他半張面孔,但玉栖還是認出,他就是在寒山寺後山遇見的那位陌生男子。
天子平日都是穿明黃色龍袍的,可眼前人卻并沒有,只着一件暗色描金帝王常服,身形只恍若和濃濃的夜色融為一體,愈發壓重了他身上那令人沉悶的氣息。
玉栖擡起頭呆滞地看向他,上下唇瓣顫抖得不停,費了好大勁兒才說出口,“你,你是陛下?”
男子長睫阖了阖,面無波瀾,以視線做了回答。
玉栖惕然,死死咬着唇瓣,破出血來,舌尖隐隐彌漫鐵腥味的苦意。她既然委屈,又不敢發洩,只是悶着哭腔,“你……您,沒沒告訴我你是陛下。”
趙淵指腹揉上了她的嘴角,使了點勁,迫使她牙齒放開已經出血的唇瓣。他那月白的指尖也染了些許的濃紅,甚至突兀,與他渾身那矜貴的氣度不符。
撚淨了血色,他才沉聲說,“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是怕你知道了反而會害怕。”
玉栖眉睫亂顫,情緒有些不穩。
不消多說什麽,這殿中靜穆的一事一物、一磚一瓦已經給了她無形的威懾,他那陌生又熟悉的觸碰,更是把她帶回到了幾日前、那座他們兩人獨處的行宮裏。
她嗫嚅地淌着細淚,“陛下,您能把我送回去嗎?”
他認錯人了。她是玉家老七玉栖,不是長女玉梧。
趙淵輕搖頭,“你回去,那小侯爺還會追着你不放。”
玉栖怔怔,淚水像斷線珍珠似地滑下。她死死地蜷縮在角落裏,一聲一聲地抽噎着,化作迷惘酸澀的一問,“陛下,您要納的,不是我長姊嗎?”
趙淵未答,擡手拂上了她的頰,骨白的指節寸寸拭去她眼角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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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晌,他道,“私通、逃婚都是重罪,只要你好好的,咱們就既往不咎,懂嗎?”
那動作輕柔卻又暗蘊力道,只像是夫妻之間才有的動作。玉栖恍然記起,那日在馬車之上他也曾這般輕撫過她,與此刻殊無二致。
紅燭暖黃透亮的光灑在他身上,緩緩飄來龍涎香鋪天蓋地将玉栖包裹住,似乎在提醒她,面前的人是天子。
那撫在她眉心的右手看似溫存,卻讓玉栖感覺自己的脖頸像根嫩竹子,一折就斷。
她此刻坐在熏暖惬意的寝殿之中,可若她不識擡舉,或許下一刻就會被拖到雨夜中亂棍打死。
玉栖垂下眼簾,眼淚也沒敢再流。
趙淵将她從角落裏捉了出來,一吻落在她額發間,那吻只是全然的缱绻,安慰,卻無更多的威脅之意。
他拍拍她抽動的背,眸色不明不暗,“你乍來皇宮,一時半會兒不習慣,朕不會逼你。但以後要自稱臣妾,在宮裏守規矩。”
玉栖半靠在他身上,淚水好幾次想冒出來,都被她強行吞了回去。
在她印象裏,他還是那個在寒山寺後園偶然遇見的貴公子,萍水相逢,幫了她一次,她感激,僅此而已。
誰想一夜之間,他和她就變成了這樣。
這一抱沒有持續多久,趙淵便松開了她。像所有君王的寵眷一樣,輕輕淺淺,隔着君臣之禮,每一絲碰觸都似恩賜。
他身影微微移開,此刻紅燭噼啦一聲爆了個燈花,燃得正歡,光線比之前亮了些。
他已經給了她美人的位份,今晚點了紅燭,算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趙淵聽着這聲燈花,望向紅燭,紅燭發熱生暈,雖然不大,卻似把心髒都溶化了。
他從小被立為太子,向來是冷矜淡漠,後宮之中也不像別人似地養同房封側妃。唯一企念之人,就在今晚,這方寸之間的小室中,輕輕易易地得到了。
他湧上幾絲不可見的暗愫。
方才的話頭被掀過,趙淵随手拂拂女子腦袋,道,“把你手臂伸出來,朕給你上藥。”
玉栖蹙着秀眉,她臂上确實有傷,還是在小橋洞子裏面碰的,不知他怎麽知道的。
她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像是冒了極大的風險。藥石盤早已備好在矮桌上,趙淵剛一碰她的手腕,玉栖就感覺被無數芒刺所紮,直透血液,滲涼滲涼的。
她怕得想哭,可手臂卻落在對方手裏。
“躲什麽,”趙淵冷冷按在了她砰砰亂跳的脈搏上,已比剛才多了幾分強硬,“方才跟你說的話,這麽快就忘了?”
