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珍珠◎

太後眼中流露一絲精光,張張嘴正要開口,幾盤浸在水中的紅果子卻先被宮人端上來,依次擺在面前。

趙淵道,“這是越國貢來的番果,兒臣特意送與母後,母後且嘗嘗。”

番果在澂朝并不多見,也不是冬日産物,這火紅淌汁的番果也就只有處在沿海的越國才有。

太後剝食了一枚,頓時滿屋流香,徐含纾也湊過去用了一枚,連連贊賞味道好吃。

太後道,“皇帝有心了,越女王也有心了。這果子好雖好,卻太甜了,哀家牙齒零落,恐食不得幾個,纾兒倒是個愛吃的。”

說着慈愛地笑了下,又叫宮人多給徐含纾剝了兩枚。

趙淵道,“母後覺得尚可便好。表妹的那一份,朕已經命人送了去。”

太後點頭,徐含纾更是臉上暈紅,嘴角柔然的笑有些藏不住。

玉栖埋頭坐在角落處,指腹一下一下地擦着腕上璎珞石,有些尴尬。倒不是多想吃那果子,只是她就這樣被晾着,像空氣一樣,好尴尬。

番果只送了一盤在太後和徐含纾面前,她是沒有的。那果子珍貴,是越國女王進貢的,自然只有一國太後才能享用的。

她心中窘迫,尴尬的情緒壓倒了其他任何情緒。

以前聽阿娘說,一家之中,男主人的妻才是女主人,妻的地位與旁人無法比拟,其他任何妾、通房都只能算是這家的奴婢,永遠只是侍奉人用的,不能和正經主子相提并論。

從前她年幼還不能十分理解,此刻算是感同身受了。

君王的妾也是妾,也是奴婢。趙淵對她,若即若離,忽冷忽熱,說不清有什麽真情實感。

她雖在宮中,仿佛也得了陛下的幾分寵愛,卻始終是個局外人,無法融入真正的貴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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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栖神游了一陣,聽太後他們談天越發興濃。

她竊竊去望他們,徐含纾剝了一顆番果,露出裏面柔軟細滑的果肉,盈盈含情地送到趙淵嘴邊。

那圓圓的番果像珍珠,和徐二姑娘身上的粉珍珠一樣的圓潤。

玉栖趕緊一低頭,撤走了視線。

她知道,下一刻趙淵應該就要張嘴了,他們離得那麽近……趙淵沒準能碰到她的手指。

非禮勿視,非禮勿觀。

玉栖暈暈乎乎地想起,施昭雲和她從前一同坐在落日的霞光中,他指着一個很遠很遠的方向,說過,

“我的家鄉在山外之外,那是個臨海的地方,一推門就能看見雄濤濤的白浪和船帆。撈上來的珍珠能有番果那麽大,有月白的,粉紅的,還有湛藍的,可好看得緊……”

玉栖當時道,“奇怪,哪裏有藍色的珍珠呀。”

施昭雲笑了笑,“藍珍珠是最稀有的,也是最罕見的。你不信,将來我給你撈來,給你衣服上鑲滿藍珍珠。”

玉栖道,“衣服上鑲滿珍珠,那還走得動路嗎?”

施昭雲調笑道,“娘子本就不必走路,郎君自會背她。”

玉栖皺眉欲怒,噘嘴欲走。

施昭雲卻在後面喊道,“阿栖,你是我妻,你只要讓我背,我就背你一輩子。等你成了老婆婆,我仍然背着你。”

……

這些記憶碎片像晨霧一樣煙消雲散,雖然都是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可玉栖如今再回想起來,卻像讀一本陌生的話本似的,每一句話都透着虛幻和不真實。

施昭雲最動人的那一句,無過于“你是我妻”。沒錯,她雖生而為庶女,身份卑微,卻絕不願再像母親夏小娘一般為人妾室,為主人家的奴婢,與人分享夫君。

比起虛無易折的感情和男人花言巧語的承諾,她更想要一個實打實的正妻之位。因為那是身份和權利的象征,那意味着掌握家中的財資之權,和丈夫地位平等,那還意味着,她可以某種程度上掌握自己的命運。

即便日後和丈夫分開了,也會被冠以體面的“和離”之名,走官府正式的序程,而不是被主人肆意打殺發賣掉。

可惜躲過了小侯爺,也沒等到施昭雲。終究還是沒能如願,不免遺憾。

玉栖坐在原地,想着這些往事,越想越覺得奧妙無窮,神情顯露一絲曠遠和迷離之意來。

太後他們的嘲諷聲,仿佛也被淡化掉了,聽不見了。

她自己愣着神,不知道的是,高位處的皇帝雖恂恂有禮地應對着太後和徐含纾,眼神卻寂寂旁觀,似一張網,一刻也沒離開過她的身。

趙淵見她神色空惘,初時尴尬了一會兒,半晌連尴尬也沒了,像秋天樹梢上的最後一片葉子,空惘惘地從丫杈上落下來……她心裏肯定又在想些別的,具體是什麽,他不欲深挖……反正沒想他,這些珍珠啊,番果啊,也統統沒氣到她。

他忽然覺得,想讓她為了自己而發火生嫉,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就是一片死水。

趙淵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他起身,向太後請了辭。

“兒臣還有瑣事在身,這便告退了。”

