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太原(一)
裴元回來的時候,白術還沒有抄完。他把抄好的那部分折了幾折壓在點心盤子底下,向三七打了個眼色,拿起原稿和裴元去見代理掌門僧一行。
工聖僧一行雖是佛教高僧,卻還精通奇門雜學,萬花谷中的無數機關,都是他的手筆。他慣常出門游歷,行蹤不定,但因他答應了谷主東方宇軒的請托,一年之中總有大部分時間呆在萬花谷傳道授業。
他翻了翻司徒一一的日記和圖譜,回手将紙稿放進背簍裏。早些年司徒一一常常找他比鬥,雖然次次落敗,其中的很多奇思妙想卻給了他不小的啓發。若不計較司徒一一那狹窄的心胸,可以說司徒一一也算得上是個妙人。
“掌門,我去天工坊查探了一番,那裏面的機關都被毀得很徹底,雖說天工坊裏的機關都是初級機關,但是那人能繞過萬花迎客使到達天工坊,說明那人功夫很不錯。”裴元遞上一個從天工坊撿來的零件碎片。
僧一行摸了摸零件斷口:“萬花谷本就歡迎各門各派的俠士前來切磋交流,天工坊的那些機關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既然沒有丢東西,這件事也不值得太過挂懷。我過幾日要出谷前往龍門荒漠見幾位老友,你傳話給老孫,叫他注意一點。”
裴元應了,同白術一起向僧一行告辭,又去了摘星樓下層,将僧一行要出行的消息禀告了孫思邈。孫思邈已有将近一個月沒有見到白術,便考問了白術的功課,都得到滿意的答案後,捋着胡須笑問道:“為師聽你大師兄說,你的針法精進了不少,拿嘯猿練針真的管用?”
“……”白術僵着臉笑了笑,“徒兒也不知道,還沒在人身上試過。”
“也是。”孫思邈點了點頭,“這樣看來,你在谷裏的進境倒是比在外面的時候還要慢了些。我記得過些日子之岚要去太原游歷,你跟她一起去吧。多看多想多動手,學到的就會更多。”
“是,師父。我會盡我所能,堅決不給大師姐幫倒忙。”白術表了決心,又問了幾個問題,之後便和裴元一道回了落星湖。
白術回到自己房裏,三七果然已經不見了蹤影。桌上落了不少點心碎末,雞小蒙在旁邊抱着肚子睡覺。
白術坐到桌邊,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用手指捅了捅雞小蒙鼓鼓的小肚子:“三七呢?”
『系統』雞小蒙:走了啊,你走了沒多久他就走了叽~~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白術倒是沒覺得失望,他趁着天色還沒黑,出門去和賣菜的大嬸買了幾份桂花,蹲到竈邊蒸包子去了。
隔天谷之岚就來找他,兩人簡單收拾了行囊,潇灑地騎上大雕離開。
“小師弟,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年前你還趴在雕背上哆哆嗦嗦呢,現在都能挺着腰杆坐着了。”長路漫漫,兩人閑來無事,谷之岚就逗逗白術。
“大師姐,你先別說我,先前我出門的時候,大師兄可是特意叮囑我了,讓我看好你,決不能讓什麽臭道士鑽了空子。”白術在“臭道士”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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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之岚臉色微紅,不再調侃白術了。她和白術嘴裏的“臭道士”祁進已經暗定終身,此次出谷,兩人早已定好見面地點。現在被白術三言兩語說中心事,心中羞澀又甜蜜。
雕行神速,兩人不過幾日的行程就到了太原。太原并沒有發起什麽疫病,只是流民太多,遷徙之中難免頭痛腦熱,患病在身,這些小病總是得不到及時治療,時間一長就成了大病。他們兩個此番前來太原,便是要醫治這些流民的病症。
說起來白術在那些嘯猿身上紮的針還真沒白紮,此次出診,認穴認得十分精準,下手又穩又快,再不複先前紮三七時十針九不準的樣子,讓谷之岚連連稱贊,甚至寫了封信将這件事情禀報師父,建議今後師弟師妹們都可以這麽練針,讓白術哭笑不得之餘,對那些嘯猿同情不已。
流民們的病,不論是頭痛發熱還是扭了腳脖子,摔了尾椎骨,都是很好治療的。診病的閑暇中,谷之岚往往跑去和祁進幽會,而白術則去太原城中買些烹饪、縫紉的秘方練手藝。
這日,白術逛得累了,随意走進一間酒樓歇腳吃飯,等菜的間隙裏,不經意間掃到了斜對面坐着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靠窗而坐,一身白衣潔淨如雪,鬓發高束,意态風流。無論是夾菜入口還是飲酒入喉,做起來都十分賞心悅目。
白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人卻像感應到了白術的目光一般,面上帶了幾分疑惑看過來。兩人這一照面不打緊,白術還沒來得及贊嘆這公子哥的好相貌,就被他頭頂上那串長長長長的“失明”debuff吓得不輕。
那公子哥見白術對着他發愣,不發一語,不由更是疑惑,問道:“這位公子一直看着在下,莫非在下有何處不妥?”
