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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永永遠遠地離開◎
玉栖一時愣了,雙腳如膠黏在原地。
皇帝親自來吊唁,本是亡者極大的哀榮。可不曉得為什麽,今日的趙淵沉郁而凜人,似有一股無形的怒流淌在兩人中間,栗栗讓人害怕。
每次他特別平靜的時候,都意味着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多謝陛下。”她垂下眼簾,“阿娘若是知道陛下親自來吊唁,一定會很高興的。”
趙淵沒過多的話,仍靜得如井水。
“應該的。”
玉栖見他這般不冷不熱的态度,心下難安。她猛然想起了施昭雲,方才她和施昭雲見的那一面,不會被他知道了吧?
她欲解釋,她又不是真去做什麽偷雞摸狗的事,甚至還拒絕了施昭雲同去越國的請求……她問心無愧。
她剛要開口,趙淵卻截斷道,“栖栖,別在你阿娘的靈前高聲語,那是對亡者的不尊重。”
玉栖一瞬間有點錯覺,他好像真的是來吊唁她母親的,不是故意來找茬兒的。
趙淵陪着玉栖守了很久的靈,兩人就在冷風中守着棺木,玉栖坐着,他站着。
傍晚之時,玉遠山聽說陛下前來吊唁,非要闖進來,被左凜不留情面地給叉了出去。
玉府飯食不比皇宮,只是一些粗茶淡飯,再加上夏小娘新喪,飯菜裏更是一點葷腥都不見,就是馍馍和素菜。
這樣的食物,沒想到趙淵吃得下去。
玉栖也随着他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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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米粥裏有一個小黑點,是糊鍋底的小渣子,甚是突兀地出現在一片白裏。玉栖用筷子将黑渣挑了出去,卻忽然想起施昭雲白日裏說的話——
“你在和殺母兇手同床共枕!”
玉栖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寒噤。
恍惚間,身旁趙淵的聲音隐隐傳來,“白天,你去哪了?”
夜色降臨,不遠處詭瘆的喪樂徐徐奏起,他的這句話便是伴着喪樂一同問出的。
玉栖知白天的事瞞不過他,放下了筷子,緩緩說,“我去了一趟藥房,去問一些湯藥的配方。”
他專注地用着米粥,“之後呢?”
“之後……”
玉栖咬了下牙,“之後我遇上了施……施昭雲。他只是有一些私事要跟我說,我們什麽都沒發生。”
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把施昭雲三字吐出來,這人就像禁忌,在趙淵之前根本不能說。
“什麽私事?”
趙淵的雙眼驟然冷厲了一瞬,卻不是暴怒,是靜寂而又隐忍的怒。
他放下筷子,定定地瞧向她,“栖栖,你入宮這麽久了,到現在還和他之間有‘私事’存在,是麽?”
他們此刻同坐在一張簡陋的長條凳上,他的手一碰上她的肩膀,玉栖頓時就感覺渾身一緊,恍若沉重的枷落到了她身上。
“不是那個意思,你錯會了……”
趙淵毫不留情地問,“告訴朕,什麽私事?”
玉栖難以啓齒。
可有母親的靈位守在旁邊,莫名給了她一股勇氣。
“陛下,我阿娘她不是壽終正寝的,她是被人用有毒的湯藥暗害的,”她頓一頓,眼圈有些紅,“……施昭雲說他知道兇手是誰,所以我才跟着他去的。我和他之間沒有私情。”
浮雲遮住了月亮,使得他們之間的光線更黯淡些,只有斷斷續續的唢吶聲回蕩在耳畔。
“朕信你說的。”
隔了半晌趙淵啞然道了句,聲音低得幾乎埋沒在哀樂中令人聽不見。
“所以施昭雲說,朕就是暗害你娘的人,是嗎?”
玉栖搖搖頭,“陛下,臣妾不敢亂懷疑您。”
趙淵低嗤了聲。
不敢亂懷疑,卻不是不懷疑。
他恍然想起他從前向來是以權勢壓她,信任二字,是多麽奢望的東西。
他想笑,又怒,暴烈地想發作,想吻她,又想一把掐死她,無比濃烈地愛慕她,卻又牙根癢癢地恨她……最後這所有複雜的情緒都歸于荒涼,他心上荒涼一片。
他忽然曉得,她是不喜歡他的,這種不喜歡不會随着時間而改變,也不會因為他做了任何事而改變。
她就是那三尺堅冰,那捂不熱的冷石頭。
某些惡諷的字眼已在喉嚨裏成型,可見玉栖那瘦削的身形、青腫的眼圈,這些字眼又被咽了下去。
最後他只輕淡若無地道,“你阿娘的事,朕會幫你查。”
玉栖目光凝注着他,“陛下,我會自己查。”
趙淵瞥向她,她拒絕得很幹脆,那灼灼而倔強的雙眼,透露了她不用他查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怕他就是兇手,會暗箱操作,賊喊捉賊。
他的心被戳得稀巴爛。
“朕說朕會幫你查。”趙淵又說了一次,“而你,過了頭七,就給朕到行宮去。”
玉栖皺了皺眉,敏覺地嗅到一絲危險。
他修長濃黑的影子就像只手遮天的烏雲,将她的天空遮得一絲光都不見。
她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趙淵沉悶地道,“過來。”
玉栖仍要後退,“行宮是哪裏?”