徐含纾見趙淵說走就走,有些失望,想要挽留,卻見他已然留了個黑幽幽的背影給她們。

玉栖也起身恭送,趙淵在她身前擦肩而過時,聽他泠泠壓低道了句,“過來。”

那語氣,仿佛又不大高興。

玉栖一凜,只好匆匆辭了太後,跟了上去。

……

細風如刀,皇城的天空,四方、通透、清寒。

晨曦照耀,樹梢上挂滿冰碴兒,紅牆暖殿之外,是一片片孤寂的白色。

此時小雪已停了,趙淵沒召轎辇,只留了玉栖跟在身邊,周福吉等人遠遠地護随在後。

他沒說話,玉栖也不知該不該搭話。走了半晌的路,兩人倒好像真的在散步一樣。

陛下他是會變臉的,方才在壽仙宮裏就溫和謙沖,在她面前就沉着臉。

“陛下,”

玉栖在心裏糾結掙紮了許久,才小聲開口道歉,“那個……平安絡的事情是臣妾不對,臣妾不該草率地送給別人。臣妾跟您道歉。”

她也聽說了宮中的謠言,着實沒想到,她那日給他的平安絡他居然還留着。這幾日惶惶難安,怕他以大不敬之罪繼續深責下去,索性先開口求他寬恕。

反正只是一句道歉而已,又不會死。

趙淵不冷不熱地嗯了聲,那淡淡的口吻,也跟十二月的寒風似的。

“你知道就好。”

玉栖疏然道,“多謝陛下寬恕。”

兩人雖然并肩走着,卻若有若無地保持着一段距離,仿佛兩人仍在壽仙宮裏似的。

趙淵忽然停下來,垂着眼簾,把她的手從鬥篷裏揪出來,一毫不漏地勒困住。

“你是朕的人,這雙手也是屬于朕的。沒有朕的吩咐,不要給別人做東西,也不能讓人家碰。記住沒有?”

玉栖顫顫睫毛,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上面。

她輕點頭,“嗯,臣妾知道了。”

他又道,“以後壽仙宮少去。太後不喜歡你,你去了就是自找麻煩。”

玉栖想起他今日碰巧出現在壽仙宮,心頭一動,便問,“陛下,您今日是特地去給我解圍的麽?”

她指的是太後叫她久跪那件事。

趙淵矢口道,“跟你沒關系。朕是去給太後送那些貢品的,碰巧罷了。”

玉栖淡淡哦了聲。

趙淵斂了斂眉,藏埋了一絲隐秘的情愫。他撫着她的臉,問她,“方才見你發愣了許久,在想什麽?”

玉栖訝然,“唔……沒有,臣妾是天然愣,老是無緣無故地發呆。”

他頓了頓,嘗試着猜測道,“太後她們吃的那果子,你也想吃嗎?若是你實在饞,朕也可以賞給你一些。”

玉栖搖頭,“多謝陛下,臣妾就不用了。”

趙淵道,“吃過?”

玉栖沒應。

他又诘問道,“那為什麽不要賞?”

玉栖擠出一絲笑來,“臣妾不喜歡吃甜的。而且那是貢品,陛下還有大用處,臣妾不願給陛下添麻煩。”

趙淵面色沉肅,心頭升起的一絲希冀又黯淡下去。他怎麽記得她喜歡吃甜的,前幾日的水晶糕,就是先食了甜的。

她的唇角微微起了一絲皮,明明酸心,卻又裝作這般若無其事。趙淵想起她從前在玉府受盡刻薄,缺憐少愛已經習慣了。

趙淵轉過身去,又往前走。

他緩緩地說,“既然你懂得規矩,那便算了。”

玉栖依舊跟着趙淵走,到了太極殿,趙淵還要見幾位大臣,便先走了,留玉栖獨自回殿去。

剛到芙蕖小殿,玉栖便感到眼前一陣藍幽幽地發顫。

彈劍和聽禪用簾幕把寝殿都給遮起來了,見她回來,盈盈上前去,“美人回來了?”

玉栖發懵。

“為什麽要把寝殿遮起來啊?”

彈劍笑了一下,“當然是因為黑暗中咱們才能看清藍珍珠的光。奴婢就說陛下看重美人,咱們的賞賜雖然來得晚些,卻是整個宮裏最好看的,她們的粉珍珠跟咱們的比,連螢火比太陽都不如。”

玉栖仍是一頭懵,直被彈劍和聽禪攙到了寝殿,才見一顆顆藍珍珠吐耀冷光,有十顆之數,藍隐隐,霧輝輝,忽青忽淡,映得寝殿恍然似海底的水晶宮。

珠光之下,是一箱箱密封未開的越國貢品,有許多珍貴未曾見過的東西,還有方才太後她們用過的番果,成堆成堆地積在宮裏。

玉栖皺了皺眉。

聽禪小聲道,“美人別酸心,咱們陛下最疼愛您,雖表面上說不給,實際該給您的東西悉數都賜給您,方才十多個小太監搬了半天才搬完。只是陛下是君王,許多深愫,卻不能跟您明說……”

作者有話說:

來了!晚上還有一章,八點可能發不了,九點發~

今天是小年,無論在哪過年,小年都要和和美美呦~

◎最新評論:

【太太小年快樂!!!】

【太太小年快樂!!!營養液在手,加更有木有?!】

【好看】

【小趙還可以】

【狗自好會啊】

【哇大豬蹄子沒讓人失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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