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世界02

就像市面上流行的粗制濫造圈一波錢就走的游戲，這個世界缺少很多東西。

警察局的概念存在于每個人意識中，但現實裏卻沒有這種設施。

除了少部分人外，A大大部分學生都有完整的家庭檔案，都至少有一個緊急聯系人。當洛時撥通他/她的電話，告知他/她孩子的死亡，他/她或悲傷或憤怒，但是，電話挂斷之後，無論洛時等多久，都不會有人出現。

除了洛時，沒有人察覺到這個世界的殘缺。

他們平平淡淡地生活，遇到争吵糾紛時嘴裏說着“你等着，我給打公安局！”，真正見血出事，卻又直接略過報警的步驟，平靜聯系殡儀館火化。

或者說，他們其實也是殘缺的一部分。

按以前的經驗，不論中途是否堵車發生車禍，殡儀館的人雷打不動地會在半個小時後準時出現。

洛時為學妹點了一個化妝火化一條龍的套餐服務，價格雖然昂貴，但比不上他作為學長對學妹的關懷。

想了想，洛時找到學弟和一葉青的微信，編輯兩條一模一樣的信息。

【因為一些原因，周志祥學妹不幸離世了，屍體還在我的辦公室裏，很快就會被殡儀館的人運走，我看你和她關系不錯，要不要進來見她最後一面？】

然後打開大門，略微提高音量說：“周志祥學妹的屍體馬上就要運走了，有誰想進來告別嗎？”

屍體一旦被殡儀館運走，就會在一個小時內生成一堆骨灰，緊接着生成墓園的一塊墓碑……天知道洛時經常點的套餐裏還有一個告別會去哪兒了。

雖然學妹可能和其他人關系并不怎麽親密，但畢竟是最後一面了，洛時的良心讓他不能夠不告訴其他人。

不過，他得到了堪稱冷漠的答複。

“算了吧主席，我手裏還有一個項目要幹呢。”

“我也是，我還有個考試……學長你代我向周至行學妹問個好。”這個連學妹的名字都沒記住。

“我就不去看了，主席你一會兒記得去改下學妹的檔案狀态啊。”

是的，這個世界裏不會有相關機關部門認定死亡，至少A大裏的學生死後都是由洛時手動更改為死亡狀态的。從入學到現在，他已經幫不下五百個人更改狀态，A大算是個事故高發大學。

都是一些意料之中的答複。

等到他轉頭回了辦公室，眼前的一幕令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嗯？”

本應該安詳躺在地上的學妹失去蹤影，地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手掌大小、異常粗糙的布偶娃娃。

娃娃也是lo裙加雙馬尾，和學妹如出一轍的外貌。

洛時把娃娃抓起來上下打量一番，發現娃娃的雙腿之間晃蕩着一根……繡花針。

洛時：“……”

“套餐和墓地白訂了。”

洛時試圖再給殡儀館和墓園撥打電話，不過似乎并沒有取消預訂的選項，洛時只能将錯就錯，把這個……非常堅硬的娃娃交給了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充作屍體。

工作人員一絲不茍地登記完信息，面不改色地把娃娃放在人形大小的擔架上就要運走。

“等一等。”洛時忍不住叫停。

“怎麽了，您還有什麽其他的要求嗎？洛先生。”

工作人員的聲音是非常時髦的機械音。

“繡……針的話，能夠被火化嗎？”洛時問出了在發現繡花針之後，一直思考的問題。

工作人員難得卡了殼，他emm了好一會兒，才不是非常确定地說：“非常抱歉，我沒有學習過這方面的相關知識，不過我會将火化的結果及時告知您的，到時候就能确定了。沒能解答您的疑問非常抱歉，我的工號是‘沒有工號’，如果您有任何疑問，歡迎投訴。”

洛時到最後也沒有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火化結果是不用想了，一鍵生成的骨灰能有什麽區別。

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打斷了洛時的思考，學弟和一葉青同時回複了他。

學弟：啊！那真是太遺憾了！不過我不認識周志祥學妹，還是不去看了。謝謝學長！[狗狗微笑.jpg]

一葉青：有事，不來了。

來不來其實無所謂，通知到他們同伴失敗的消息就可以了。

洛時又勤勤懇懇地處理了一會兒工作，一年級交上來狗屁不通的策劃書讓他頭痛，即使如此，他還是忍着把策劃書打回重寫的沖動，細致地在旁邊寫下一些修改的建議。

這樣的工作做起來真是折壽，改了不到一個小時，洛時就覺得有點頭昏眼花。

擡頭一看，差不多已經下午五點。

下班！

洛時快樂地把看過的策劃案發過去，極為迅速地關掉了電腦。

下班人下班魂，下班就是人上人！

拉開淺蔥色的窗簾，A大仍舊明媚的日光争先恐後地撞進來，洛時整張臉都沐浴在日光裏，本來就淺的瞳孔更顯得如同琥珀一樣。

窗外正好是一片開得正好的玉蘭花，洛時凝神往外看，一瞬間對上了一位高挑女性的視線——一葉青和學弟就待在樹邊，就在洛時看過去的那一瞬間，一葉青警覺地轉過頭。

學弟緊跟着看過來，對上洛時視線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控制不住露出驚恐的表情，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不過很快，他就調整過來狀态，重新挂上迷戀和熱情的笑容。

