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秦淮游記

說了幾句,沈靜忽然想起下午在書房丁寶給自己說的一番話, 便鄭重向趙衡道:“殿下。”

“嗯?”

“鹽引的事, 我考慮不周到。”沈靜遲疑了下,“若施行起來,是不是給殿下——惹下不少麻煩?”

趙衡正喝着茶, 聞言擡頭看他一眼, 頓了頓, 放下茶:“是丁寶跟你說的吧?”

“……是。”沈靜垂眼, “當時我只覺得,這法子可以解決避開山東往北方運糧的難題,為殿下平叛減少阻力,完全沒有想到一旦施行起來……會給殿下惹來麻煩。”

趙衡頓了頓,道:“沈靜。”

“在。”

“沒有你這個法子,孤才是進退兩難。山東位置在北京南京之間的要害, 不比北邊有轉圜的餘地, 處理起來更須得穩之又穩, 強攻乃是下下之策。漢王叔就是算準了這點,所以才賴在青州,遲遲不肯去雲南就番。”

趙衡喝口茶又道:“鹽引這事如果辦好了,等于漢王叔手裏又少了一只把柄。所以你只管想辦法, 千方百計的把這件事要施行所需的人力物力,仔仔細細核算清楚就是了。餘下的事, 孤想辦法解決。”

“……是。”

說完了正事, 沈靜将二人碗筷收了, 去廚房擱下。從廚房回來,卻見趙衡站在他書桌前,一手拿着一本書,一手拈着二三頁紙對他揚了揚,笑道:“本想看看近來你又淘換到了什麽好書,結果不小心看到了這個。你倒有頗有閑趣。”

沈靜湊過來看了一眼:“……額,讓殿下見笑了。”

午飯時分,趁着半刻閑工夫,他便信手在紙上将昨晚秦淮河上所見的,所聞的,所吃的,所喝的,都用白話一一記錄了下來,名為《秦淮河上泛舟記趣》。

這游記他潦潦草草寫了兩三頁紙的樣子,還沒寫完,小童就來喊他去書房,他便将紙張随手夾到了手邊的書裏。想不到這樣,都能被趙衡看到。

沈靜本想從趙衡手上拿回來,誰知趙衡卻沒有歸還的意思:“可否讓孤拜讀一二?”

“這個……就別了吧?”沈靜無奈道,“只是一時興起之作,聊做個記錄而已。字跡潦草,言語粗俗,恐怕有礙殿下觀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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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衡向來不怎麽強人所難的,今日卻似乎對這篇游記格外感興趣,擡高了手晃了晃紙張,半真半假的笑道:“妙安,不會在裏頭說了孤的壞話吧?”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殿下多想了,我哪裏敢!”沈靜連忙擺手否認,随即反應過來這是趙衡詐他,只好破罐子破摔的嘆口氣:“只是寫的不好而已……唉!殿下要看就看吧。橫豎看完了別笑話我就是了。”

“無妨。”趙衡便又在書桌前坐下,慢慢翻看起來,邊看着邊笑,翻到第二頁,忍俊不禁念道:“……有一處戲臺子不知演唱的是何處劇,頗為奇特,聽似北邊口音,扮相喜人,面頰塗兩團胭脂,形似馬猴,腔調如驢吼叫——哈哈哈哈!妙安啊妙安!你真是個妙人!”

“……”沈靜有些難為情的別過臉去,以手扶額,“殿下……謬贊了。”

趙衡笑着将剩下的翻完了,将紙張放回桌面,回過頭去:“孤有個不情之請。”

“殿下請講。”

“你這游記,咳,”趙衡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掩嘴清清嗓子,“孤可否——謄抄一份?”

“……嗯?”沈靜一怔,“這個,殿下……這不過是我随手塗鴉,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趙衡态度頗為堅持:“我只拿來自己看,最多給一二好友賞玩賞玩。不會傳往外頭的。”

趙衡都這樣說了,沈靜便不再堅持:“那只好獻醜了。”

“一點不醜。妙筆生花,妙趣橫生。難怪令尊為你取名‘妙安’。”趙衡笑着站起身來,“剩下的你抽空寫完,一并給我拿來吧。前頭的不要改動。”

“……是。”

将趙衡送走,沈靜拿過那二三頁紙看了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半天,邊笑着邊揮毫潑墨,不過一刻鐘就将剩下的一頁紙填滿了,完成了這篇《秦淮河上泛舟記趣》。

寫完了又謄抄,謄到一半,想起趙衡跟他要這篇游記時候,說“最多給一二好友賞玩賞玩”。

聽這話的意思,應該是想要給別人看一看。也不知道他拿這種不拘文采、白話連篇的文字,去給什麽人看呢?

能夠不計較言辭文采,必定是至交好友,或者其他親近之人了。親近之人……想到這裏,沈靜不由得更加胡思亂想起來:莫非……是要給鐘情之人看的?

