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一案

朝花閉了閉眼,轉身看向活菩薩,“衛大人,您找他聊什麽?他有嫌疑是不是?”

衛大人趕緊擺手,“非也非也,蕭公子是找出了一些大驸馬的手函,交給下官比對字跡。”

朝花錯愕,衛大人見她一臉疑惑,背着手緩緩走向大門敞開的偏殿,“五公主不是想找老夫問大驸馬的案子嗎,請跟我來。”

此時偏殿中只有他一人,另外兩位同僚都下班了。

關于這一點,衛祀禮一直拿捏得很好,只要和其他官員同場辦公,他總是最後一個從官府離開的人。

朝花跟着衛大人走進去,進了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一套茶具擺放在窗邊醒目的位置,精致的黑瓷茶碗裏還剩下點茶漬。

衛大人招招手,讓她上前,烏木案幾的正中位置擺着一張由碎片拼貼,粘在一張淡黃色宣紙之上,碎紙上拼出了幾個字,“吾有罪”。

衛大人指着那張紙,沉聲道,“這是在大驸馬身邊發現的,已經對比過手跡,确實是顧清和的親筆字跡。”

顧清和,是大驸馬的名諱,他就是當朝丞相的長子,年齡二十八,正值壯年。

遺書?朝花蹙起眉,正想拿起那張紙仔細端詳,被衛大人眼疾手快奪了下來,“公主,這紙是我們拼了好久才複原的,要小心,小心。”

五公主仰頭望天,心裏翻了個白眼。

“衛大人,說這樁案子之前,我想問您另一件事。”

“公主請講。”

“聽說我母後之死,是您調查的。”

“正是,五公主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有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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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請講。”

“我母後被毒死時是在盛夏,誰會在大夏天做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羹?”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竟然難住了衛大人。他的嘴巴張了張,又合上,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方才出聲。

“公主,這個問題,可能只能去問孫娘娘了。”

朝花看了看衛大人布滿皺紋的眉眼,笑了笑,“可是死人不會說話。”

衛大人頗為動容,“公主,您可不能這樣說話。”

“衛大人,有些事,如果不想查,自然也就看不見聽不到了。”

話中蘊含的深意,聽得衛祀禮心頭一跳,再看看朝花粉嫩的小臉,又覺得不過是孩子氣的诳言,無需深究。

衛祀禮清了清喉嚨,“孫娘娘的案子,老臣已經盡力,如果公主有什麽不滿,也可去找聖上,重新開啓卷宗,再調查便是。”

朝花莞爾一笑,“衛大人,我和你說着玩的,十年了,我母後早就投胎了,還費什麽勁啊。”

孫娘娘的那樁舊案,和四公主母後的死一樣,充滿了蹊跷,只是眼下還沒到翻舊賬的時候。

“衛大人,和我說說大驸馬的案情吧,您年紀大了,坐着說。”

衛大人拿衣袖擦了擦汗,朝花喊侍女拿進來一張軟墊,鋪在凳子上,他向公主道了謝,緩緩坐下,把上月發生的第一案細細道來。

案發經過和之前知春之前所述的并沒有太大的出入,只不過多了一些細節。

大驸馬顧清和是丞相的長子,顧丞相對這個大兒子極為看重,加上他天資聰穎,自小就送入宮中陪伴公主讀書,和長公主是青梅竹馬,也算是在皇上眼皮下長大的。

他和長公主的結合就是水到渠成,所有人都沒有意外。

顧清和當了驸馬不能領官職,但文才韬略在朝臣中聞名,經常會在私下場合參與一些要事的商議,結交了不少官員,在百官中頗有聲望,大家都拿他和先前女帝的賢內助相比,也算是翹楚了。

他和長公主育有一兒一女,對兒女和藹可親,對妻子照顧備至,可謂完美男人的範本。

在案發當日,他被父兄叫回丞相府,當時和長公主說了是隔日再回宮,但不知為何深夜又回來了。

“丞相沒說為什麽大驸馬着急要回宮嗎?”朝花問道。

“丞相說,那日他們讨論的不過是一般的朝事,吃完晚飯,大驸馬就說要回宮。”

“那之前為何大驸馬又說要過夜?”

“這……那話是長公主轉述的,當時有婢女在場也聽見了。”

“那,大驸馬從丞相府離開,就直接回宮了麽?沒順道再……逛點啥?”

衛大人眼角的陳年老褶子抽動了一下,“并未。”

“哦,那您繼續說。”

大驸馬回宮的時候,月上柳梢頭,門口迎接的侍衛慌忙告訴他,長公主去了二公主宮裏說話,問大驸馬要不要去接長公主,大驸馬說不用,就自己獨自進了寝宮。

“這一段是侍衛說的?”

“正是。”

“那長公主是不是在二公主宮裏呢?”

