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長安(五)
第二天清早,薛斌跑來叫白術去吃早飯,推開房門卻不見白術的影子。他撓撓頭,不明所以地去大堂裏向薛紅紅彙報,殊不知白術早早就去了廚房,向廚子借用了竈臺。
白術這廂端着熬好的蔬菜粥往房裏走,就見薛斌在那裏跟薛紅紅比劃着“哥哥離奇失蹤了”,他随手從系統包裹裏掏出一個蘋果砸向薛斌,在薛斌“哎喲”着看過來時向薛斌打了個手勢,表示他要回房吃飯,轉身回了房。
房間裏空無一人,白術放下粥碗,打開窗子,三七果然正倒吊在屋子外面裝蝙蝠。
“剛退燒就折騰,你嫌自己好得太快?”白術拍了拍三七的臉,讓開窗前的空間讓三七跳進屋來。
三七乖乖進屋坐到桌旁:“剛剛薛斌進來了。”
他似乎還沒從生病的狀态中緩過來,有點沒精打采。
“他來了你幹嘛躲?”白術麻利地給三七布置飯菜,“你忍着腰傷保護了他一路,正好讓他感謝感謝你。”
三七聽出了這句話的重點在“腰傷”上,悶頭喝粥不吭氣了。
白術探手摸了摸三七的額頭,确定燒徹底退了,也吃起飯來。
一時屋內安靜下來。雞小蒙見機從藥兜裏蹦出來,湊到了三七手邊,輕啄三七的手背。三七戳戳雞小蒙的小腦袋,從碗裏挑出菜葉給雞小蒙吃。
白術看着,莫名覺得這畫面有一種老婆喂孩子吃飯的即視感,差點被嘴裏的飯噎着。他輕咳兩聲,道:“我稍後就帶小斌他們去城裏,然後小斌去談生意,我去看看我師父。三七,你一會兒去哪兒?”
三七咽下嘴裏的飯:“跟着薛斌。”
“嗯,那你別再抻着腰了。”白術叮囑了三七幾句,收拾了碗筷去樓下和薛斌會合,三七自行隐去蹤跡,跟在薛斌一行人身邊。
雖然長安城郊變亂了,長安城中卻繁華依舊。公子哥們騎着高頭大馬走過朱雀大街,西市的小販高聲叫賣,東市的府邸守衛森嚴。
白術先帶薛斌他們去了客棧,安頓好随行的夥計,接着便去了西街拜訪王雨軒。他已有四五年沒回到長安,雖然每年都有給王雨軒送禮物,但師徒兩個一直沒能見面。
薛斌則帶了得力人手前去談生意。薛家本來有幾間米鋪、面鋪,薛斌接手以後增開了布莊和脂粉鋪子。江南繡工的刺繡一絕,是秦嶺淮河以北的長安、太原所沒有的;而江南山明水秀,百花争妍,就地取材做出的脂粉也比北方的顏色好、香氣濃。薛斌此次來長安,就是為了和長安商人秦聚財商讨供貨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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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聚財在長安城中名氣不大,也不是頂富裕的,可路子廣,認識的人多,善于變通。薛斌選他合作,只要把貨物運到就算了事,十分省心。兩人唇槍舌劍地讨價還價了一番,彼此滿意之後相約着去花樓喝酒。
薛斌年紀雖小,見識卻不少,生意談成了去喝花酒是大家約定俗成心照不宣的事情,他從不掃興,盡管他本身對尋花問柳并不感興趣。
他擺着笑臉和秦聚財勾肩搭背地走去花樓,卻在花樓門口僵住了笑臉。那站在門口揮着帕子迎來送往的,怎麽看怎麽都是男子吧?
秦聚財似是料到了薛斌的驚訝,故意說道:“薛老弟,這可是咱們長安城最好的倌兒館,看你這樣子不太滿意啊,要不咱們換去怡紅院,點幾個花魁娘子?”
薛斌是天生的商人,察言觀色的功夫練到了十成十,這個秦老板不是偏愛男子,就是要考驗他合作的誠意。他扯開嘴角:“秦老板可別笑話我,我從小地方來,沒見過世面,不知道男子也……哈哈,還要請秦老板指點一二呢。”
他沒表現出半點對斷袖之事的厭惡,還适度地表達了好奇,惹得秦老板滿意地大笑起來:“薛老弟就是上道,走走走,咱們今天叫頭牌來伺候。”
兩人說着,繼續勾肩搭背地向裏面走,三七在他們身後想了想,跟了進去。
館子裏面的氣氛比外面熱辣得多,一群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花蝴蝶一般在廳堂裏轉來轉去。有的客人進了館子就和看上的小倌抱在一起,親親摸摸,十分的不莊重。
秦聚財拉着薛斌上了樓,點齊了酒菜,卻沒有叫小倌進來伺候。
薛斌雖覺奇怪,并沒有多說什麽,倒是秦聚財喝了兩口酒之後,開口了:“薛老弟,你別覺得我不地道,我把你拉到這裏,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接受男子和男子相戀。你也知道,我認識的人多,野路子更多,這麽多年一直保持默默無聞的狀态,就是因為我家那口子吧,是個男的。”
薛斌一愣,繼而端起酒壺給秦聚財續了杯酒:“我先前只是聽聞過斷袖一說,并不太理解是怎麽回事,更談不上能不能接受、看不看得慣。不過能把這麽厲害的秦老板拘住,嫂子想必是個大能人。”
秦聚財愛聽這句“嫂子”,笑着點頭:“對,他可厲害了,所以我帶你到這裏來的意思就是,我喜歡男的,而且那個男的是個醋壇子,咱倆是長期合作夥伴,往後談生意談完就散夥,別再上這煙花之地行不?”
