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知春死了

秦九的眼睛亮得驚人,慢慢地從口中吐出一個字形——

“咚咚咚——!!!”一道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外面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好像出了什麽大事,一派兵荒馬亂。

“公主,公主您在裏面嗎?!”說話的人聲音嘶啞。

朝花蹙起眉,聽着好像是霜葉的聲音,但是她怎麽回來了?

之前對于秦九提供的情報,朝花只采信一半,安排霜葉和寒梅暗中出宮,通過她們在宮外的人際網去輔以查證,還要兩三日才到她們返回宮中的時間。

還沒等她回過神,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群持刀的侍衛闖了進來,見她确實在房中,紛紛放下手中的長刀跪了下來,口中高呼着“請五公主恕罪”。

霜葉跟在後面也沖了進來,看見她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裏,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粗聲粗氣地,“公主,公主,您在,您在就好,知春姐姐她……”

怎麽?朝花臉色突變,甚至沒有注意到,秦九早就不在房裏了。她一把抓起霜葉的手,急促地問道:“知春怎麽了?”

“知春姐姐她,嗚嗚嗚……”

“你別哭啊!”朝花真急了,叫了起來。

為什麽霜葉哭得這麽傷心,就好像知春出了什麽意外。明明她們上午分開的時候,知春不過有些發燒而已。

“公主!”霜葉跪下了,一邊抽泣着,話也說得支離破碎,“知春姐姐她,她被人發現沉在碧花池裏了。”

耳朵裏嗡地一聲,朝花就什麽都聽不見了,只能看見霜葉的嘴一張一合的。鈍鈍地伸出手,眼前一黑,霜葉慌忙接住了她的手,就看她面無人色,渾身抖得厲害。

“你剛才說什麽?”她重重地喘着粗氣,之前逃脫追捕時的疲乏感忽然席卷了全身,大腿開始抽筋地疼,一時支撐不住,人挂在了霜葉的身上。

“公主,您沒事就好,寒梅很快也回宮了,我們會跟在您身邊的。”霜葉壓住了哭腔,她發覺朝花的身上到處都是泥點,腳上的繡花鞋也已經濕透了。

她佯裝鎮定,回頭想囑咐侍衛先退下,好讓公主換身幹淨的衣裳。

“你說什麽?!”朝花死死地拽着她的手,不讓她動,用盡力氣喊道,“你再說一次,知春怎麽了?”

霜葉終于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知春死了。

傍晚前內務司的宮人們忙着清理路面上的積水和泥濘,當一些宮女把池邊的落葉掃進碧花池的時候,忽然有人發覺在落葉之下若隐若現一塊淺綠色的織物,便撥開葉子,發現了一具溺死的女屍。

那女子身着女官的服飾,身上佩戴的飾物顯示是栖霞宮的宮人。

“她們根據腰牌,就認出了……那是知春姐姐,內務司跑來問話的時候,這才發現公主您也沒有回宮,大家都慌了,就把我喊了回來。我在回來的路上聽說,皇上得知您不見了,勃然大怒,讓侍衛在宮中到處搜查……”

霜葉沒說完,害怕地看着朝花,她的臉色太難看了。“公主,您先換件衣服,您告訴我,出了什麽事,怎麽……”

“我沒事。”朝花極快地打斷了,“你……去看過屍首了?”用力緊握雙拳,只有這樣,她才不會發抖。

霜葉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輕輕點點頭,說起來,這是朝花第一次看見她哭。

朝花頹然地跌坐在床上,聲音嘶啞,“我想去看一下,萬一不是她,是你看錯了……”

霜葉咬住嘴唇,默默地搖頭。

從死亡到屍體被發現的時間并不久,很容易就能辨認出是知春,她的口中滿是淤泥,嘴唇青紫,雙眼怒睜。

“我不信……”朝花無力地閉上眼,胸口有什麽東西要沖出來,疼得她只想蜷縮起身子。

“公……”霜葉着急地扶住,她的唇慘無人色。

六月的天氣,卻讓人冷得發顫。

“咳咳,聖上差奴婢來問,朝花公主一切可好?”

一炷香的功夫,內務總管奉谕旨而來,站着敞開的栖霞宮門外,一臉關切地注視着朝花。見她擡起頭,趕緊跪下行禮。

“皇上擔心公主,特意讓奴婢來探望公主。”

霜葉攙着她站了起來,慢慢靠近了門口,口中謝了恩。

“皇上因要務纏身,沒辦法來看公主,公主如無大礙,奴婢這就回去回話,免得皇上挂心……”

“我有問題!”

朝花喊了出來,她神情木然,瞳孔卻又黑又大,有些吓人。

“我在禦書房外被假扮成宮人的歹徒劫走,我的女官知春慘遭殺害,青天白日,天子腳下,什麽人膽子如此之大?!”

內務總管被她這幅樣子吓得一激靈,當即跪了下來,“我這就通知掌禁司,讓衛大人……”

“不!”朝花怒目相向,“讓張大人過來!”

