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王铮，一夜未歸

這天晚上之後，快半個月的時間，呂良沒有再去酒吧，也沒有和幾個朋友聯系。

所裏接了個異地的項目，他連着出差了許多天。

晚間，在陌生的城市，呂良依然喜歡點燃一支煙，站在酒店的陽臺上，望着不同城市燈光最璀璨的方向。那裏是他并不向往的燈紅酒綠。

不知道為什麽，近來，他卻越發地想念王铮了。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預示着他的大限将至？

出差回來的那天，晚上七點到的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劉尚東的酒吧。

他想馬上見到王铮。所以出差的最後幾天，他幾乎天天晚上加班到深夜，最終提前快一個星期回來。

“呂良，你可算回來了。”鄭升道。

“外地的項目結束了？”孫凱問。

“結束了，”呂良點點頭，順手把手提袋扔在了沙發上，“喏，給你們帶的禮物。”

“啊！還是良子好，”鄭升一把抓過袋子翻騰起來，嘴裏抱怨着，“哎~，這個月你不在，我們兩個人無聊死了。”

“你們兩個膩死了才對。”呂良笑。

鄭升把袋子裏的東西都翻了一遍，拿起了一個包裝精美的藍絲絨盒子。

“喂，那個是王铮的。”呂良提醒，順手取了過來。

“我怎麽覺得王铮的比我的好？”鄭升不滿。

“都在一家店買的，一家店包裝的，好嘛？”呂良笑罵。但是，王铮的禮物，卻是他挑的最上心的。

他邊笑邊四周張望了一下，“怎麽，王铮沒來？”

“從你不來了，他來了一兩次也消失了。”鄭升說。

“他最近也忙？”呂良問。

“唉，還不是……”孫凱還沒說完，張遇就擠了過來。

“喂，你們給王铮捎個話，”張遇說，“我家老劉說了，他再勾搭得我們駐唱歌手不上班，以後你們酒水錢，翻、倍。”

“我去！太不公平啦，他去享受新鮮肉體了，我們還得給他背鍋？？”鄭升指着張遇道，“你家老劉這是用什麽邏輯想出來的？”

呂良回頭看了看小舞臺，空無一人，插在衣袋裏的手，握着禮物盒，僵直在那裏。

張遇道，“王铮這個花心蘿蔔，哪個和他分手的還會繼續在這唱？老劉找個俊俏的小歌手容易麽？早就告訴他別勾搭店裏的人了。”

鄭升嘿嘿一笑，從兜裏掏出一百塊錢，壓在桌子上，沖着呂良、張遇一挑眉，“我打賭，兩個月。”

張遇咳嗽了一聲，回頭偷瞄了眼吧臺後面專心玩着花式調酒的劉尚東，轉過頭來迅速掏了一百元，“撐死四十五天。”

呂良搖了搖頭，有點僵硬的臉上，努力地表現出對他們所熱衷游戲的一貫鄙視，“我回去了。”

說完拿起衣服和藍絲絨盒子就準備離開，身後是鄭升不滿的吆喝聲，“喂，這才幾點啊！”

“呂良太掃興了。”鄭升嘟囔着，孫凱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回頭看到，呂良消失在門口。

呂良走出酒吧，他就這麽攥着這個盒子，散蕩地走了開去。

這條巷子，大大小小幾十個酒吧。

呂良的臉被映地紅紅綠綠。

看了眼手表，的确還早，而他，也不打算回到那個冷清的家。

他獨自走在醉人的暖風中，在巷口的樹蔭下，點燃了一支煙。

王铮，現在在幹什麽呢？

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慣性思維，不想都不行。

這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路虎從天而降般神奇地進入了視線，熟練地滑入不遠處的停車場地。

而這個距離和光線，剛剛夠呂良透過車窗分辨清裏面發生的事情。

停好了車，王铮準備下車。

卻被副駕的男孩拉住了——那個小歌手。

男孩的表情有點不滿，兩個人又說了什麽，結果是，小歌手主動攀上王铮的脖頸,兩人瞬間吻作一團。

沒多久，兩個人就分開了，男孩還是望着王铮。王铮也望着他,嘴裏說了什麽，呂良看不太清王铮的表情。片刻之後,王铮打了個電話。

呂良手機震動的時候，吓了他一跳。屏幕上跳動着王铮的名字。

呂良擡頭，望着遠處車裏的王铮，接通了電話。

“怎麽這麽早走？”王铮問。

“啊？”咚咚、咚咚。呂良的心髒瞬間提速。王铮看見他了？

再一看，王铮的視線沒有捕捉到他。

“鄭升說，你剛到就走了，”王铮說。

“哦，”呂良松了口氣，“剛出差回來，有點累。”

“給大家帶了點禮物。”呂良說。

“我的呢？”王铮随口問。

“你不在，你的我拿走了。”

“明晚我來酒吧。”王铮說。

“明晚，我帶過來。”呂良覺得，自己回答的充滿奴性。

“嗯，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好，明天見。”

兩個人挂了電話。

男孩依進王铮的懷裏，王铮摟着他，單手将車駛出了停車區。

呂良看着車，彙入燈光閃爍的車流，消失其中。

攥着絲絨盒子，自嘲地笑。

然而，這天晚上，呂良還是做了件傻事。

他開車到了王铮家樓下，盯着樓上那扇黑暗的窗整整一個晚上。

呂良深深吸了口煙。

他不知道，他神經病似的在這裏，要等一個什麽結果。

想想當年，沒什麽宏圖偉願的他，怎麽會放棄回到家鄉，當一個公務員，留在父母身邊，而是決定留在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

僅僅是因為王铮的一句話。

“呂良，畢業留不留在B市？”那時，王铮問，“如果你走了，我會很寂寞的。”

說完這句話，王铮一頭栽進了KTV的沙發上。

背景，是一包廂喝暈菜的同學，滿嘴的胡言亂語。

音響裏震耳欲聾的音樂。

王铮滿臉通紅，一支胳膊勾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喊着。

但是沒有人聽到，他也聽的不清晰。王铮前面還說了什麽，他并不知道。

他卻聽清了最後這兩句。

呂良，如果你走了，我會很寂寞的。

呂良頓時覺得心跳加速，然後他的肩膀一輕。

回頭看時，王铮已經在沙發上喝斷片兒了。

為了讓這個不愛他的人不寂寞，他選擇留在這座他并不鐘愛的城市。

最後卻發現，這些年來，這個害怕寂寞的人，夜裏卻從來不寂寞。

已經淩晨三點，窗戶依然未曾亮起。

呂良深深吸了口氣。

煙灰,無聲地從指間掉落,長長的一段。

露出最後一星,微弱的火光。

天空有點發亮的時候，他才離開。

留在石凳邊的，是一地的煙頭。

和一個孤零零的天鵝絨盒子。

王铮，一夜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