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是屬于她的

溫璇和寧蘇意擦肩而過,一個走出電梯,一個走進電梯,再無任何多餘的交流,直到電梯門關閉。

溫璇駐足回頭,從光滑幹淨的金屬門上看見一張模糊的臉,是神色枯瘠的自己。

她捂住沾着血跡的手指,朝一樓大廳的櫃臺走去,問坐在櫃臺後面打呵欠的物業人員,附近哪裏有藥店。

物業人員告知她,小區裏頭就有兩家,給她指了個方向。

溫璇低聲道謝,轉身走出大廳,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她眯了眯眼,才發覺外面竟這樣寒氣逼人,連她的心髒也被凍住。

寧蘇意剛從室外回到屋裏,身上覆一層同樣的冷意。她先進浴室洗了個澡,驅趕困意,而後坐在梳妝臺前護膚、化妝。

眼線怎麽也畫不好,卸掉重畫三次,她心态終于有些崩潰,拿一根棉簽蘸取卸妝水,卸掉不滿意的眼線,将眼線筆掼在梳妝臺上,不再嘗試畫第四次。

寧蘇意拉開首飾櫃,挑出一對鑽石耳飾,對着鏡子穿進耳洞裏。

不知怎麽的,今天連耳墜也要跟她作對,戴好了左耳,右邊耳朵怎麽也戴不進去,針尖戳得她耳垂都疼了。

她有些洩氣,幹脆把另一只戴好的摘下來,換成另一對針尖更細的珍珠耳飾。

戴好後,寧蘇意輕舒口氣,起身去衣帽間換衣服。淺杏色的高領寬松毛衣,套米白色呢大衣,與大衣同色的西裝褲,棕色麂皮短靴,整一套淺色系的搭配,在冬日裏既顯得溫柔又大氣。

徐叔的電話這時候打進來,寧蘇意接起,說:“我收拾好了,馬上下來。”

沒時間吃早餐,她給梁穗發了條微信,讓她帶一份早餐到辦公室,普通的三明治和熱牛奶就可,不要咖啡。

寧蘇意提着包下樓,大概是跟溫璇犯沖,這一早上竟碰到她兩次。

這一次,是她準備出門,而溫璇從外面回來。

溫璇手裏捏一個小小的透明塑料袋,袋子上印着綠色的logo,無需細看就可辨認出,是小區裏一家藥店提供的塑料袋。寧蘇意曾在那裏面買過口罩和棉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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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碰上,溫璇心裏只怕比寧蘇意還要犯憷,朝她輕點一下頭就進了電梯,生怕她與自己說話。

然而她多慮了,寧蘇意只平淡地掠過一眼就走了。

溫璇乘電梯到十五樓,她出門時特意沒将門鎖上,此時輕輕一推,門就開了,有腳步聲從樓上傳下來。

井遲站在樓梯上,穿一套深藍格紋的棉質睡衣,臉上攜有宿醉後的倦色,更有兩分憔悴。瞧見溫璇還沒走,且穿着他的衣服,他的臉色一瞬間難看極了,音色冷厲:“你怎麽還在這兒?我昨天的話說得還不夠清楚?”

他的臉色是難看,而溫璇的臉色則是難堪。

他的話一剎間帶她回到昨晚。

淩晨三點多,就在這間屋子的樓梯上,也就是井遲現在站的地方。在她說出那樣一句“自薦枕席”的話後,井遲嗤笑一聲:“恐怕你搞錯了一點,我沒想忘了她。”

在這之後,他沉默了三秒,對自己也是對她說:“她這輩子不喜歡我,我就等下輩子、下下輩子。她不屬于我,我是屬于她的。”

他說:“你走吧。別叫我看不起你。”

說罷,不再看她一眼,井遲上了樓,回到房間洗澡睡覺。

溫璇一霎如墜深海,渾身僵冷乃至凝固,那種從頭到腳血液一寸寸涼掉的感覺,她這輩子沒體會過。

當年被人誣陷,差點露宿街頭的時候,她都還憋着股氣,沒眼下這般無力。

半晌,溫璇仰了仰頭,将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逼回去。

這一步,她邁出去了就沒想過往回退。她或許跟井遲一樣,他是一頭栽到寧蘇意那裏爬不起來,而她自己,對井遲又何嘗不是視死如歸的決然。

她始終相信,井遲有血有肉更有心,不會跟一塊沒有溫度的石頭一樣。

只要她用心去焐,總有一天能焐熱。

呆站許久,溫璇走下樓梯,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擱在膝頭,心裏念着井遲喝多了酒,又服用了過敏藥,而且寧蘇意走後,她看過那過敏藥的說明書,副作用是頭痛、乏力、興許還伴随胃腸道不适,諸如惡心、胃炎。

如若她一走了之,搞不好他遇到突發狀況,身邊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越往壞處設想,她越是無法抽身離開。

溫璇就勢躺在沙發上,借用井遲先前用過的毛毯對付幾個小時。

六點一刻,她被一條微信提示音吵醒,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條無關緊要的消息。她已然醒了,便沒再躺下去,起身到廚房熬粥。

