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你要趕我走嗎

停電前一刻,風雨交加,井遲在書房裏對着電腦處理工作,跟寧蘇意那邊的情況相差無幾,頂燈閃了閃就徹底熄滅,只餘電腦屏幕散發出幽藍的光,籠罩着冷峻的面龐。

井遲還保持着指節抵在下颌的姿勢,頓了幾秒,第一想法是家裏跳閘了,打開手機照明功能,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沉沉的夜色下,隔壁那棟樓也不見光亮。

心一瞬就緊了起來,想到寧蘇意,想到她不久前才給他發微信說到家了。

不容猶豫,井遲一邊給物業打電話一邊趿拉着拖鞋往外沖。電梯不能用,只能走安全通道的樓梯。所幸只相隔一層,一步跨幾級臺階,轉眼間就到十六樓。

井遲推開厚重的鐵門,離弦之箭一般奔出去,走廊裏留下一串急促而紊亂的腳步聲,空蕩蕩的回響。

物業的電話正好接通,工作人員帶着歉意的聲音傳來:“不好意思井先生,剛得知停電,我們正在排查原因,給您造成不便深感抱歉。”

挂了電話,井遲沒時間紳士地敲門等人來開,直接刷指紋開了鎖。

屋裏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上樓太匆忙,腳趾踢到臺階邊緣,痛得頓失知覺。

在卧室裏沒找見寧蘇意,井遲準備去書房,幸好臨了出聲問一句,得到的回答從浴室裏傳來。那樣氣若游絲的聲音,一剎間他差點懷疑自己幻聽了。

井遲擰開門把,借着電筒的燈光,入眼所見就是寧蘇意背靠着牆壁,兩條腿曲放在瓷磚地面上,實在狼狽得叫人多看一眼就心疼。

讓他無端想到剛幻化出雙腿的美人魚,初初來到岸上,易碎又脆弱。

“我抱你起來?”井遲蹲下身,啞着嗓音開口,她連件衣服都沒穿,只用一條白色浴巾堪堪遮住,他一時無從下手。

寧蘇意半阖着眼眸,伸出雙臂要他抱。

井遲一手攬過她肩背,一手托起她過分細瘦的腿彎,輕松将她打橫抱起,視線盡量避開她的身體,輕聲問:“有沒有受傷?”

寧蘇意丢失的魂魄回了一絲,聲音輕如蚊蠅嗡鳴:“膝蓋嗑了下,不嚴重。”

井遲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瞟了眼她的膝蓋,左腿一片雞蛋大小的淤青,破了點皮,有血絲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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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地方有傷嗎?”

“沒。”

其實,寧蘇意摔下去時手腕扭到了,沒有太大的痛感她就沒說。

井遲将她輕放到床上,亮着電筒的手機擱在床沿,他表面看着鎮定,實則心慌得不行:“我……我去找找藥箱,好像在電視櫃下面。”

寧蘇意身體驟然緊繃,無聲地攥住他的衣擺,手指很用力,大腦裏劇烈跳動的神經還未平息,她情緒有點不穩。

井遲沒挪動腳步,在床邊蹲下,伸手擦她額頭的汗,顫着聲音絮絮:“沒事啊酥酥,我在,馬上就來電了……”

他有些語無倫次,其實并不清楚什麽時候來電,只是想要安撫她的不安。

井遲摸到她額頭一片冰涼,轉而去抓她的手,溫度也沒高到哪裏去,跟大冬天在室外凍了許久差不多。

寧蘇意緩了很久,心跳回歸正常頻率,手指也能漸漸感知到溫度,咳嗽一聲:“我有點渴。”

“我去給你倒水。”

“嗯。”寧蘇意松開了手,軟軟地靠在枕頭上,手捂住眼睛,看起來已經恢複到正常狀态,只不過有些虛弱。

井遲卻不放心,腳步幾番躊躇,欲言又止:“你可以嗎?我出去了哦。”

寧蘇意拿開搭在眼皮上的手,扯了扯唇,露出個有點淺淡的笑,讓他放心:“已經沒事了。”

井遲出了卧室下樓,以最快的速度兌了杯溫水、拿了藥箱,剛好在電視櫃裏搜羅出來一個大型的手電筒,光亮比手機自帶的電筒強多了。

重回到卧室,他仍舊蹲在床邊,小心地把水杯放她手裏,讓她捧着慢慢喝,自己打開藥箱取出碘伏和棉簽。

“你要不要先換身衣服,我去給你拿。”搽藥前,井遲出聲提醒,一字一字說得艱澀,像是難以啓齒。

因為他發現她亂動過後,那浴巾随時要罷工,失去遮蔽的功能。

寧蘇意低頭,頗有幾分尴尬地“唔”了聲,指了指衣帽間:“衣櫃在那邊,你幫我随便拿一件。”

井遲想說不用她提醒,衣帽間都是他幫忙整理的,除了貼身衣物,其餘的東西放在哪裏他怕是比她更清楚。

他從衣櫃裏取出一條長袖的棉質睡裙扔到床上,自覺轉身出門,沒敢走太遠,伫立在房門邊,寧蘇意擡眼就能看到他的背影,心安不少。

她扯掉浴巾,套上睡裙,動作還算利落,再看一眼那個背影,紋絲未動,分明是清瘦的人,此刻瞧着卻好似一堵牆,抵抗住所有風雨的侵襲。

寧蘇意說:“我好了。”

