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你和井遲有沒有在談朋友
下午五點一刻,飛機準時降落在寧城機場。
魏思遠前來接機,他是直接從公司過來的,開的是傅明川那輛奧迪。下了車,先替他們打開後備箱,準備幫兩人放行李,才發現他們兩個四手空空,什麽也沒帶。
“井總,寧小姐。”魏思遠尴尬地打了聲招呼,合上後備箱,轉而拉開後座車門。
車子行駛在路上,井遲垂在腿邊的手摸索着,去抓寧蘇意的手。她拒絕,他不滿,繼續抓住她手指,被前座的椅背擋住,魏思遠從後視鏡裏也看不到什麽。
“井總,回雍翠樂府還是鐘鼎小區?”
“先去錦斓苑,再回雍翠樂府。”井遲說。
可以預見,回去定少不了讨老太太一頓批評,他已做好心理準備。
不過,老太太一向疼他,扮乖裝巧就能逃過一劫,只是少不得被她老人家說教好久,耳朵磨出繭子的那種老調重彈。
井遲嘆氣的聲音有點大,引起了寧蘇意的注意。她最懂他,只看一眼就明白他在煩憂什麽,說:“我回去也得挨頓罵,跑不了。”
同病相憐,井遲與她對視,笑了一下。
車子先開到錦斓苑,寧蘇意下車,與井遲告別。他卻一同從車上下來,站在車旁,眼神黏糊糊的,饴糖一般瞅着她,低聲問:“你什麽時候上班?”
“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得去公司,很多事等着我處理。”
如井遲所預想的那般,寧蘇意回到寧城就變成嚴以律己的寧總,只肯給自己留出一天休息時間。
還沒分別,井遲就覺出想念的滋味。
“後天周六,不休完周末兩天再回去?”他像只引誘人堕落的妖精,連語氣都藏着一絲難叫人拒絕的蠱惑。
可惜妾心似磐石,輕易撼動不得,拍拍他的臉:“你什麽時候見過老板雙休?”頓了頓,恩賜一個輕笑,“哦,你除外。”
井遲挫敗,眉梢都耷拉下來。
興許是聽見汽車輪胎的摩擦聲,許久不見人進來,邰淑英出了正廳,拾級而下,穿過院子前來。
“酥酥,小遲,站在那兒幹什麽,還不趕快進來。”邰淑英十足一個盼望飄蕩在外的子女歸家的老母親形象,翹首張望,目光熱切。
邰淑英露面,井遲不過去問候一聲顯得失禮,便跟寧蘇意一塊進了鐵栅門,到邰淑英跟前去,穩重地喚一聲:“阿姨好。”
邰淑英:“我中午接到你媽媽的電話,才知道你也去了桐花鄉,是去找酥酥的?”
井遲最會在長輩面前裝乖,個子高得像棵樹,在邰淑英面前卻低着頭,十分禮貌溫和的樣子,笑說:“是的,不大放心她一個人在偏僻山村裏,正好最近不忙,我就過去看看她,也好放心。”
邰淑英早先打消的念頭又滋滋冒出來,沖着他滿意一笑:“進屋再說吧,外頭熱。留下來吃頓晚飯,讓珍姨給你做紅燒魚。”
“不了,阿姨,我得回家一趟,奶奶在家等我。”
“對對對,老太太擔心你,是該看你一眼才放心。”邰淑英說,“那下回吧,下回再過來用餐。”
井遲滿口答應,最後瞄了眼寧蘇意,那一眼裏,飽含不舍的情緒,足足在她身上停留好幾秒。
發覺邰淑英在注視自己,井遲這才收回目光,轉身離開寧宅,坐上等候在門外的轎車。
母女倆攜手進屋,邰淑英拉着寧蘇意的胳膊好一通打量,說她瘦了、黑了、憔悴不少等等,每回離家後再歸家必念叨的內容。
寧蘇意學會了井遲那套,乖乖答應她會好好吃飯,争取早日養回來。
邰淑英一想起那天看到的新聞就心悸,果然還是罵了她一頓,說她年歲越大越不叫人省心雲雲。
寧蘇意也不反駁,向她保證以後絕不亂跑——先穩住她的情緒,滿足她的說教欲望,至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不遲。