不确定井遲何時會醒,她本來預計在他睡醒前,煮好一鍋粥就離開。

哪知淘米的時候,一掰開水龍頭,那原裝的噴頭突然掉落下來,滋了她一身的涼水,冷得她骨頭都似被針刺穿。

她手忙腳亂關掉水龍頭,費力将噴頭擰上去,沒留神,手指讓鋒利的接口處劃了一道頗深的兩厘米長的口子,鮮血直流。

溫璇心裏酸楚得要死,只得捺下難過的情緒,捂着流血的傷口,到處找醫藥箱——幸好昨晚寧蘇意把醫藥箱就放在客廳茶幾上,沒歸置回去。

偏偏她翻遍箱子裏每個角落,沒找到最常見的創可貼。

接二連三的倒黴事砸到她頭上,她都不确定這是不是昨夜刺傷寧蘇意所得的報應。

容不得她悲春傷秋,胡亂抽出幾張紙巾按住傷口,自顧取了一件井遲晾曬在陽臺上的衛衣,換下身上濕透的針織打底衫,穿上外套,出門去藥店。

這便有了樓下與寧蘇意撞見的詭異一幕。

兩人位置對調,她溫璇成了狼狽不堪的那一個,而寧蘇意一如往常風輕雲淡,無需做什麽就顯得高高在上。好似合該這世上的好物都堆到她面前,偏她理所當然,看也不看一眼,更別提珍惜。

溫璇買完創可貼,從藥店回來,心裏想着一會兒還得抽空去醫院打破傷風,一擡頭,卻與井遲的目光對上,看來她的粥不用煮了。

溫璇心境十足悲涼,嘴角微動,扯出一個淡到極點的笑容:“你過敏好點了嗎?用不用再吃一片藥?”

井遲皺起眉毛,扶着樓梯扶手下來,走到客廳。

不等他出聲趕人,溫璇就再次開口:“我擔心你出什麽意外,昨晚就沒離開,馬上,馬上就走了。抱歉,你的衣服是我未經允許擅自拿的,我的打底衫不小心被水打濕了,不能穿。你放心,衣服洗幹淨後我會還給你。還有,你那廚房洗菜池的水龍頭的噴頭松動了,我勉強擰上,估計還會掉,你用的時候當心一點。”

交代完這些,實在沒話說了,溫璇頓了頓,拿起沙發上的挎包出去,替他把門關上。

站在門外的走廊上,頭頂燈光昏暗,她輕輕碰了碰被劃傷的手指,這一刻,是真覺得心涼。

他應當沒發現她手受傷了,而她還在擔心,廚房流理臺上沾了血跡沒清理幹淨,好難堪。

——

寧蘇意到公司後,吃過梁穗帶來的早餐,困得眼皮直打架。因她近期服用安眠藥,戒斷了咖啡,連個提神醒腦的替代品都找不到。

強撐着處理完幾份緊要文件,她阖眼仰靠在椅背小憩,也就片刻,手機鈴聲響起來。

寧蘇意睜開眼,從辦公桌上拿起手機,走到落地窗邊接起。

她不意外穆景庭會打來這通電話,昨天他鄭重問出的那個問題,她還未來得及給出答案。

果然,穆景庭問了句她在做什麽,忙不忙,慢慢将話題引至那件事:“微博上的爆料我找人删除了,包括一些論壇上的帖子,也叫人去處理了。”頓了頓,他語氣再溫和不過,“那麽,你想好給我的答複了嗎?”

寧蘇意立在幾十層樓高的高空之中,有種搖搖欲墜之感,在他問出來的下一秒,答案卻異常堅定:“對不起,景庭哥,我不能答應你。”

她早先的計劃全部被打亂,未來要怎麽走,她也還在盤算。

穆景庭早就有所預感,倒也不是特別意外,依舊和煦溫潤的口吻,裹一絲笑意:“我能問問為什麽嗎?因為我可能不打算就這樣放棄。”

寧蘇意手貼上額頭,輕微感冒加上徹夜未眠,她腦筋委實有些轉不動,不想編一套謊言去敷衍他,然而真實原因,她亦說不出口。

進退兩難之際,穆景庭适時開口,似隔着電流洞穿她想法:“因為井遲的存在,叫你覺得為難?”

以她在辯論賽上展露的殺伐決斷的攻擊性,絕非猶豫不決那一類,能讓她如此糾結,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井遲。

她最是顧念他,比之井遲的三位親姐姐不遑多讓。

穆景庭沒逼迫她,給自己留足退路,也給她遞上臺階:“好,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麽做。後天我得去趟波士頓,歸期未定,可能年前都回不來。你照顧好自己。”

他沒直說就此作罷,也沒說繼續追求,便是給自己留的退路。

寧蘇意:“祝你一路平安,一切順利。再跟你道一聲歉,景庭哥,你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去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吧。”

穆景庭一時愕然,她這就是連後路都給他截斷了。

“酥酥,其實我……”

電腦響起一聲郵件通知音,寧蘇意怔了怔,跟他說了聲抱歉,挂斷電話,坐回去打開郵箱。

仔細閱讀完郵件,她點按回複框,飛快打字回過去,與對方約好會面的時間。

涉及慈善基金會的事,寧蘇意沒假手于他人,能自己做的就自己負責。

回完一封郵件,她稍稍坐了片刻,梁穗進來,站在辦公桌前,說:“樓下前臺給我打電話,說井先生過來了,要見您,但他沒有預約,您看……”

“讓他進來吧。”

寧蘇意覺得,自己還是得喝杯咖啡提提神,不然招架不住他。

井遲從未在工作場合工作時間找過她,他這會兒過來,想也知道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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