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左家(二)
九月二十八日,立冬。
楚留香像往常一樣來到擲杯山莊蹭鲈魚脍吃。
擲杯山莊的左二爺是他的好友,親手烹制的鲈魚脍妙絕天下。
他下了秀野橋來到山莊門前,卻見大門緊閉,一片蕭索。他心下疑惑,叫門房前去通報一聲,不多久就見左輕侯左二爺一臉愁苦的迎了出來。
左輕侯向來樂天,喜歡熱鬧,如今這種愁苦的樣子着實不多見。楚留香不禁問道:“左二爺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這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了。”
左輕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香帥有所不知,近日我女兒得了場病,一開始只以為是傷寒,請了城中的大夫開了藥,豈料這病不但沒好,反而更加嚴重了,急的我請來了張簡齋老先生,可……可他也束手無策,唉。”
張簡齋是江南名醫,與北方的王雨軒并稱雙絕,人送外號“一指判生死”。他都看不了的病,可見是極為嚴重的了。楚留香常來擲杯山莊做客,自然認得左輕侯的女兒左明珠。那姑娘聰明伶俐,孝順懂事,容貌又美,是左輕侯放在心尖上來疼的,如今得了這樣嚴重的病,也難怪左輕侯一身蕭索,愁眉不展了。
“張大夫也瞧不出是什麽病?不然我們多請幾位大夫來瞧瞧?明珠最近接觸過什麽人、遇到過什麽事,可和她的病有所關聯?”楚留香關切道。
左輕侯擺擺手:“江南的名醫我都請盡了,沒有用。明珠生病之前只去過城中的布莊、胭脂鋪,并沒有遇到特別的人或事,想來不是有人要加害于她。楚老弟,對不住,今年不能請你吃鲈魚脍了。”
“明珠要緊,你不用把我這口舌之欲放在心上。”楚留香拍拍左輕侯的肩膀,覺得自己來的有些不是時候,“張大夫真的說什麽辦法都沒有了?若只是因為藥材難尋,大可不必擔心,我聯系一下老姬,讓他幫忙尋來,到時候你給他錢就是。”
左輕侯只是嘆氣:“張大夫連病因都找不出,眼看着明珠這是一日比一日瘦,我這心裏……”
兩人說話間,下人來報,說是有位大夫上了門,自稱能治好左明珠的病。左輕侯雖是不信,心中終是存了一絲希望,忙叫下人将那大夫請進門來。
人們都認為為醫者年紀越大本事越高,見來者是名俊秀的青年,左輕侯就灰了一大半的心,楚留香卻頗感興趣地打量着那青年。
這青年身量高挑,骨肉勻停,膚白唇紅,鳳眼帶笑,一身風華氣度內斂,一望而知是個風流人物。他背着個小藥箱,又黑又直的長發松散地束在腦後,繡紋繁複的衣袍遮住骨節分明的手,即便不言不語地站在那裏,已透出了一股沉穩。
左輕侯雖不抱希望了,仍是問道:“小友說能治我女兒的病,可是真的?”
“醫者治病講求望聞問切,”青年一笑,“即便在下現在說了能治,只怕左二爺也以為在下這是妄言,還請左二爺帶在下去給左姑娘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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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輕侯抱着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态,帶着這小大夫進了裏間。因着左明珠的病來勢洶洶,是以張簡齋一直守在左明珠身邊以防有什麽不測,這時見左輕侯帶着兩個陌生人進來,不由詢問。
左輕侯介紹了小大夫和楚留香,接着就聽那小大夫道:“‘南張北王’的名號聽了這麽久,今日總算見到了張簡齋張大夫,真是幸會。”
“謬贊了,”張簡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大夫,心中掂量了一番小大夫的斤兩,試探道,“卻不知小大夫師從何人?”
“在下幼時跟随王雨軒師父學醫,後拜入孫思邈師父門下,屬萬花谷杏林一脈。”
“什麽?”左輕侯與張簡齋同時驚疑出聲,所驚所疑之處卻并不相同。
左輕侯早就聽聞薛衣人的長子幼時就随名醫王雨軒去了長安學醫,還曾嘲笑薛衣人沒有兒子能繼承劍術,後來施家莊花金弓的命案以及無争山莊原随雲的到來更是讓這位長子站在了流言的風口浪尖上,左輕侯向來看不慣江湖上這些說風就是雨的做派,自是并未參與,也沒見過那長子的面。如今聽到那小大夫的說辭,不禁問道:“你就是薛衣人的大兒子,薛白術?”
“正是。”白術并不怕左輕侯認出他。
“你們薛家人跑到我家幹什麽?”左輕侯本就因為女兒的病情着急,眼見仇人之子上了門,登時半分理智也無,一掌飛花手就拍了出去。
“左二爺莫急,”白術不慌不忙,一招迎風回浪,向後疾退,繼而左移繞到楚留香的身後,“或者在左二爺心中,和薛家的仇怨要比女兒的命重要得多?”
