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薛家(二)
白術消除最後一個“失明”debuff的時候,心裏也是有些緊張的,他收好針,看向原随雲的眼光帶了一點期待。
原随雲倒是十分淡定,他這幾日已經能夠看到東西,只不過看到的一切都帶着重影。今天白術這幾針下去,他明顯感覺到了不同。
他迎着白術的目光看回去,看到了漂浮在他倆之間的微塵,看清了白術濃黑的眉與明亮的眼睛。
從一片黑暗返回到毫無瑕疵的光明。原随雲胸中積郁了十幾年的怨氣終于得以吐出。
他三歲失明,即便在那之後并未自怨自艾,而是勤勉自立,活得和正常人無異,可人們提起他、看到他時語氣中的惋惜仍是令他覺得刺痛。他能想象出人們在用多麽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也許,那些目光中還夾雜着譏嘲和得意。他這麽多年費盡心思,用盡心機,一切布置都要小心再小心,而之所以會遇到這麽多阻礙,“失明”兩個字就是最大的原因。
現在,他重又回到了光明之中。
原随雲定定看了白術幾秒,勾起唇笑了。他想象過很多次白術的樣貌,卻沒有一次如親眼所見這般遂他心意。無論是又長又直的黑發還是神氣內斂的鳳目,都十分貼合白術給人的溫柔感覺。
“原來你的眼睛是棕色的。”原随雲道,一句話證明白術的治療已經到位,他的眼疾已經康複。
“看得清了?那我真是幸不辱命。”白術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皺,“我準備明天就動身回松江府,少莊主還有何吩咐?”
“那麽快就走?”原随雲輕嘆,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盒子遞給白術,“診金我爹已經備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少莊主出手,想必是極好的東西,我就收下了。”白術也不客氣,拿過盒子揣進兜裏就要告辭。
“只是莊子裏用不到的溫補藥草,我想着你叔叔病了這麽久,身體肯定需要調理,我幫不上多大的忙,只能送點藥表表心意了。”原随雲說着,送白術出門。
“那就多謝少莊主了。少莊主止步。”
兩人就此告別,白術走出了很遠還能感覺到原随雲膠着在他身上的視線。他摸了摸兜裏的盒子,越發佩服起原随雲的心機。
隔日他坐着大雕往松江府飛,晝行夜伏了十天左右,終于到了松江府的地界。
他從城裏下了雕,信步往城郊的家裏走。他自八歲時離家,如今已經過去了八年多,松江府和他記憶中的樣子有了很大的不同,至少街角上賣小吃的攤販都是些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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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着走着,便覺得身後有人跟着他。他既沒有結過仇家,又多年未回松江府,自覺不會惹到什麽厲害角色,便不去注意跟蹤的人,繼續往家走。
哪想他不理身後人,身後人反倒到了他的身邊,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你是不是薛白術?”拉他的是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細皮白肉的,長相十分英俊。
白術多看了少年兩眼,又掃過少年腰間挂着的小算盤,擡手拍了一下少年的腦袋:“這麽多年沒見大哥,怎麽這麽沒大沒小?”
“哥?”少年委屈地揉了揉腦袋,臉上又浮出得意的神色來,“我果然沒認錯。”
“哦?說說你怎麽認出我來的。”白術多年沒見弟弟薛斌,若不是薛斌腰上挂着他早年送給薛斌的算盤,他根本認不出來。每次寫家書的時候他也會提及弟弟妹妹,問及他們的近況,甚至寄些好玩的東西回去,偶爾薛斌和薛紅紅也會給他寫信,只是筆墨交流了這麽多,一面也未曾相見。
“很簡單啊,你不是在信中提及過萬花谷的門派服裝嗎?何況你眼睛長得那麽像娘,其他地方長得那麽像爹。順着這條路走,只能到薛家莊。”薛斌洋洋自得。
“還挺聰明。”白術誇獎道。
“那是當然,不然怎麽養得起咱家上上下下那麽多口人?”薛斌開始掐手指,“娘和姐姐的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下面的小厮丫鬟看門大爺也不能苛待,他們都只進不出,只有我有既進又出的辦法,我只好看好家裏的店鋪,管好家裏的生意,以免他們受了委屈。”
“辛苦你了。不過小斌你從小就有經商的天賦,就算十個大哥也比不上你。”白術繼續誇獎。薛衣人心下無塵,不問世事,肯定不會管家裏還有沒有米吃,薛笑人沒瘋之前倒是有幾分本事,瘋了以後就指望不上了。真是得虧薛斌撐起門庭。
兩人說着說着就走到了家門口,薛家莊倒是沒什麽變化,仍是那麽幹淨整潔。
薛夫人聽管家來報大少爺回來了,急忙上下打點安排,及至傍晚,一家人坐到一起吃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阖家團圓。不,還不能說是阖家團圓,薛笑人不知瘋癫到哪裏去了,并未在家。
白術疑惑,問起為何沒人管薛笑人,薛斌答道:“哥,你不知道寶叔有多能折騰,爹不讓把寶叔綁起來,可寶叔雖然瘋了,一身功夫半點沒忘,就算十個大漢也不夠他練手的。他又不認人,每次我湊到他近前他都往我臉上塗胭脂,不高興了就打我。他那一拳,我這身板根本扛不住。久而久之,見他跑出去也能自己回來,我們就不再拘着他了。”
薛衣人聽着薛斌的話,臉色越來越不好看。薛笑人是他心中的一個隐痛,每次見到薛笑人瘋瘋癫癫的樣子,他就難受得緊。他不敢多見薛笑人,心中卻挂牽着他。他本講求食不言寝不語,今天破天荒地沒有呵斥薛斌的多話,自己也開了金口:“術兒,你能不能治寶寶的病?”