內務總管倉皇失措地離開了栖霞宮,朝花被抽掉了最後一絲氣力,癱倒在霜葉身上。

一群宮女圍了上來,幫她換上了幹淨衣服,又把她扶上床榻。看着她腳踝上交錯的劃痕,霜葉心疼,又怕說話刺激到她,只得一言不發地敷上藥膏。

“霜葉。”

“是,公主。”

“是我錯了。”

“啊?”

“上次有賊人闖入寝宮,迷昏了寒梅她們,我攔着沒讓你們報案。”

“……”

“是我錯了,就是宮裏的人做的!這次來接我的人,明明就是宮裏的侍女和侍衛們。”

“什麽?!”

朝花閉上眼睛,她的身體明明很累,大腦卻在瘋狂地叫嚣着。

須臾之後,她閉上眼睛,“我累了,我想休息,如果張大人來了,你再喊我。”眼淚順着手指縫無聲地流了下來。

霜葉點點頭,悄然地退了出去。

朝花的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叫,怪她,都怪她,她早就覺得這幾案存在着一個重大的疑點,卻遲遲沒有動手調查。

方才秦九不經意地提到宮人們也被蒼耳這個情報組織收買,成為販賣情報的兼職耳目,才提醒她又想了起來。

這些案子裏,宮人們的口徑非常一致,堅稱無人進入驸馬所在的房間,也沒有聽見任何異動。

第一案裏溫晔自殺前認了罪,朝花設想過一個可能,這幾案都有一個被控制的“溫晔”,幫助幕後之人完成殺人計劃,再砍斷手腳或者頭顱,故弄玄虛。因為只有死者身邊之人,才能準确地覺察到案發當時驸馬身邊沒有人。

那晚栖霞宮的宮女們被迷暈,也是同理。

雖說掌禁司的大人們也想到了這一點,開始着手調查三位公主的宮人,但由外人來查,終究是慢一步。朝花只怪自己掉以輕心,為什麽不在當時就開始查,如果能早一點……

今天在禦書房門口來接她的轎子,她沒有起任何疑心,就是因為那轎子确實是她宮裏的配置。那名侍女和幾名轎夫的穿着打扮,也是她宮裏的樣式。

如果是皇宮之外的人犯案,絕不會做得這麽滴水不漏。知春為人穩重,也只會是被相識之人騙走,一時不慎才慘遭了毒手。

一想起那個名字,胸口痛得好像要裂開一樣。

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抽泣,哭着哭着,鬓角的發絲完全被淚水打濕,鼻子也堵上了,憋着特別難受,眼淚也流不出來了,眼睛好疼,頭也疼。

房間裏安安靜靜,霜葉走之前給她點上了安神的熏香,那味道有點像小時侯用的六神花露水。

她感覺得到,身邊好像一直站着一個人,應該是霜葉不放心,又偷偷跑回來了。

她甕聲甕氣地說道,“霜葉,幫我拿塊帕子。”

一塊雪白的帕子遞到她手上,她擤了擤鼻涕,擦了擦眼淚,又有一塊帕子遞了過來,她接過蓋在臉上。

帕子上又出現了兩個濕漉漉的圓圈。

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在她耳畔響起。

朝花一把扯下帕子,不敢相信地看着身邊的蕭琰。

“你?!”剎那間,滿腔的委屈和恐懼一起湧上心頭,鼻頭一酸,幹涸的眼眶忽然又熱了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扁了扁嘴,一句話也說不出話,鼻子一抽一抽的。

蕭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把她擁在懷裏,“你沒事就好。“他還穿着灰色的囚衣,頭發也是亂的,身上帶着天牢裏潮濕陰暗的氣味。

朝花把頭埋在他的懷中,雙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他的脊背,緊緊抱着,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都是我不好,我害了知春。

“嗚嗚嗚嗚嗚,我真是太笨了,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

“嗚嗚嗚嗚嗚嗚……”

蕭琰也不說話,就靜靜地抱着她,時不時像撸貓一樣摸摸她的頭發。

眼淚已經流幹了,她翻來覆去就說着這幾句,嗓子啞的再說不出來話了,因為缺氧頭開始暈,漸漸地躺在蕭琰的懷裏睡着了。

靈臺上又聚起了濃濃的黑霧,她立于黑暗之中,好像聽見了知春喊她的聲音,還有那熟悉的笑聲。

“知春!知春!”她大叫着,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想挪動步子,腳下沉重完全擡不起腳,她鼻子一酸,又想哭。

那簇淡淡的紅光又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這次離得特別近,她仿佛看見紅光裏有個極模糊的人影。

“記住,你要查出真相,當年的真相。”

那聲音回響在腦海中,她又累又乏,處在火山爆發的邊緣,“查什麽真相!真相對我有什麽用!知春她死了呀,她死了……”

“查出真相。”

她猛然擡頭,這個聲音是知春的!

那道紅光旁邊有一個小小的白色光圈,聲音從那裏傳過來,“請你查出真相,為我報仇。”

朝花渾身一凜,這是知春的魂魄嗎?心髒抽動起來,“好,我答應你。”嘴唇動了動,那道光圈似乎聽見了,輕飄飄地向着遠方飄了過去,很快就被黑暗吞沒了。

“記住,你要查出真相,所有的真相。”

那道紅光逐漸地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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