趙衡年紀輕輕,卻十分潔身自好,別說府裏沒有妃子,甚至連個通房丫鬟、美人也沒有,如此小心謹慎,難道是因為……他私下裏已經有了鐘情的心上人?

沈靜正在浮想聯翩,忽然又聽到敲門,擡頭見小有推門進來,便收起了紙筆:“忙完了?”

“忙完了。剛伺候殿下歇下。”小有往椅子上一歪,“哎喲累死我了。有口熱茶沒有?”

沈靜到了碗熱茶遞到他手上:“殿下剛過來一趟,剩下了半壺,都歸你了。你悠着點,別灌多了,晚上睡不着。”

小有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碗茶,抹抹嘴:“今天我這累的,就是有人在床頭前鑼打鼓,也礙不着我睡。殿下剛才過來了?”

“嗯。問了問鹽引的進展,吃了半碗面——”

小有聽了,從椅子上支起身,看着沈靜:“殿下吃了半碗面?哪裏的面?”

“我做的宵夜。殿下來的時候,我正吃着。”沈靜不明所以,好奇道,“可是呢,今日殿下壽辰,怎麽廚房連碗長壽面都沒準備?”

“不是廚房不準備。是殿下——平時不怎麽愛吃那個。”

“哦。”沈靜應了聲也沒當回事,小有卻看他一眼,道:“這幾日你十分辛苦。”

“還好。”沈靜漫不經心應着,在對面坐下,向小有道,“我正有幾件事,想向你請教。”

“什麽?”

“今日丁大人說,殿下如果用鹽引換糧,會得罪戶部。回去路上他本待細說,也沒來得及。戶部哪位大人,難道同殿下不睦?”

“倒不是同殿下不睦。”小有在椅子上挪了挪,“北京和南京戶部尚書,一個是明德公親戚,一個是他門生。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德公歐陽檢,乃是前文淵閣大學士,因年老從內閣隐退後,又封了明德公。他的孫女歐陽敏,便是當今皇後。而歐陽檢入閣之前,任的便是戶部尚書。

“殿下同明德公倒是沒什麽仇。但是殿下同皇後娘娘——唉。咱們殿下,一向深得陛下信任重視,這是不用說的,但是皇後娘娘因為殿下的事,同陛下鬧騰過一次。”

“皇後?為何?”

小有道:“這裏頭的牽扯的緣故不少,一句兩句說不完,以後你就慢慢知道了。不過最要緊的一件,先王妃沒了以後,皇後娘娘想把她本家的一位小姐,嫁到王府裏來做豫王妃。”

“……”

小有嘆口氣:“按理說,皇後娘娘這事辦的……一則,當時王妃才去了不到半年;二則,她也沒有同陛下商量過,當時正是正月十五宮裏大宴,她就這麽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了。殿下的性子不是軟的,當時氣得臉色都青了,為了陛下着想才沒有拒絕的太難看,但到底還是把皇後的話推回去了。所以丁爺爺才說,鹽引的事牽涉到戶部,有些難辦。”

沈靜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話頭說到了豫王妃,沈靜忽而又想到了今晚趙衡同他要的那篇游記,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道:“殿下他——”

“什麽?”

沈靜本想問小有,趙衡是不是有了鐘情之人,到底還是覺得這話不妥當,便改口道:“殿下今晚過來,要我好好改鹽引的奏報。我問他這法子是不是會給他招來麻煩,他要我只管做,有麻煩,他來想辦法解決。”

小有聽了,擱下茶碗,語重心長道:“沈靜,可見殿下十分之器重你。你不要辜負了殿下這番器重。”

沈靜心不在焉的點頭:“……這是自然。”

次日一早,沈靜便帶着謄抄好的那篇《秦淮河上泛舟記趣》,以及鹽引奏報到了趙衡書房。趙衡拿過《記趣》看了一遍,又贊了一遍:“十分生動有趣,讀來如同身臨其境。”

“雕蟲小技,不足挂齒。”

趙衡坐在書案後頭,随即就展開了一張信紙,提筆蘸飽了墨:“你去忙吧。”

沈靜行禮告退,關門時仍忍不住往書案上看了一眼。趙衡正對着那篇《記趣》,認認真真往信紙上抄寫,看的沈靜心情頗為好奇:也不知道這位豫王春心到底遺失在了何處,這樣急切的寫信,鴻雁要将書信傳往哪處香閨?

剛出門轉過身,就見小有迎上前來笑道:“丁爺爺派人過來了。說不方便帶人來,便将客人請到他府上去了。請你過去一趟呢。”

“好。”沈靜點頭道,“想必是昨日說的,精通戶部鹽務的哪位大人。我這就去。”

沈靜跟着馬車便去了丁寶的鎮守府,進門被帶到了書房,先向丁寶問了好,再一轉頭吃了一驚:丁寶請來的這人,竟然是那位曾經“調戲”過他的許公子許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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