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市中心華燈似錦，一片片高樓大廈成群的從眼前掠過。

此時正好路過一輛開的很慢的車，顧宸加了油門超了過去。

剛才的聊天被迫暫停，車內突然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顧宸的低沉的聲音才接着響起，“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呢？”

煋佑依舊淺淺的笑着，眸色掩埋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只聽他說，“是的話，我當然要好好想想，怎麽樣才能讨好一下您！畢竟寒新也算繁素的太子爺了。”

煋佑說的很直白。

“太子爺都稱呼一聲哥的人，我怎麽能不讨好呢？”

“但是，不是的話……我還不算你的直接下屬。您是總監，我是後勤，我們之間的差距能跨越黃河！”

所以，你這麽關心我做什麽？

但顧宸顯然只聽到了前半句。

更準确的說，只聽到了兩個字。

兩個他以為的，關鍵字。

——讨好！

“要讨好我？為什麽要讨好我？因為我和寒新很熟悉？你知道寒新喜歡男的……”

煋佑直起腰往前傾了四十五度，幾乎快要湊到顧宸耳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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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和趙寒新這麽熟，是因為趙明東嗎？

他和趙明東是否也很熟？

熟到不只是上下級的關系？

熟到知道某些不為人知，隐藏在黑暗深處的秘密？

顧宸半邊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他不着痕跡的讓開了一點點。

他沒有回答。

車子依然在自動巡航，保持着勻速。

很快，深色輝騰拐了一個大彎，然後緩慢停下。

停穩的那一刻，顧宸突然轉過身子，鼻尖幾乎擦着煋佑還來不及退讓的半邊臉頰，眼底幽深，語速緩慢，“性取向都不重要？那什麽才是重要的呢？”

煋佑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什麽話題的中心會扯到性取向上？

他不是在問這個男人和趙家到底熟不熟嗎？

煋佑微微側轉過臉，神色也跟着深沉，他想要近距離的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在扯開話題？

他的眼底深處，是否藏着某些未知的心虛……

“那顧總覺得，什麽才是重要的呢？”煋佑重複他剛才的話。

此時此刻，前排和後排，他們倆人靠的極近，仿佛呼吸可聞。

但心，卻像是隔了層屏障，無法看清，只能互相試探着……

“謝謝顧總送我回來了。”最終，煋佑輕聲說。

“不客氣。”顧宸也回了神，然後拉開了一些距離，那雙天生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

煋佑很慢的眨了下眼睛，接着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般靠回了後排，然後扭身下車。

“謝了，顧總！”

他再次稱呼他為，顧總。

禮貌而疏離。

顧宸擡頭，車門已經被關上。

而那個男人，也已經轉身走遠。

仿佛毫無留戀，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

顧宸不知為何，心裏有點悶。

……

顧宸這一晚睡得并不踏實。

送了人，因為心情煩郁，他又去那間酒吧喝了點酒。

酒後他叫了代駕。

回到家的時間，已經不早。

頭腦昏脹，顧宸都懶得洗漱，他就這樣，脫了外套，和衣躺在被子裏。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睡着。