“老臣問過二公主,二公主說确有此事。”

總之,大驸馬說不用驚動長公主,侍從還是去報了,長公主第二日一早趕回來,待宮人推開寝殿大門,就見一具屍身懸挂于大梁之上,早就斷了氣。

朝花本來想問為何長公主得知驸馬已經回宮,還是留宿在距離不遠的妹妹宮裏,一想,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

“那寝殿內的大梁距離地面多高?”

“這?”

“我就是想知道,大驸馬自己是不是能把自己挂上?”

“這,大驸馬身高七尺半,站在凳子上,還是綽綽有餘。”

“砍了一只手的情況也行?”

衛大人頓時噤聲,臉色沉了沉,“公主等老臣把所有案情都陳述完畢,再提問可好?”

朝花在心裏冷笑,這衛大人說話十分啰嗦,一句話要配上十幾個标點符號,翻來覆去說,等得她心焦。

腹诽歸腹诽,面上她還是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衛大人,我不問了,您慢慢說。”

茶盤上都是冷茶,她喚了寒梅,從外面端來了兩杯熱茶,奉上一盞給衛大人,大人風度翩翩地接過,抿了幾口茶湯,繼續啰嗦。

那具懸在大梁上的屍首,确定是大驸馬顧清和無誤,杵作驗過屍,右手被砍斷,死因是窒息。寝殿的地上散了若幹碎紙屑,上面有墨水筆跡,拼在一起就是朝花剛才看見的那三個字。

“吾有罪”。

有宮人作證,當夜驸馬進入寝殿後,并未傳喚任何人再入宮,當時夜深,也沒有喚人服侍就寝。

但這些不足為奇,顧清和常有徹夜通宵批閱文件的習慣,那一日他也從丞相府帶回一疊奏章,所以侍從并未起疑,中途也沒有進去打擾。

衛大人舒了一口氣,捋了捋白須,端起茶盅又飲了幾口。

朝花抿抿嘴,伸手做了個“請繼續講”的手勢。

“那屍身上有掙紮的痕跡,無法斷定是不是驸馬自缢後臨終之時,被其他什麽人砍斷了右手。

“又或者是,驸馬因負疚自斷右手,痛苦不已……”

朝花實在聽不下去了,“衛大人在現場可曾找到砍斷大驸馬右手的利器?”

“唔,并沒有。”

“那怎麽可能是大驸馬自己砍斷了自己的右手?難道疼得不夠厲害,還有閑心去藏刀?再說了,沒了右手,怎麽自挂東南枝?”

“嗯,公主所言極是。”

“只有一張紙,衛大人就認定驸馬是負疚自盡?”

“那紙上的筆跡确認是大驸馬的。”

“那也可以是兇手拿過來的啊?!”

朝花簡直要抓狂了,這個衛大人,憑什麽穩坐掌禁司主管大臣第一把交椅,憑他臉大嗎?

衛祀禮的面皮動了動,“這案子沒有人證,只能依靠這些物證。”

沒有人證,衛大人的意思是案發現場沒有第二人,朝花只覺得無語。

“請問衛大人,大驸馬是自缢身亡這個定論,您可呈報給了皇上?”

“尚未。”

“哦,為何?”

“因為,嗯,丞相大人不信大驸馬會自殺。”

朝花瞬間冷靜了下來,“丞相怎麽說?”

顧丞相根本不信兒子顧清和會自殺,連這張紙他都不信,聽聞事發後當即拍案而起,一品的霸氣肆意。

“吾兒一派正氣,胸懷大志,尚有妻兒老小,好端端地,怎麽會自殺?

“查,必須給我好好查!”

就這麽一句“好好查”,衛大人查了一個多月了也沒得出別的結論。

“按道理說,大驸馬不喊宮人服侍就寝,就說明他在裏面做些什麽,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

衛大人花白的胡子一翹一翹,煞有介事。

朝花看着他,“也可能他一進去就被埋伏在裏面的賊人殺害了。”

“卧房裏只有一塊血跡噴灑的痕跡,地面上滴落的血滴,正好延續到上吊的大梁下方。”

“那塊噴灑血跡的地方,是在何處。”

“床邊。”

床邊?朝花皺起眉,砍斷手的事,居然不是發生在大驸馬吊死之後?

她迅速在大腦裏勾勒了一幕,大驸馬在床邊被兇手斬斷右手,然後兇手将屍體擡到大梁上做成自缢的假象。

和後面兩樁案子一樣,并沒有人聽見大驸馬的呼救聲或者叫聲,所以,斬斷右手的時候,大驸馬已經死了?但死因分明是……因為上吊而窒息?難道大驸馬是先在別處吊死的?

“衛大人,院內無人當值,還是沒聽見聲音?”

“未聽見聲音。”

“衛大人,懸挂挂在大梁上吊住屍首的繩子是什麽?”

“是……一條內衣的腰帶。”

“是大驸馬的?”

“是……”

“大驸馬沒了右手,怎麽解下的腰帶。”

“也許是先解下的腰帶,再斷手。”

“您還是覺得他是自殺?”

“是,有那張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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