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硯滴 真是便宜這老東西了

大毛像個小孩兒似的拽着彌月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過了一會兒,它見彌月只顧着跟旁人說話,就松開他的衣服,朝着不遠處的一個攤子走了過去。

那個攤子與剛才他們買手稿的攤子相隔不遠,桌子略矮一些,上面擺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以瓶瓶罐罐居多,也有一些比較小的雕件、獸俑、人俑之類的。

彌月注意到大毛的動作,微微詫異了一下。他不覺得這是大毛感到無聊,所以開始淘氣了。他想的是,大毛一直跟着盜墓賊,被他們逼着去完成一些他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對于剛從土裏刨出來的東西,它比人類的感覺更靈敏。

彌月跟在它身後走了過去。

攤主已經注意到了大毛,但是倉庫裏燈光比較暗,大毛又帶着彌月的棒球帽,他還以為這是誰家的孩子,就随口吆喝一嗓子,“嗳,這誰家孩子……大人呢?小心!”

他吆喝的功夫,大毛已經從攤子上捏起了一個巴掌大的人俑。它拿在手裏看了看,轉過身遞給了彌月。

攤主這才看清楚這原來是個猴子,頓時就不幹了,“嗳,你這位客人怎麽回事兒,寵物怎麽不看好啊,這動手動腳的……我這些東西可都值錢着呢……”

彌月抿嘴一樂,借着攤子上的燈光仔細打量手裏的人俑。起初他見人俑表面上沾了不少泥土,還以為是一件陶器,但拿到手裏卻發現灰土是能蹭掉的,被泥土擋住的,是一片青花的葡萄紋樣。

原來是一件青花瓷的人俑。攤主大約是見它表面太過光潤,所以故意搞了一些泥土來營造出“舊物”的感覺。

攤主好容易找到一個買主,頓時就有些不依不饒起來,“我這寶貝可是找行家給看過,這是明代的東西。你看這顏色,這圖案,釉面保護的多好……我也不是訛你,少于兩萬不賣啊。”

彌月也知道,大毛先動手,也不能就怪人家順杆爬。但講價的程序還是要有的,便舉起蹭掉泥土的地方給攤主看,“這也太新了,說是明代的,誰信啊。”

他蹭了一手的泥土,旁邊喬櫻看了就從包裏取出一張濕紙巾給他。彌月接過來擦手,本來想順手把小人俑也給擦幹淨,遲疑了一下,還是停住了。濕紙巾的成分好像還挺複雜的,彌月心裏拿不準,幹脆從自己口袋裏摸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土。

泥土擦掉的地方,釉面光潔,幾可鑒人。別說像不像古物,簡直就像是剛出爐,還沒沾過手的新鮮貨。

旁邊看熱鬧的人也叽叽喳喳的議論,都覺得攤主訛上了冤大頭。攤主的老臉有些挂不住了,主動往下降了降價。

要價兩萬的東西,最後成交價不到三千,看熱鬧的人還都覺得攤主敲竹杠。攤主一臉肉疼的收了錢,連連說自己吃虧了。

彌月接過攤主幫忙包好的盒子,一轉身就笑眯眯的在大毛腦袋上揉了兩把,“真能幹!回去給你加餐!”

老貓伸手在大毛腦門上彈了一下,“要不是它淘氣,你也不能給人敲竹杠啊。就這還加餐?幹脆餓兩頓吧。”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有腳步聲追了上來,有人喊道:“小兄弟,請留步。”

彌月和老貓一起回頭,見身後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追了上來,身旁還跟着幾個随從模樣的青年。彌月留神看那幾位青年,覺得他們眼神都很機敏,不大像普通的随從,保镖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中年男人看看彌月手中的小盒子,有些惋惜的說:“剛才見二位讨價還價,不敢貿然出手,怕壞了規矩。”

彌月就明白這位先生是古玩行裏的人了。

中年男人直截了當的問他,“你這件東西,有沒有出手的意思?”

他含蓄的打量彌月,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并沒有因為彌月年輕就流露出輕視的神情。

彌月搖搖頭。

中年男人有些不甘心,“價錢你開。”

“抱歉。”彌月拿不準這人的身份,但他能說出随他開價的話,應該不全是試探。彌月覺得他大概也看出了什麽。

中年男人又磨了幾句,見他态度堅定,便有些遺憾的帶着人走了。

老貓從這幾句對話裏聽出了玄機,“咋的?那玩意兒很值錢?”

彌月見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距離剛才問話的那些人和攤主都已拉開一段距離,也就不怕談話會被他們聽到。他把盒子遞給了謝老,“您老給看看。”

謝老接過東西,湊近燈光細細打量人俑,引得喬先生也湊過來一起看。他與謝老相識多年,知道他這樣慎重的态度可不常見。

“謝老,這是……”

謝老笑道:“這是一個硯滴。古代文人書寫的時候要研磨,研磨就離不開硯滴。東西不錯,尤其保存的這麽好,實在難得。”

旁邊的喬櫻也吃了一驚,“謝老,您的意思,是這件東西是真的?”