他睡的沒有很深很沉，仿佛一直有一根極細的絲線在拉扯着思緒，不能完全沉入睡眠。

思緒浮浮沉沉中，他仿佛飄飄蕩蕩回到了少年時期。

他看見自己穿着一身休閑的格子襯衫牛仔褲，頭發随着風能飄動起來。

他的身後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小樹林。

那是設計學院樓下的樹林。

那時，他還是個學生，遠赴海外深造留學，就讀于世界排名靠前的艾斯頓大學設計系。

艾斯頓大學的設計學院在全世界都非常的有名，其中有一門選修課非常受歡迎，叫設計美學，這門課的教授叫做林博文，恰巧是一位中國人。

林教授的課講的非常有趣，經常深入淺出，還伴有一些深奧的東方哲學思想。

雖然有時用詞犀利，常帶有批判性言辭。點評起同學問題的時候也非常毒舌。

外國學生很多時候對某些東方文學翻譯過來的詞彙聽的一知半解，卻依然抵禦不住林教授本身的獨特魅力和風度翩翩。

大部分來聽課的都是女生，他們經常會用仰慕的眼神望着臺上侃侃而談的林教授。

就算臨場提問被點名，站起來支支吾吾答不清楚，最後被教授狠辣的點評了一番，也不影響這些學生們的熱情，以及這門課的火熱程度。

選修課一般是要提前預約的，但是林教授的課是要搶的！

搶的時候靠的不光是人品，更是手速！！

但顧宸每次都能搶到。

他總是調好鬧鐘，提前進入，耐心等待，到點提交。

因為林教授的課真的講的非常好，中西方設計理念的差異與共通之處，被他講解的很透徹，又很容易理解。

他是真的非常尊敬林教授，并從他的教導中，受到了啓發。

下課後，總是會有很多學生圍着教授提問題。

顧同學總是規規矩矩，安安靜靜的排在最後，等大家都問完了，一般情況下，下一門占用這間教室的課也就快要開始了。

留給顧同學的提問時間，總是不多。

于是顧同學總能如願的，默默跟在林教授的身後，來到他的辦公室。

恭敬的站在一邊，等着教授喝上幾口熱水，才接着請教先生。

有時候提問的同學不多，離下節占用教室的課程還有一點空餘時間。

林教授意思是讓他先問完，他再離開教室。

年少的顧同學總說「不要緊，老師您回辦公室歇會兒我再問。」

其實在教室裏問，能問多久？

很快，就會被下節課的學習代表，恭敬的請走。

但是回辦公室後，就不一樣了。

顧同學後面沒安排其餘課程，中午吃飯前想問多久，就多久。

林教授在這個時候，總是非常耐心的。

于是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起來。

從最初的書本上簡單的理論知識，到後來的一些對設計方面思辨的看法。

林博文一開始覺得這是一個真心熱愛設計的學生，又很有禮貌，有古代學子的赤誠之心，更是漂洋過海來務學的年輕學子。

于是，對他也格外看中和照顧一些。

後來卻是被他的才華打動。

這位顧同學天生就是做設計師的材料！

再後來，年少的顧同學不再稱呼林博文為林教授，而是叫他「老師」。

在海外。

當他用中文，第一次叫林教授「老師」的那一刻，顧宸在林博文的眼底似乎看到了某種深遠的感慨……

甚至在眨眼間，老師竟有些紅了眼眶！

顧宸也跟着鼻尖泛酸。

這是一種怎樣飽脹的情感，年輕的顧同學無法形容。

古人有雲：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在那之後，他真的把林老師看做了自己最為敬重的老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那種恩師！

林博文也把他當做了自己最得意的學生——能傾盡所有，把畢生所學傾囊相受的那種學生。

在古時。

可能稱為「弟子」更貼切一些。

關門弟子。

年少的顧同學也确實不負所望，對設計始終抱有熱情，又對設計有着自己獨特的見解和創新。

一直都很出色。

顧宸恍惚記得，有一天下課後，他在圖書館呆得忘了時間，出來後才發現已近傍晚，天邊太陽都快要下山。

西邊一片彩霞般的夕陽。

天色漸漸變暗了，但是他前天下午又和林老師約好，有一幅新畫的設計稿要請老師指點一下。

他不知道林老師目前還在不在辦公室。

一般這個時候，他都已經下班了。

顧同學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看一看。

不知為何，門沒有關嚴。

一推開半掩着的辦公室門，裏面果然沒有人。

林老師是一位很愛幹淨的人，平時離開後都會把辦公桌收拾的幹幹淨淨。

于是顧宸一眼就看到了平時一直不放東西的桌子上多了一個相框。

也許年輕人都有旺盛的好奇心。

顧同學和林老師又這麽熟悉了。

于是只見顧同學慢慢的走上前去，好奇的往那張相框看去。

這是一張全家福。

顧宸看見。

這張全家福應該是後來合成的。

幾個人的服裝不太像是一個時代的，背景也有些被模糊的痕跡，可能是非專業人士自己弄的。

但這不影響這張照片所呈現的，幸福的感覺。

照片中有三個人，顯然是一家三口，他們溫馨的互相依偎在一起，笑的很開心。

最左邊的是林教授，最右邊的是他的愛人，老師随身的錢夾裏總夾着他愛人的照片。

顧宸之前見過一次。

那天。

顧同學說要請老師食堂吃飯，最後臨門一腳竟然忘了帶飯卡！

只見他站在學校食堂窗口前摸了半天口袋，最後還是在窗口阿姨的瞪視下，悻悻離去。

走出食堂後，林博文哈哈大笑，“顧宸啊顧宸，你也有丢三落四的時候！哈哈哈！走走走！你的那頓我算你請過了，下面輪到老師請你了！”