邰淑英說完了正經的,見客廳無人,附在她耳邊,小聲問:“你跟我交個底,你和小遲有沒有在談朋友?我瞧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沒感情的,可他上次又那樣說,說什麽拿你當親姐姐,快把我搞糊塗了。”
寧蘇意心虛,斂下眼簾,呼吸急了幾分:“沒有的事,您別八卦了。”說完更加心虛了。
她應付完邰淑英,分別跟寧宗德和老爺子打了個招呼,上樓去洗澡,換上T恤短褲,把自己摔在暌違已久的大床上。
歇了一小時,珍姨過來叫她下去吃晚飯。
餐桌上多半是寧蘇意愛吃的菜,邰淑英一早吩咐珍姨做的,等她入座,又是給她盛湯又是給她夾菜。
寧蘇意碗裏堆成小山,直說自己吃不完。
對面坐着的正是寧屹揚,許久不見,他氣質越發沉郁,周身似罩着化不開的濃霧,一聲不吭地吃飯,連碗筷相碰發出的聲響都格外輕微。
寧蘇意都聽說了,他投資的生态農業,前期工程沒進行到一半就夭折了,一夜之間蒸發了幾千萬資産。
他不夾着尾巴做人,萬一再觸怒了老爺子,估計沒好果子吃。當然,依照爺爺偏心的程度,應當也不會過分苛刻對待他。
“蘇意,你那個什麽慈善基金會,是怎麽個形式?”寧老先生起了個話頭,飯桌上的氣氛便沒那麽沉悶。
寧蘇意斂了心思,耐心與他解釋,慈善基金會當初能夠順利創立起來,基本靠的是朋友關系,尤其穆景庭,因為從事影視行業,拉來不少明星公開募捐,資金周轉尚且正常。另外,專屬基金會的APP和PC做出來後,普通群衆也投入了一份力,每天都有人捐款,一元到千元不等……
寧老先生颔一颔首:“桐花鄉泥石流災害我也留意了,後續要是有需要,可從明晟那邊過賬。我看你做得很好。”
寧蘇意淡笑着應下來。
爺爺當初極力反對她創立慈善基金會,認定那是費財費力的事,只差說一句“吃力不讨好”。
現下改變态度,支持她以明晟的名義捐款,無非是發現能從中獲得利益,替明晟挽回折損的名聲,重獲人民群衆的信任。
她能想到的,寧屹揚又何嘗想不到。
他這邊投資鬧虧空,寧蘇意那邊組織慈善基金會的志願者前往災區救援,又捐物資又捐款,行事低調得很。要不是媒體拍到的視頻和照片流傳出來,無人知曉明晟制藥的寧總事事親力親為。
前線記者甚至采訪了當地災民,才知寧蘇意早一個多月前就只身抵達桐花鄉,考察當初捐建的希望小學是否投入正常使用,還給學生們捐贈書籍文具、給他們代課。
此事一經曝光,無數人稱頌寧總人美心善,定然不會做出制假藥的事。
這時候,明晟制藥的公關再出一把力,大面積渲染“假藥一案”實則是內部高層欺上瞞下,寧總确不知情——當初大多數人只關注案件本身,沒留意後續情況。
歌功頌德的風吹起來,明晟股價一天之內大幅上漲,不得不讓人感嘆,群衆的力量實屬恐怖,能摧毀一個企業,也能拯救一個企業。
至此,明晟徹底擺脫信任危機,獲得“良心企業”稱號。
寧老先生贊寧蘇意高瞻遠矚,可寧蘇意只在心裏冷笑,什麽高瞻遠矚,她根本沒想拿慈善一事做文章。
一頓飯吃得沒趣極了,寧蘇意肚子填了五六分飽就回了房間。
——
不知井遲是否算得上預言家,寧蘇意原定三號早晨去公司上班,臨出門,遇到前來找寧屹揚的畢兆雲。
幾個月不見,她整個人似退了繭的蝴蝶,渾身的氣場都不一樣了。
畢兆雲剪了短發,化了精致的妝容,穿一條法式方領的深藍格紋連衣裙,腰間系一條細細的黑色皮帶,一雙五公分左右的高跟涼鞋,臂彎挎着普通的手提包,身形肉眼可見的清減不少。
見到寧蘇意,她像是碰到老朋友,真誠微笑跟她打招呼:“蘇意,好久不見。”
寧蘇意不忙着出門,與她寒暄幾句,詢問近況。
恰好周六,寧昱安在家,聽到熟悉的說話聲,他從樓上跑下來,撲進畢兆雲懷裏:“媽,我好想你,你跑哪兒去了?”