井遲這才僵硬地轉過身,走回她身邊,輕擡下巴,示意她把腿伸過來,他捏着棉簽蘸取碘伏塗在膝蓋的淤青處。

窗外的雨下個不停,一陣急促一陣緩慢,這一幕熟悉得仿佛時光倒流。

他去英國找她的那一晚,在公寓裏幫她塗腳趾甲,外面也飄着雨,她穿一條真絲裙,裙擺絲滑,不經意蹭到腿上。

井遲想要做到心無旁骛,然而有些困難,把棉簽丢進垃圾桶時,他掃了眼女人的腳,已經不是那時候塗的紅色甲油,是偏深的奶茶棕,襯得腳依然很白。

“你怎麽來這麽快?”寧蘇意縮回腿,捧着杯子繼續喝水,經過這麽一遭,原本有些疼的嗓子,已經偏向于啞。

“看到隔壁樓也黑了,猜想是大面積停電,擔心你。”

寧蘇意一杯溫水下肚,舒服多了,幹脆躺下來,扯過被子裹住自己,看着床邊的人:“你要不要回去,我已經好了。”

她看着頗冷清的一個人,不管對誰,說話都是溫溫和和的,詢問的語氣裏總帶“要不要”“好不好”“可不可以”這類的詞,讓人無法不心軟。

井遲更不耐受:“我說不要,你要趕我走嗎?”

“誰要趕你走?不過說好,我這裏可沒有給你打地鋪的床墊。”寧蘇意翻身側躺,閉上眼睛不打算管他。

井遲輕笑一聲,屈腿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手肘撐在床沿托着腮看她,知曉她一時半刻不可能睡得着,說:“想吃東西嗎?我點個外賣,要不你吃完了再睡,吃飽比較容易犯困。”

寧蘇意睜開眼睛:“大半夜下着雨,別給外賣員增添負擔了吧。”

“那我給你做?上次給你包的水餃還沒吃完,放冰箱裏了。”井遲繼續引誘她,寂靜的房間裏,他聲音實在好聽,像深夜電臺的主持人。

寧蘇意晚上加班回來的,不提還好,一提就發覺自己真有點餓,于是爬起來靠在床頭:“好吧。”

井遲笑一笑,讓她且安心等着,很快就好。

寧蘇意确實沒一點睡意,拿過手機點開消除類的小游戲打發時間,窗外的雨似乎下的小了,沒什麽聲音。

井遲動作果真十分迅速,她只通過了五關,外面就傳來腳步聲,他端着木質小托盤進來,上面擱置兩只帶花邊的瓷盤。

居然不是水煮的餃子,是用油煎的,兩面金黃,香氣格外濃。另一個瓷盤裏裝着烤好的兩根黑胡椒香腸,胖乎乎圓鼓鼓的,被劃了幾道口子,邊緣烤得卷起來,露出裏面紮實的豬肉。

寧蘇意心裏突然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比感動更甚。比起小時候照顧井遲的日子,後來這些年,他照顧她更多,絕不是“感動”一詞能輕易诠釋的。

“愣着幹嘛,吃啊,傻了吧唧的。”井遲把叉子塞進她手裏,坐在床邊,忙裏忙外的,他穿着短袖也出了汗,撩起衣擺随意擦了擦鬓角。

寧蘇意紮起一只煎餃咬了口,豬肉粉條雞蛋餡兒,沒放讨人厭的香蔥。脆脆的外皮,淌着肉汁的餡兒,剛出鍋燙呼呼的,味道美好得讓人陶醉。

“好吃嗎?”井遲問。

“還用說,比水煮的好吃百倍。”她娴熟地紮起一個喂進他嘴裏,讓他自己嘗嘗。

她沒給井遲慢慢咬的機會,一整只煎餃塞得他腮幫子都鼓起來,艱難地咀嚼。

井遲的手機恰在這時響起來,是物業的人員回撥過來的電話,告知他一處電路燒壞了,目前正在聯系電工加緊搶修,預計兩小時可來電。

井遲回複:“知道了,謝謝。”

他把這消息轉述給寧蘇意,等她吃完,他接過盤子放在床頭櫃上,說:“睡吧,時間挺晚了,等來電了我就走。”

“那我睡了?”寧蘇意漱完口回來,打開臺燈的開關,這樣來電後燈會自動亮起。

井遲握住她一只手,讓她知道他一直在這裏,可以放心地睡去——在這死寂又空蕩的房間裏,不止她一人。

寧蘇意閉上眼睛,手指那處的溫度源源不斷,好似能夠催眠,她也不知自己何時産生的困意,竟有些混沌昏昧,像處在一個玻璃罩子裏。

兩個小時過去,時針已悄然指向淩晨一點,分針也已過半。臺燈無聲亮起,撒下昏黃的燈光。一躺一坐的兩個人影投映在牆壁上,仿佛一出缱绻的皮影戲,還未開場,是以靜止未動。

等了片刻,井遲動了動僵掉的手臂,關掉原先用來照明的電筒。

視線移到寧蘇意臉上,她素淨的臉頰過分白皙,發絲有些亂糟糟,一绺绺或散在枕上或窩在頸部。他很想幫她拂開,又唯恐将她吵醒,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最終,井遲輕輕抽走自己的手,見她始終沒醒,心裏一股“邪惡”念頭驅動,鬼使神差地俯下身。

嘴唇将要落在她額心,到底不忍亵渎,微微一錯身,貼在她發間親了一下。

門關上,他走下樓梯,床上寧蘇意眼皮顫了顫,将醒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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