“喲呵,”薛斌掌不住笑起來,“我本來以為秦老板是要給我個下馬威,原來是怕被嫂子收拾啊。行,往後咱談了生意頂多出去吃頓飯,嫂子要賞臉就一塊兒來。我這初來乍到的什麽都不懂,還指望着秦老板多多照應呢。”
兩個人就此又談了一回生意上的事情,吃飽喝足皆大歡喜地散了場。
卻說三七偷偷跟着兩人進了館子,其震驚之意比薛斌只多不少。他埋伏之時也遇見過被殺對象與女人親熱,多少知道一點男歡女愛之事,男人和男人卻是聞所未聞。他摸清了薛斌和秦聚財的房間號挂在房外時,還有些心神恍惚。踏進小倌館就像給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他本就不多的常識受到了嚴峻的挑戰。
及至跟着薛斌回了客棧,他還在想着秦聚財娶了個男人這件事。他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晚,然後白術的影子開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以前他長久未見白術也會想念一下,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抑制不住過。三七蹲在客棧的房頂上,第一次覺出了惆悵的滋味。
薛斌回到客棧之後,白術和薛紅紅也前後腳進了門。白術見薛紅紅下人也不帶一個就大大咧咧地出去逛,正待訓斥,就被薛紅紅挽住了胳膊:“那個,哥。”
薛紅紅難得擺出了一副小女兒情态,話沒說兩句就紅了臉:“哥啊,你是不是最疼我了,是不是永遠都支持我?”
“怎麽,出去一趟改性子了?”白術一挑眉,作勢扒拉薛紅紅環在他胳膊上的手。
“不是不是,是我吧,我看上了個人……”薛紅紅說着,把臉埋到了白術懷裏。
“哈?姐你說什麽?你看上了個人?”薛斌一口茶水噴了一桌子,他拿袖子好歹擦擦嘴,咽了咽口水,道,“你看上誰了?”
“只是個京城裏的小人物。”薛紅紅絞了絞手裏的錦帕,“沒什麽身份的。”
“姓甚名誰,做什麽的,你不說清楚,我怎麽給你拿意見?”白術把薛紅紅從懷裏刨出來,按到桌邊坐好。
“我打聽過了,”薛紅紅咬咬嘴唇,越說聲音越小,“他叫葉盛蘭,在長安城最大的戲班子裏唱花旦……”
“噗——”薛斌第二口茶水噴出來,“姐你說什麽?你看上了個唱花旦的?這這這……”
白術一擡手捂住了薛斌“這”個不停的嘴:“紅紅,你說你看上了葉盛蘭,是想嫁給他的那個‘看上’?”
“嗯。”薛紅紅點頭,表情很堅定,“我一開始也沒想到他竟是唱花旦的,但是……即使他是唱花旦的,我也不讨厭他。”
“你今天才見到他吧?你們見過幾面?他是不是到現在都不認識你?”白術輕嘆,“紅紅,婚姻之事不是兒戲,他是唱花旦的,你卻整天舞刀弄槍,你們合不來的。”
“可是,”薛紅紅堅持己見,“我見過的男人也不少,就只有他讓我覺得值得托付。哥,你不在家的時候,娘大大小小的道理都跟我講過了,我什麽都知道。你反對我,是覺得我這個決定太草率。你說得對,葉盛蘭根本就不認得我,我今天才見到他第一次。那個時候他正把街角上縮着的小乞丐們聚到一起,給他們發吃的。當時有不少公子哥穿金戴玉地走過去,不但躲着那群孩子,還投給葉盛蘭鄙夷的目光,又因為葉盛蘭長得漂亮,有的人還色眯眯的。這些葉盛蘭都沒有理,他只是帶着孩子們回了一個大院,一個一個地教孩子們寫字。哥,你反對我是因為你沒見過葉盛蘭。”
“我反對你只是怕你一時頭昏腦熱,害了自己。”白術摸摸薛紅紅的腦袋,“紅紅,你沒和他相處過,不了解他,只憑一面的确是太草率了。這樣吧,我們在長安多留一個月,我和你一起觀察觀察這個葉盛蘭,若是到時候你還喜歡他,哥哥再幫你想辦法,好不好?”
薛紅紅答應了,接着就跑回房間獨自羞澀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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