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薛家(三)
花金弓的慘死沒過多久就街頭巷尾人盡皆知。她的死相辨識度太高,一望而知是“中原一點紅”的手筆,而能和死亡時間對上號的前去施家莊拜訪過的人,只有白術一個。不知內情的人們自然而然地将白術和“中原一點紅”畫上了等號。
到了當天傍晚,薛家一家人圍坐吃晚飯的時候,薛衣人發話了:“術兒,你今天可是去了施家莊?”
白術點頭:“是。孩兒帶了幾樣禮物,登門去講退親的事情。”
“那……施夫人花金弓,可是你殺的?”薛衣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細長的鳳目中閃過精光。他聽說了花金弓的死狀之後,曾悄悄潛進施家莊察看,那傷口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只有那麽一點,就像一顆嫣紅的朱砂痣,嵌在花金弓喉間。薛衣人只是看着這傷口,就能推演出那鋒利的劍尖是劃過何種軌跡刺入花金弓喉嚨的。這麽幹淨利落的手法,實在值得贊嘆。若真是自家長子所為,他不但不會責怪,還覺得老懷甚慰,定然不再讓長子學醫,一心教予長子劍術。
“施夫人并非孩兒所殺,卻與孩兒脫不了幹系。今日孩兒上門退親,施夫人不但不允,還欲出手傷人,羞辱孩兒,孩兒的一個好友恰好也在,不忿出手,卻不想殺了施夫人。”白術摸不清薛衣人意欲何為,盡量将事實闡述得客觀合理。
“你那朋友就是中原一點紅?”薛衣人聽白術否認,心中熱忱熄了大半。這幾年他是真覺出自己老了,總想有個人能繼承自己的衣缽。先前他還有個胞弟能夠寄望,哪想世事難料,薛笑人變得瘋瘋癫癫。
“是。”白術也多少聽到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對薛衣人說出三七身份這件事并沒覺得意外。
“劍法不錯,可惜是個殺手。”薛衣人頗為遺憾,“人正劍正,人邪劍邪,若他劍劍為自己而出,劍心通明,前途不可限量,可他受人雇傭,為財出劍,終有一日劍噬其心,自取滅亡。”
“爹,他也不是自願當殺手的。”白術心中一滞,對薛衣人的話莫名的感到不爽,“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餓得皮包骨,現在也是才長開骨架子。人人活着都不容易,不是誰生來都能像我們家這樣衣食無憂的。”
“哥,你可千萬別這麽說。”薛斌趕緊咽下嘴裏的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咱家現在也不是衣食無憂,我都要累死了才能保證一家子吃飽喝足。那些商人都大大地狡猾,從他們手裏盈利就跟從鐵公雞身上拔毛一樣,累!”
“知道你辛苦。”薛夫人被薛斌皺成一團的小臉逗笑,給薛斌夾了一只雞腿。
話題就此岔開,薛衣人沒再提中原一點紅,白術也沒再跟自家便宜老爹辯論。
一家人對花金弓的死都表現得十分平靜。
無論過程怎樣,和施家的親事算是退了。白術了卻一樁心事,開始專心去抓薛笑人的病情。奈何薛笑人神出鬼沒,有時候整晚都不着家,有時候整天在家卻瘋瘋癫癫的不讓人近身,白術偶爾給他紮上幾針,都怕他突然掙動,把針折在身體裏面。
薛笑人擺明了非暴力不合作,而以白術的身手,就算使出暴力也制服不了薛笑人。白術看不到薛笑人的debuff,也就不知道治療是否有成效。不給薛衣人個準話,他又不好意思請薛衣人來協助治療。事情陷入僵持,白術覺得每天都身心俱疲。
這樣過了兩三天,白術得了空去了松江府城裏。他總是在薛笑人房裏守株待兔,已經好幾天沒有出門了。和煦的陽光照到身上,才讓他灰敗的心情明朗了些。都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他家是家有一瘋如有一坑,還是深不見底的那種,掉進去就被摔個鼻青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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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嘆息一聲,記起要做給三七的那個發箍,進了城直奔鐵匠鋪子,湊齊了原料就開始打磨。
街坊巷裏都傳遍了白術就是“中原一點紅”,但大多數人都沒見過白術的樣子,是以那個鐵匠大叔見到白術,并沒有吓得驚慌失措,反而在旁邊指點了一番。
鐵匠大叔打造的,向來是鍋子盆子鏟子等日用之物,今日見白術打造發箍,可算開了眼界。
這廂白術仔仔細細地鍛造着發箍,薛家莊裏卻是來了不速之客。