“爹,這個要等我見到寶叔才行。”白術不敢誇大,“若是治不好,我打算把寶叔帶到萬花谷,求師父出手。”
薛衣人嘆了口氣:“也好,吃飯吧。”
一家人遂不再多言。
飯後,白術自覺地留在原地,和薛夫人、薛斌和薛紅紅敘舊,沒想到薛衣人也留了下來,而且談起了白術的婚事。
白術心中千百個不樂意,面上卻不敢表露。他向來講究一招制敵,現在他對施家莊半點了解都沒有,想反駁薛衣人都找不到由頭。
等到說到下聘的日子、要發請帖的親朋,白術挺不住了,面上露出十分明顯的疲态。薛夫人注意到了,立刻打住了話頭,讓白術下去休息。
此時入夜已深,白術想到薛笑人,腳下方向一變,向薛笑人住的院落走去。說實話,他挺期待見到薛笑人頭頂上的debuff的。
薛笑人住的院落在整個薛家莊的最西邊,是薛家莊最為幽靜的一角。白術走到院門前,發現門邊積了半指厚的落葉,微微皺起了眉。院裏沒有光亮,不知薛笑人是睡了還是根本尚未回來。白術一個扶搖直上越過院牆,走到薛笑人的房門前向屋裏看。院裏四處都是落葉,顯得院子一片破敗。窗紙破了幾個洞,向屋裏漏着涼風。屋子裏沒有人,借着微薄的月光,依稀可見被扔得四處都是的雜物。
怎麽還沒回來?白術心下疑惑,又将院子掃視了一遍,想了想,提氣翻出薛家莊,在薛家莊附近搜索起來。說來松江府的三大勢力——薛家莊、施家莊、擲杯山莊,都在松江府城郊,其中施家莊離薛家莊近些,擲杯山莊離薛家莊遠些。
白術搜了附近的小樹林和小溪邊上,都沒有發現薛笑人的蹤跡,幹脆跑去施家莊一探究竟。
施家莊規模不小,只比薛家莊小上一圈,莊內亭臺樓閣樣樣俱全。莊主施孝廉自認為是風雅之士,喜好舞文弄墨,其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上名頭不小,人送綽號“金弓銀彈”。
提起施家莊,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施家莊的另一個名字“獅吼莊”,卻是人盡皆知。之所以有這外號,是因為這施孝廉極怕老婆,他一個不會拳腳的書生在武功高強的夫人面前,完全強硬不起來。白術猜想他家女兒也是練了獅吼功的人物。
白術進了施家莊,在施家莊的房檐上走,想着哪裏會有施家的把柄,又想着薛笑人會不會就在施家莊裏。正想着,就見院中假山裏閃出了一個衣衫淩亂的男子。他本沒在意,哪想接着假山裏又閃出了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那婦人年紀約有五十歲,穿金戴銀,臉上厚厚的脂粉花了不少,眼角眉梢還留有媚态。
白術眯了眯眼,瞧着那個男子隐沒在了院子的黑暗裏,又瞧着這婦人一步三扭地向前走。他跟在婦人身後,直覺覺得這該是施家莊的女主人——花金弓。
不知道女主人半夜偷情算不算失德,能不能讓薛衣人放棄這門親事。白術一路跟着那婦人,到了另一個院落。
只聽那婦人亮了一嗓子:“天殺的,還不去給我倒洗腳水?”
房裏立刻有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跑了出來,彎腰扶住婦人的胳膊,連聲喊着“夫人”将婦人引進了屋。
白術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正待去別處看看,就被一個人捂住了嘴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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