怕是只有見到自己的兒子,畢兆雲才會卸下層層故作堅強的外殼,露出最為柔軟的一面。
她蹲下來,将寧昱安抱在懷裏,眼眶泛起熱淚,哽咽道:“媽媽也很想你。”
寧宗城不在家,片刻,除他以外的人都齊聚客廳,包括寧老先生,如此,寧蘇意自然沒法走掉。
畢兆雲擦掉眼淚,直視着寧屹揚,話語跟淬了毒的刀鋒一樣冷:“寧屹揚,你還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肯離婚?今天長輩都在這裏,我就想要個了斷。”
她從包裏拿出兩份打印好的離婚協議書,放在茶幾上,推到他面前:“我不要你的錢和物,只想要安安的撫養權。”
舊事重提,無異于揭寧屹揚的傷疤,正逢這幾日老爺子看他不順眼,畢兆雲此時前來,當如火上澆油。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聲音凄切:“我知道我做錯了,你能不能……”
“你的忏悔詞我已經聽得夠多了,不想再聽,麻煩你爽快一點。”
寧老先生皺了皺眉,從中勸說:“兆雲,可否給爺爺個面子?我已經叱責過屹揚,他絕不會再犯。你看,安安年紀還小,不能缺少父愛,你忍心看他沒有一個完整的童年?況且,你想過沒有,他跟着你離開這裏,再回到老家,如何能得到最好的教育?他如今學習進步,另學了鋼琴、繪畫、書法,将來必定能成大器。”
談判還是得老爺子來,他一語中的,直戳畢兆雲死穴。
畢兆雲咬着唇腔內的軟肉,直咬到嘗到血腥味為止。
她扭頭看向寧昱安,一字一頓詢問他的意願:“安安,你是想跟爸爸在一起,還是跟媽媽走。”
寧昱安早就吓哭了,因氣氛嚴肅壓抑,他不敢哭出聲,只默默垂淚,眼下被點到名字,淚眼汪汪地看着畢兆雲:“媽媽不能留下來嗎?”
畢兆雲心一下沉到底,只動搖了三秒,便又堅定冷然地說:“不能,媽媽必須和爸爸分開。”
寧昱安看了眼寧屹揚,又看了看畢兆雲,張嘴哭得更兇:“我不想離開這裏……媽媽能不能不要走?”
小孩子心性,不願搬出華美房屋,這裏有吃不完的零食和數不盡的玩具,他不想再回之前那個逼仄狹窄的房子住。
畢兆雲仰了仰頭,逼回眼淚:“好,安安既然想跟着爸爸,媽媽不強求你。”
她收回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書,直視寧老先生:“爺爺,容我還稱呼您一聲爺爺。婚我是一定要離的,我原本是想,哪怕帶走安安,您也不缺曾孫,如今安安不願離開,我也不要求那麽多。離婚協議我會找律師重新拟定,他日再登門叨擾。”
寧老先生一怔:“不缺曾孫,什麽意思?”
“您還不知道嗎?再過不久,您就要再添一位曾孫了。”
寧屹揚額角青筋顯露,厲聲斥道:“畢兆雲!你夠了,不就是要離婚嗎?我答應你就是了!”
畢兆雲冷笑一聲,只道,晚了。早這麽幹脆,她就不會把這些話抖出來。
寧老先生豈能覺察不到其中的貓膩,眯着眼看畢兆雲:“你說,怎麽回事?”
事情到這個地步,畢兆雲也豁出去了,從包裏拿出一沓照片,遞給老爺子看,“寧屹揚養在外邊的女人,孕肚高隆,再過幾月就要生了。”
敢貿然前來,畢兆雲就不會沒有任何準備,她讓人盯着寧屹揚,果然發現他溫潤外表下藏着顆腐爛的心,表面應承老爺子,會跟那個女人斷幹淨,實則将人圈養起來,還讓其懷了身孕。
他日孩子出生,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老爺子為人古板,怎會準許這種有辱門楣的事情宣揚出去。
畢兆雲想過,倘若寧屹揚痛痛快快答應離婚,她就此作罷。如若不然,她只能使出殺手锏,将拍到的證據亮出來,給他一記狠狠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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