三七殺人下手太有特色,但凡任務中沒提及要帶回人頭或要毀屍滅跡的,被殺的人都是一個死法,被害者家屬只知道中原一點紅的鼎鼎大名,卻不知道中原一點紅的根基在哪。如今江湖上盛傳白術就是中原一點紅,那些想要報仇的人就找上門來。
這些人倒不是光聽流言便赳結到了一起,人們相信白術就是中原一點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出于白術是薛衣人的兒子。老子的劍法當世無雙,兒子出劍殺人只見一點血也就順理成章了。
他們把所有的苦主都聚到一起才找上薛家莊,就是忌憚薛衣人的兇名。
所謂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說的大概就是薛衣人。他坐在廳堂裏看着來勢洶洶的各位武林人士,只覺得長子惹事的功力絲毫不比自己年輕的時候遜色。
他放下手中的茶盞,質問道:“各位找上我薛家莊,要我薛家血債血償,可有證據證明我兒就是‘中原一點紅’?”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隐隐的威嚴,讓嘈雜的廳堂安靜了下來。
“薛衣人,你這個老子當初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兒子随了你,四處殺人,還要什麽證據?花金弓不就是證據?”說話的是個獨眼大漢,他和中原一點紅沒仇,和薛衣人卻有仇。他大哥當初與薛衣人比劍,被薛衣人一劍劈成了兩半,死了連個全屍都沒有。
“施夫人如何能成為證據?我兒一介布衣,只有醫術堪堪拿得出手,你們卻覺得他劍術精湛,真是可笑。若要來薛家莊惹事,便直接來,不用扯些沒用的幌子。”薛衣人慢悠悠地說完,左手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盞應力飛起,直直嵌進廳堂的門框裏。半個杯子都沒入了門框,杯子卻沒有碎。
衆人一時駭然。當中一人怕衆人滅了氣焰,登時叫嚷道:“薛莊主不用耍橫,你兒子是殺手,只怕你這莊子就是那個殺手窩點,你越橫就表明你越心虛。”
衆人一聽有理,也跟着吵嚷起來。薛衣人被吵得頭痛,正待發火,就見一身嫩黃杉子的薛笑人蹦跳着進了廳堂。
他多日未見胞弟,今日雖在這種場合下相見,仍是被胞弟光頭光腦的形象驚到,當即無視虎視眈眈的衆人,怒道:“寶寶,你這又是去哪裏胡鬧了?”
薛笑人渾得四六不管,對這個大哥卻似仍有記憶一般,比較聽話。他撅了撅嘴:“寶寶沒胡鬧,寶寶給你送信來!這是不是阿花給我寫的信?你給我念念。”
他說着,蹦跳到薛衣人近前,把手裏揉搓得有些皺巴的信封往薛衣人眼前舉。
薛衣人沒好氣地扯下薛笑人手裏的信,正待呵斥薛笑人兩句,就被信上的落款吸引了目光。
這是一封無争山莊的來信。
薛家莊向來和無争山莊無甚來往,無争山莊因何來信?薛衣人無視了周圍武林人士對薛笑人的指指點點,撕開信封,拿出信看了起來。
薛笑人見薛衣人不給他念,頓時不幹了,出手如電去搶薛衣人手中的信。薛衣人沒防備他,一時被他得逞,立馬回過味來要搶回來,兄弟兩人争搶間,不知怎的,那信紙竟落到了地上。
廳堂裏的衆位都是耳聰目明的武林人士,登時雙目如炬将信上的字字句句都收入眼中,可讀完了,卻如遭雷擊。
什麽?這是無争山莊的來信?還是少莊主親筆寫的感謝信?無争山莊的少莊主竟然被治好了,還是薛衣人的兒子治好的?
有人為了照顧圈外看不見信的人,把信從頭到尾念了一遍,于是更多的人加入到如遭雷擊的隊伍中來。
一時廳堂中落針可聞。
薛笑人見周遭的人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拍手笑了起來:“嘻嘻,真好玩,你們這些傻蛋。”
他說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地上的信,順手扇了周遭人一圈耳光。
薛衣人見薛笑人越鬧越不像話,上前幾步捏住薛笑人的雙手手腕,另一手在薛笑人身上點了幾下,拿過薛笑人手中的信,把薛笑人扔進了一邊的椅子裏。
薛笑人穴道被制,只能在一邊骨碌眼珠子。
“這……這不可能!這信肯定是你自己寫的,哪有這麽巧的事兒!”先前的獨眼大漢最先回過神來,叫嚷道。
這次跟風說話的人沒有這麽多了。來信上有着無争山莊的獨家印簽,那是很難被仿造的。
薛衣人将信折了兩折放回信封,掃了那些人一眼:“是不是造假,過幾日便知。信上不是說了,原随雲已經到了揚州地界,過幾日便到薛家莊親自拜訪?”
他說完,拎起無聊得吐口水的薛笑人,招呼管家送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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