趙淵踏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脖頸,壓抑着性子,盡量溫柔地把她扣在懷裏。
他能感到她的肩膀在瑟瑟顫抖,顯得楚楚動人,惹人恸憫……可這一次他不會再手軟。
他受不了她和施昭雲一次又一次的接觸,他受不了她姣好的眉眼對着他人笑,受不了別的男人碰她凝脂般的手臂,更受不了那大街鬧市中回蕩的一聲聲“阿栖——”,以及路人指指點點的哄笑聲。
趙淵嘗試溫和地對她,“行宮是專門為你建的,很美的地方。它在地底下,沒有門,沒有窗戶,沒人可以傷害你。房間裏四周都是軟墊,這樣你也不用擔心被磕着。朕每天都會來看你,那是個只有我們兩人的桃源,你每天都對着朕,朕也每天都對着你,咱們互相依偎着,糾纏到死……”
他平時從不這般說話,他平時永遠都矜貴、高傲,充滿了光風霁月之風操的。
而現在,他有些瘋,有些狼狽,還有些執拗的偏執。就好像一個買梅子的小乞丐,固執地拉着過往的客人,賣力地吆喝他的梅子有多好吃,叫客人們不要走不要走……而她就是那客人。
玉栖難以置信地瞧着眼前的男人。
“陛下,你不能這麽對我。”
她一把掙開他的手,拼了命地想逃開他,桌上的白瓷碗都被她碰在地上,摔個粉碎。
“我不回去。”
趙淵的所有溫柔頓時灰飛煙滅。
他冷峻地警告,“你再說一遍?”
玉栖仍在後退,他仍在逼近。
她好害怕,害怕他的威嚴,可情知這次如果她怯懦讓步了,以後等待她的将是無窮無盡暗無天日的日子。
她只得咬着牙關又重申道,“我不回去!徐姑娘已經回來了,你為什麽還總是揪着我不放?”
趙淵對“徐姑娘”三字充耳不聞,眼中漆黑的激流只将她鎖定。他似在極力控制着,可腳步仍将她逼進死角,沒有絲毫收回成命的意思。
他烈烈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的骨髓熬幹,下一刻仿佛就要瘋狂地吻上來。
玉栖此刻才知道他剛才的平靜之下,壓抑了多少暗流洶湧。
她手邊沒有任何能讓他清醒的東西,只得一個耳光掄了上去,啪地一聲,只剩下空蕩蕩的回響。
這一巴掌打得不輕,似戳進骨的刀。
打完的一瞬間,玉栖後悔,可已經收不回來了。
趙淵的頭微微側開,長而卷的睫毛在風中翕動,狹長的雙目死氣沉沉地垂着。
明明是兩人在對峙,可涼涼的夜風吹過來,只餘他一人孤獨又凄清。
玉栖失措地道了句,“對不起陛下,我……我……”
趙淵緩緩轉過頭來,沒有陷入這一巴掌的暴怒之中,反而有些淡然。
他靠近一步,輕拍她的臉蛋。
她剛才那樣使大力打他他完全不在乎,仿佛他天生只會這般溫和地對人。
下一刻,他伏在她耳邊,寥寥數字。
玉栖聽來,如午夜裏做了一場兇夢,大汗淋漓。
“過了頭七,朕來接你。”
……
趙淵走後,玉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都睡不着。
柔軟的被褥如生了一層細針,紮得她心上麻絲絲的,難受極了。
她後背汗濕,心尖一陣陣抽緊,仿佛在不停地提醒她——她現在在宮外,她還是自由的。
一旦回宮,就會落入到那人手中。
玉栖猛然推開被子,坐起身來。
之前醞釀已久的心事在此刻倏然破繭出土,再也抑制不住。
天空那麽闊,九州那麽大,她不要困在一個小院子裏。
她得走。
這念頭一動就再也睡不着,她收拾了阿娘的幾件遺物貼身帶着,又将一些銀票、細軟惶惶急急裝入包袱之中。
蘆月聽到動靜,“姑娘,您這是……”
玉栖噓了一聲。
蘆月急忙把蠟燭吹得暗了些,壓着聲線,“姑娘,您瘋了,您要逃?這要是被抓回來,陛下非得手撕了您不可。”
玉栖将包袱手忙腳亂地收拾好。
施昭雲有一句話說得不錯,現在不走,以後便走不了了。
她道,“蘆月,我已經想好了,我是一定要走的。生煙玉留下,其他阿娘最喜歡的幾樣東西,我都帶走了。還有就是,一會兒我可能會把你打暈,你要一直躺着,直到有人發現你再起來,否則我怕他們會為難你。”
蘆月登時眼淚就下來了,“姑娘!你真要這麽做?”
玉栖痛然點點頭。
她想通了。
她要和女王一起去越國,永永遠遠地離開那人。
作者有話說:
晚些時候應該還能有一章
◎最新評論:
【這皇帝有精神病】
【快跑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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