此時楚留香順勢攔住左輕侯,勸道:“這位公子雖然姓薛,但你也聽他說了,他是藥王孫思邈的徒弟,聽聞無争山莊少莊主原随雲十幾年的眼疾就是他治好的,若他肯出手,明珠的病應該大有轉機,二爺,你可別沖動啊。”
張簡齋聽了白術的師父是誰,本來心中大驚,生怕本來定好的計劃橫生枝節,後又聽白術姓薛,心下大定,也跟着勸道:“是啊,藥聖孫思邈鼎鼎大名,我輩望塵莫及,明珠眼看着有救,二爺你可別這一掌害了自家姑娘,将來自己後悔。”
“他薛家和我左家是世仇,他會有這好心來給明珠治病?”左輕侯仍擺着出掌的架勢,卻沒再往外拍了。
“左二爺也說了這是世仇,事實上,到了我和薛斌這一輩,我們根本不知道兩家因何結怨。”白術一撩衣擺兀自坐在了旁邊,留左輕侯自己在原地擺着把勢,“莫名其妙地相互敵對,左二爺不覺得可笑麽?”
“哪裏莫名其妙,”左輕侯恨恨地收起架勢,反正擺着也白擺,劈不着白術,“祖輩的血仇是說忘就忘的?不過……你若是能治好明珠,算我左輕侯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你想要什麽盡管說,只要在我能力之內,我一定不說二話,只求明珠能夠康複。”
“左二爺,”白術輕輕勾起唇角,“本來我也不欲上門讨打,是我弟弟薛斌求着我來給左姑娘治病,我心疼弟弟,這才登門。我薛家雖不是什麽富貴人家,但我弟弟很能幹,該有的都有。若左二爺真的有心,便把您這顆掌上明珠割愛給薛家可好?”
“你說什麽?!”左輕侯聞言立時氣紅了臉,“你要娶明珠?!”
“不不不,”白術搖頭,“明珠姑娘雖是天人之姿,在下卻早有了心上人,對他一心一意,左二爺可不要血口噴人。反倒是我弟弟對左姑娘情根深種,非卿不娶,還請左二爺如了他的意。”
“不可能!明珠幼時就與丁家訂了婚約,不日丁二公子就會來松江府接明珠回七星堂成婚,你們薛家別癡心妄想了!”左輕侯氣得恨不能脫下鞋子來扔白術。
“那麽,”白術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滿臉遺憾地道,“左二爺是寧願要一具嫁入丁家的屍體,也不願要一個活蹦亂跳的女兒了?”
左輕侯一愣。
“那是在下冒昧了。原聽外界傳言,左輕侯左二爺一輩子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其一是與盜帥楚留香是朋友,其二是與‘天下第一劍’薛衣人是敵人,最後一件,也是最得意的一件,則是有明珠姑娘那樣美貌又溫柔、聰明又孝順的女兒。如今看來,左二爺之所以因了明珠姑娘得意,是因為明珠姑娘給左二爺掙了面子,全然不是因為左二爺真心疼愛明珠姑娘。”白術嗤笑一聲,不待在場的其他三人說任何一句話,便一拱手說句“告辭”轉身而去。
徒留左輕侯氣得肝疼又後悔不疊。他是惱恨薛家,可和女兒的命比起來,那些仇恨算個屁!
他一時轉不過彎,還被白術搶白了一番,心中氣得不行;轉頭看到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的女兒,又心疼着急得很。一時急怒交攻,竟是暈了過去。
張簡齋趕忙上前施救,給左輕侯塞了一顆護心丹之後使勁掐人中,終是把人弄醒了。
楚留香看着這混亂的局面,不由也嘆了氣:“張大夫,你瞧着那位薛家公子能治好明珠的病嗎?”
“九成九能。”張簡齋捋捋胡須,“藥王孫思邈是何等人物?他的徒弟定也不差,若是明珠還有一線生機,那必定在薛家大公子身上。”
“可他們要娶明珠!”左輕侯醒來剛喘勻氣,就又氣上了,“竟然用明珠的命要挾我,這簡直是流氓行徑!”
“這就是所謂的趁你病,要你命吧。”楚留香摸摸鼻子。
“那你叫我怎麽辦?向薛家低頭,而且還得向丁家賠禮?我的面子先不講,我們家和薛家敵對了幾輩子,這明珠嫁過去能好得了?我這不是把她往火坑裏推嗎?”
“二爺,”張簡齋拍拍左輕侯的肩膀,“話雖這樣說,但你要是不讓那位薛家公子來治,明珠就連命都沒有了。老夫醫術微末,只還能給明珠吊命三天,三天之後……”
他長嘆一聲,不再多說。
左輕侯咬牙想了想,忽然站起來:“我去找薛衣人!我就不信那老匹夫會允許他兒子娶我左家的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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