他的眼睛直視白術,面部表情以及語氣都十分自然,若不是看到了那串過長的debuff,白術絕不會相信眼前這個人根本什麽都看不見。
他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那公子哥的眼睛,發現那眼睛的瞳孔真的渙散着沒有焦距,才答道:“并無不妥,我只是看了半天也不敢相信,閣下竟然……”
直接說出“失明”顯然十分失禮,是以白術及時止住了話頭。但那公子哥聽出了白術未盡的話語中表達的意思,微微一笑,道:“這位公子還是第一個能一眼看出在下目不能視的,真是好眼光。可是在下哪個地方露了破綻?”
沒有破綻。白術內心對這公子哥十分欽佩,道:“閣下并沒有任何破綻,只是我身為醫者,過于敏感了。醫理講究望聞問切,我不請自望,還請閣下不要責怪我的冒犯。”
那公子哥聽白術說是“望出來”的,臉上滑過一絲喜色,他兩步走到白術這一桌,施了個禮,道:“在下因病失明已久,請遍名醫卻不見絲毫起色,不知這位大夫可有對策?”
白術假意給他把了把脈,問道:“卻不知閣下何時失明?”
那公子哥答道:“我幼時體弱,三歲時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便瞎了。這十多年來,我父親請遍名醫,可就連北方聲名赫赫的王雨軒、南方久經贊譽的張簡齋都束手無策。”
白術聽那公子哥提及王雨軒的名字,咽了咽口水,一時不知道該說能治還是不能治,但轉念想到這公子哥年紀尚輕,被一個眼疾消磨了不知道多少雄心壯志,心下不忍,道:“三歲失明,今日來治,要花不少工夫。”
那公子哥聞言,語氣裏帶了一絲焦灼:“真的能治?要治多久?”
白術默默數了數公子哥腦袋頂上的debuff個數,答道:“兩三個月吧。今天就可以開始治療,要在這裏嗎?”
那公子哥顯然沒料到白術會如此輕率地選擇施診地點,愣了愣,笑道:“這裏自然不行。和大夫你聊了半天,卻未互通姓名,真是失禮了。在下原随雲,家父是‘無争山莊’的莊主,原東園。”
“原來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少主人,失敬失敬。”白術幼時聽薛衣人提及過無争山莊,聽得原随雲的自我介紹,不禁心裏暗暗嘀咕,這要是沒治好,保不齊要丢了小命。
三百年前,原青谷建“無争山莊”于太原之西,這“無争”二字,并非是他自取,而是天下武林豪傑的賀號。因為當時天下沒有一人可與原青谷一争之長短。及至這一輩的山莊主人原東園,據說也是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測。薛衣人心心念念能與原東園比試一番,奈何原東園早就閉門謝客,讓薛衣人難償夙願,常常念叨給兒女聽,引為憾事。
“我叫薛白術,幼時蒙王雨軒大夫啓蒙,後拜在青岩萬花谷藥聖孫思邈門下。”白術并未提及薛家莊與薛衣人,畢竟他需要別人認同的是醫術,而不是身份。
原随雲先聽白術提及王雨軒,稍有尴尬,因為他之前說了王雨軒也束手無策,後聽白術提到萬花谷、孫思邈,登時笑逐顏開,若不是眼睛已不由他控制,只怕要雙目放光:“原來是藥聖門下,薛大夫真是年少有為。”
原随雲自然聽出了白術年紀不大,先前搭話也多為試探。他雖然只有十七八歲,城府卻不止七八十歲,自認看人從未出錯。今日一耳朵搭上白術,覺得十分合算。他早就聽聞過萬花谷的善名,孫思邈的名號更是如雷貫耳,可惜萬花谷中人向來不問江湖中事,除了與之交好的幾大門派,其他人即便得以前去拜訪,也難請動谷中之人,何況萬花谷中的杏林弟子向來随性,往往哪裏百姓受苦便往哪裏去,從不關心名門望族,原随雲雖然動過孫思邈的心思,卻始終沒想出怎樣央得孫思邈出手。他萬萬沒想到只是谷中的一個小小弟子,年紀如白術這般年輕,竟也能治療他這失明之症。若這是真的,他可要對萬花谷重新估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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