“那怎麽行！老師你幫我提出關鍵優化意見的那份設計稿，讓我獲得了校內設計賽的優等獎。說什麽我也要請您吃飯的！”

“行行行，那下次，下次一定讓你請啊！你別忘了！要切記啊！哈哈！”林博文一邊打着哈哈一邊帶着顧宸往外走。

于是年輕的顧同學被林博文，他敬愛的林老師連哄帶騙給弄出校外，帶到了學校附近一家非常不錯的餐館吃了飯。

“來吧！別客氣！你獲獎了，老師也得恭喜你不是？”

顧宸無奈之下只能再三承諾下次他一定要請老師吃飯的！

最後，在林老師結賬買單的時候，顧宸不經意間看到了錢夾裏的人。

那是一位氣質溫婉的女子。

林博文掏着錢，不經意瞥見旁邊自己學生的目光，于是大方的攤開，湊到他眼皮子底下，得意的笑着說，“這是你師母！你師母年輕的時候怎麽樣？很漂亮吧。哈哈哈！”

林教授說話總是帶着笑。跟學生時期的顧宸不太一樣，那時候的顧宸不像現在這樣，說話做事都笑眯眯的。

那時候的他，是個不愛笑的人，就像懸崖峭壁上獨自盛開的一株寒梅，冷傲孤絕。

也許天才都這樣。

但跟林教授在一起說話，顧宸卻總能感到很溫暖，總覺得比一般人要親近一些。

老師雖然有時候言辭犀利氣人，但整體長相氣質卻是溫文的，不然也不會有這麽多女同學仰慕他了。

林老師待人真誠，看人說話總有三分笑意。

也許是飄揚過海，都是國人，有一種融合在血脈中的親人的感覺。

總之，老師對他非常關照和照顧。

顧同學看着老師少有的得意樣，也跟着笑了一下，真心誇獎道，“老師好福氣。”

林博文拍了他的肩膀，哈哈笑道，“顧宸啊顧宸，你有的時候真的是有點老氣橫秋的。我有時候在想，你寫自己名字為什麽要用繁體字，就算在國內，你這個年齡，會寫繁體字就已經很稀奇了好不好？還好福氣呢，哈哈哈，比我大二十歲的老頭現在都不會這麽文绉绉了好嗎？

請問您今年貴庚啊，哈哈哈哈～”

很可惜。

師母在多年前已經過世。

那張照片是在他們出國前，在國內的一家照相館照的。

那張相片裏，老師穿着中山裝，而師母則穿着一身紅色的旗袍。

在老師看來，這可以算作他們的定情之照，也能算作是第一張結婚照了。

于是被老師珍而重之的收藏至今。

年少的顧宸站在林博文的辦公室裏，看着桌上的那張照片，也許是被照片中的林老師和師母的笑意感染，他的眼睛裏也淺淺的含着笑意。

緊接着他的目光輕輕落在了中間的個子有些矮的男孩身上……

那個男孩穿着和父母年代感明顯不一樣的服裝。

年齡很小，可能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

他的臉上肉嘟嘟的，還留有一些嬰兒肥，有些長的頭發，在頭頂調皮的翹着。

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右邊眼尾下方有一顆很小很小的黑色小痣，像是被沾着黑色墨水的狼毫，在肆意潑墨時，不經意落下的一粒黑砂。

只是很小的一個點。

可能是由于膚色過于白皙，配着那點墨色，竟無端的，生出幾分不符合他這個年齡，不符合他這個性別的，一種豔麗來！

照片中，男孩被父母環繞擁抱，正爽朗的笑着。

……

就好像烏雲密布的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閃電。把四周濃重的霧霾一把劈開！

電光火石間，顧宸被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