學弟非常歡快地朝洛時揮了揮手。

一葉青則朝洛時微擡下巴，蛇一般的目光游過洛時的面龐，最後停駐在他喉間的那粒殷紅小痣上。

看似大膽的愛意背後，卻隐藏着如針芒般鋒銳的殺意。

“下午好。”

洛時無聲地說，手指輕輕點在玻璃上。

現在是他的下班時間了，所以，那些手段就留到明天吧。畢竟今天已經死了一個學妹，洛時可不想學生會的辦公室變成什麽校園怪談，做事嘛，一個一個來。

他伸了個懶腰。

收工！

下班人的生活，從去超市采購零食開始。

等到洛時從超市裏出來，手上已經提了一大袋的零食，從透明的塑料袋看，隐約可以看出是可樂、薯片之類的東西。

外面的溫度仍然很高，但也許是無事一身輕的緣故，洛時并不覺得有多熱。

他走的這條路上沒什麽人，只有偶爾駛過的車輛。

突然，洛時往左手邊跨了一小步。

“嘭——”

一輛裝滿貨物的大貨車直撞而來，堪堪擦過洛時的鼻尖撞斷了路燈。

洛時默然地撥通了殡儀館的電話。

甚至沒有去确認一眼，洛時就仿佛已經肯定了似的，叫來不久前才收過屍的工作人員。

“順便再把車給運走。”他最後說。

一次小小的車禍影響不了洛時的好心情，不等殡儀館來人，他就繼續踏上回家的路途。

途中又遇到前一秒還在、下一秒突然消失的井蓋，在洛時加快腳步走過的下一秒從高樓砸下來的石頭，和突然發狂拿着菜刀只追着洛時砍的變态。

——後者被洛時砍斷了持刀的手臂。

由于這個世界也沒有監獄之類的設施存在，洛時最終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都是一些小插曲。

洛時住在靠近城郊的一片別墅園裏，家裏只有媽媽一個人在。

剛一進門放下東西，廚房裏的媽媽就探出頭來，視線在洛時胸口沾染的零星血跡一打轉，十分殷勤地詢問：

“啊，怎麽有血？你出什麽事了？有沒有受傷啊？”

洛時：“沒事的，媽媽。”

媽媽熱情的笑容瞬間隐沒，啪得摔上廚房的門。

洛時嘆氣，剛剛太不小心了，沾了點血，不應該讓媽媽擔心的。

他輕輕敲響廚房的門，說：“媽，我沒事，你別擔心了。”

回應他的是一聲一聲，幹脆利落的，剁骨頭的聲音。

一下一下，砰砰作響。

晚飯非常豐盛。

媽媽給洛時熬了一大鍋醇香的骨頭湯，還做了洛時喜歡吃的宮保雞丁和孜然牛柳，熱氣騰騰的菜肴在燈光下令人食指大動。

“快吃吧，多吃點。”媽媽殷勤地給洛時盛飯，慈愛地看着他。

“媽媽，你也吃點。”洛時先給辛苦了一天的媽媽夾菜。

媽媽的笑容僵住了，盯着碗裏的雞丁幾秒，似乎非常感動，勉強維持住笑容，說：“我今天減肥，吃沙拉，你吃，多吃點。”

洛時不贊同地皺了皺眉頭：“怎麽能不吃飯呢？對身體不好的。”

“沒事，我就今天吃一次……主要是沒什麽食欲。”

在媽媽充滿愛意的注視下，洛時終于夾了片孜然牛柳，一邊吃還一邊叮囑：“飯還是要吃的。”

咽下一片牛柳，洛時開始想念起那一大包零食——他其實并不熱衷于那些東西，只不過媽媽做菜的技術……

雖然媽媽每天為他忙上忙下，已經非常辛苦了，但洛時不得不承認，媽媽做出來的菜并不那麽……出色。

很多次洛時都想跟媽媽說，下次別放那些東西了，吃不死人，還會讓菜的味道變得非常奇怪。話到嘴邊，洛時又想起了媽媽的辛苦，幾次也沒有說出來。

媽媽和學弟一定非常有共同話語。

如果不是考慮到年齡的差距，洛時都想把學弟介紹給媽媽認識了。

一頓飯在沉默中結束，飯後，洛時例常地感謝媽媽的辛苦。

“今天的菜特別好吃，謝謝媽媽！”

然後十分自覺地攬下洗碗打掃的任務。

晚上，洛時讀了會兒專業相關的文獻資料，感到疲憊後，就關上電腦，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漆黑的小本子。

本子的封面上，燙金的四個大字，“好人日記”。

洛時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經歷，然後認認真真地在新的一頁上寫道：

【2096年7月19日，晴】

【還是送了向婆婆過馬路。】

【幫學弟學妹們修改了策劃書。】

【……】

【幫學妹訂了殡儀館的套餐，還給她選了一個非常好的墓地位置。學妹生前常常擔憂畢業以後沒房沒車前途昏暗，這也算是圓了學妹有房一族的夢吧。學妹，走好。地下的環境很好，人也非常友善，希望你能開始美好的新生活。】

【像我這樣的好人，現在已經很少了，明天繼續！】

寫完日記，還不到十點，洛時就摘下眼鏡準備睡覺。

——他的作息習慣一向很好。

平淡的一天就要這樣過去。

……

…………

半夢半醒中，突然覺得有些渴了，洛時迷糊地睜眼，想要下床喝口水。

媽媽熟悉的面容陷在黑暗裏，長長的頭發披散着，貓一樣的眼瞳在黑暗中發着瑩瑩的光亮。

一柄染血的菜刀正對着洛時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