謝老點點頭,“這東西應該是清中期仿明代的東西,人俑是明代文士的形象,線條生動流暢,青花色澤飽滿,就算在當時,也是一件不錯的東西。難得的是保存得這般完好。”

彌月謙虛了一下,“不是我眼光好,是我家猴小弟眼光好。”

衆人都笑。

謝老将盒子遞給他,心裏多少有些羨慕這小年輕的好運氣,“我以前見過從沉船裏起出來的瓷器。其中有幾件因為包裹在淤泥裏,被保護得非常好,完全沒有遭到侵蝕,出水之後釉面光潔如新。小彌這一件,應該也是一出窯就因為種種原因被保護起來,才能保持這麽完好的狀态。”

老貓忙問他,“這東西值錢嗎?”

謝老沉吟片刻,“前幾年拍賣會上出過一件永樂青花人俑硯滴,成交價超過了一千二百萬。咱們也都清楚,拍賣價是有一些偶然因素的。小彌這一件保存的雖好,但一來年代不同,二來也不是什麽名家的作品,我估價的話,大約在三、五百萬之間吧,當然了,遇到合眼緣的,價錢還能再高些。”

喬櫻和老貓都露出驚訝的神色,喬先生也有些意外。

謝老問彌月,“你有什麽打算嗎?”

彌月聽出他有想收的意思,就含蓄的表露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出門一趟,就當是帶給老師的禮物吧。我老師比較喜歡書法,”

謝老有些遺憾的哼了一聲,“真是便宜這老東西了。”

彌月忍不住問他,“您認識我老師?”

謝老擺擺手,“我跟他的交情,你回去問問那個老東西就知道了。其實別說他,你我也見過。有一年京城古玩協會的研讨會,你是跟着老林一起去的,當時我也在。一群糟老頭子坐在一起巴拉巴拉說廢話,就你一個水靈靈的小夥子在那裏做記錄,想不記住都難。”

他言語風趣,旁邊的人都聽的笑了起來。

彌月也笑,不過他們師兄弟跟着林青山東奔西跑都習慣了,要說哪一次的活動特別印象深刻倒也沒有。

彌月不好當面打聽謝老的底細,暗暗決定回去了再問林青山。

喬先生心裏也有些遺憾,他是有心想收了人俑硯滴的。但一來彌月沒有出手的意思,再則謝老還跟他的長輩有些淵源在,以他的身份,倒不好再說什麽了。

而且彌月之前還送了喬櫻和老貓每人一部書稿。只是還人情的話,這姿态已經足夠了。

鬼市這種地方,有正規渠道不好出手的真東西,也免不了會有魚目混珠的假貨。

賣家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有些是專做古玩生意的,也有一些就純粹是二道販子,收來一些真假難辨的東西,找門路進來這裏找冤大頭的。

像喬先生這樣的玩家,也都是存了淘貨的心思。能遇到合心意的東西固然好,沒有那個機緣,也只當是出來散散心。

何況有謝老跟着,他此行總不會全無收獲。

因此也很快就放下了對人俑硯滴的那點兒小遺憾。

因為有謝老這個紐帶在,彌月也不好跟喬先生一行人分開走,順便也跟謝老一起幫着喬先生掌掌眼,買了幾樣東西。

彌月發現這位喬先生比較喜歡字畫一類的藏品,這樣看來,他送喬櫻的書稿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在倉庫裏來回轉了兩圈,一行人就打算回去了。彌月抓緊時間把謝老拽到一邊偷偷問他市面上有沒有關于古董樂器的消息。

謝老尋思了半天,搖搖頭,“最近沒有。”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彌月又問他,“濱海市有什麽比較中意古董樂器的藏家嗎?”

他覺得這樣的人,王英和他的同夥應該也會關注的。

“這倒是有。”謝老說:“回頭我幫你打聽打聽。”

彌月連忙道謝,又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又表示要請他老人家賞臉吃飯,被謝老笑着拒絕了。

彌月待人接物上還有些生嫩,道謝的方式也表達的略顯生硬。不過謝老就喜歡這樣知道進退的孩子,直到兩邊道別,他上了喬先生的車,還在念叨林青山走了狗屎運,手下的弟子一個比一個出息。

喬先生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是林老板提起過的那位林館長?”

謝謙點點頭,“林青山,當年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人太狂了,難免就受人排擠。他這些年一直窩在山裏搞研究,很少露面了。”

喬讓沒見過林青山,但他的名字還是聽說過的,就說:“靈犀山博物館這兩年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謝謙笑道:“我其實有些佩服他。能放下名利,專心做學問。”

喬讓笑而不語。他只是個商人,欣賞不來文士們的淡泊名利。不過,這不妨礙他欣賞真正有本事的人。

“這小年輕好眼力。”

謝謙就忍不住嘆了口氣,“林老頭會教學生。這是他的能耐,別人真是羨慕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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