玉栖抽噎了一下,閉上眼睛不敢看他。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冰冰滑滑的藥膏塗上擦傷處。算起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給她上藥了。
這次上藥比上次還難熬,玉栖的傷口咝咝啦啦地傳來沙疼,可他的動作卻一點也不緩,從一而終地塗滿了全部的病患。
那藥膏似有催眠的功效,加之這大半夜的奔波,半晌玉栖便覺得眼皮沉重。
但她猶不敢睡過去,依舊蜷縮着,巨大的恐懼似一直看不見的網,不斷催着她落淚,她自己也如堕入迷霧之中,分不清東南西北。
直到天色微明時,玉栖睜開了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倒在了寬軟的床鋪上,旁邊的人已經沒了,身上蓋着厚厚的錦被。
還有幾日便是太後的壽誕,因今年正好是太後五十九之齡,差了一年才到花甲,所以并沒大辦。
這日天色稍明,各方皇親貴族便送了大堆大堆的禮物來,叫人看得眼花缭亂。
其中一件墜着五彩玉片的金縷玉衣最是光耀奪目,不僅色澤美觀,更是冬暖夏涼,穿在身上還可以抵禦百般兵器,防止有刺客暗害。
“是蘇老将軍府上的小王爺送來的,”劉嬷嬷将金縷玉衣挂起來,照得滿堂生彩,“太後,這是蘇小王爺對您的一番孝心。”
太後瞥了那玉衣一眼,“蘇家那孩子确實有心了,皇帝若是有他一半的孝心……”
劉嬷嬷陪笑着阻斷道,“太後,陛下對您的孝心也是人皆所見,一早就派人送來了佛經,全是這些日子在寒山寺一字一字手抄的。”
太後合上眼睛,若有若無地哼了一聲。
“納了那登不得臺面的玉家庶女,還養在紫宸殿邊上,沒把哀家氣死就算好的了。”
主仆兩人正說着,殿外的太監高聲了句“陛下駕到”。
從殿外走來的男子披了件煙色長篷,掀袍跪地,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太後揚了揚手,“皇帝忙完了?”
趙淵落了座,“今日朝政繁冗,是兒臣來給母後請安晚了。”
太後皺皺眉,道,“哀家是說那庶女的事。皇帝何故改了哀家的旨意,不用玉家那賢良溫婉的大姑娘,反而納了個庶女為美人?”
趙淵眸色微微泛涼,卻只淡漠道,“偶然遇見,瞧着喜人便要了。既是美人,位份不高,母後不必過于介懷。”
太後仍是不悅,“既是一時消遣,随便封個采女也就是了,又何必養在紫宸殿旁邊?也罷,把她帶來叫給哀家瞧瞧,哀家倒要看看,是不是個可堪用的。”
趙淵巋然不動,“她現下還病着,不宜面見母後。”
太後見皇帝不吐口,倒要沒法硬把人要過來。
沉默片刻,又道,“一個女子而已,你後宮人丁稀少,收了便收了。可肅王家的小侯爺又是怎麽回事?昨日肅王過來向哀家哭訴,聽說登魁那孩子還病着,皇帝便強行命人把他帶走充了軍。那可是你的表弟,皇帝下手也忒狠了。”
趙淵嘴角泛着冷色的笑,“骠騎将軍骁勇善戰,朕那表弟這幾日被訓得安分守己,把一身的毛病改了七八成,原是好事,母後怎地反過來要怪罪。”
太後拳頭捏緊。
好事?
昨日肅王過來還說,那骠騎将軍下手沒輕沒重,可憐徐登魁身上的傷還沒好,就要每日被各樣的重刑折磨,不允肅王夫婦探視,不允家中送棉被衣服,形同被關了幽閉。
趙淵漫不經心地道,“母後偏愛幼子之心,兒臣明白。母後本該頤養天年。可這般不辨是非地亂求情,想是受了肅王蠱惑。為免母後煩憂,舅舅以後也不必再進宮了。”
太後手心一攥,長長的指甲險些紮進皮肉裏。
“你……”
小侯爺徐登魁是肅王愛子,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折在皇帝手裏。
她本想揪着皇帝私納玉家庶女的錯處,好好打一打親情牌,把徐登魁給救出來,沒想到被反将一軍,事先準備好的措辭全無用武之地,不由得又怒又無奈。
趙淵起身,“母後若無其他吩咐,兒臣還有在紫宸殿折子要批,便先告退了。”
太後怿然不語。
待陛下走了,劉嬷嬷才靠近太後。
“太後何必要和陛下正面交鋒?登魁小少爺本就是因為調戲玉家那庶女被重罰的,陛下現正在氣頭上,惹惱了陛下,對太後更不利。總歸陛下是您名義上的兒子,您緩緩勸陛下,陛下會給您顏面的。”
太後眯着眼睛,死死捏着手心的白玉如意,細細的玉質快要被她捏碎了。
名義上的兒子?
到底不是她親生的兒子,拿捏起來總得小心翼翼,弄不好就紮個滿手刺。
若是她的韬兒沒有夭折,何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紫宸殿依舊堆滿了如山的奏折,趙淵翻了兩下,将前幾日太學大儒江潤送來的殿試名單原封不動地發了回去。
朱筆未批,打回重做。
這舉動雖然沒放下任何話來,其深意卻再明顯不過。若是再送來滿篇姓“徐”的殿試名單,江潤的腦袋也可以不用要了。
趙淵一上午不得閑,到了午膳時分,禦膳房送了一十八道精致的京南小菜,乃是禦廚為了奉承讨好,日夜新出的菜式。
首領總管周福吉布菜,趙淵拿湯匙冷淡地舀了一口,一邊聽女使的掌事回話。
“……回陛下,玉美人的神志似乎不太好,總是一個人躲在暗處。奴婢等人按陛下吩咐送去了飯菜,玉美人也一口未動,說話也不知理會。”
趙淵放下湯匙,“她不肯吃?”
掌事女使畏畏縮縮地答是。
趙淵不動聲色,臉上鐵青。
周福吉正布了一道成色極好的鹹水鴨呈上來,卻見皇帝起身而去,留下這一大桌子菜卻是不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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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衣袖,砸下了一顆地雷】
【撒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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