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春夜風起
還沒等沈靜反應過來, 趙衡已經将他松開, 雙手握住他的肩膀輕輕将他推到一邊, 蹲下身摸索着地上的燭臺和蠟燭。
沈靜回過神來,忙走到桌旁,摸索着點亮了火折子, 将蠟燭點燃。
趙衡捧着燭臺到桌前,将蠟燭安放在桌上,解了披風扔在椅子上,往椅子上坐下:“孤渴了。”
沈靜忙去沏茶。
趙衡坐在椅上, 目光寸步不離沈靜。
剛才沒反應過來, 這會沈靜才明白過來趙衡剛才對自己做了什麽, 一下子慌了起來。
可是事情既然過去了, 只好仍像從前一樣,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強做鎮定, 安安靜靜的取茶, 燒水, 泡茶。
趙衡一直目光炯炯盯着他。
沈靜捧着茶壺倒着茶,覺察趙衡銳利的目光, 手不由得微微的顫起來, 放下茶壺定了半天神, 才想起話頭:“小有他們呢,沒有一起回來?殿下這是——”
趙衡沒有答話, 捧着茶吹了吹, 顧不得燙, 籲着熱氣喝了半碗,才擡頭看着沈靜道:“有吃的嗎?孤還沒有吃晚飯。”
沈靜愣了愣,忙起身往廚房裏去:“我去下些面湯。”
走到門口頓住腳步,回頭問趙衡:“殿下有什麽想吃的?”
他這才發現,趙衡發絲淩亂,下巴上長出了青色胡髭,想必是連日趕路,沒有停歇。
“都好。”趙衡微微笑道,“多做一碗。你陪着孤一起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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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只好點頭去了。
一刻鐘後,熱騰騰的面湯端上來。趙衡接過毛巾擦了手,拿起湯匙攪了攪,翻出埋在下頭的紅色的蝦幹來。面湯入口溫軟,味道清淡鮮香,趙衡嘗了一口,擡眼笑道:“太湖白蝦?”
沈靜低頭慢慢喝着湯:“是。”
兩人安靜吃過了飯,沈靜又沏了桂花茶來。滿室氤氲的濃濃的桂花香氣中,兩人慢慢喝了半碗。
趙衡放下茶碗,靠在椅背上舒服的嘆一口氣,才慢慢解釋道:“孤同衛铮等幾個侍衛先趕回來了。小有他們還在路上,許明日傍晚就可入京了。”
沈靜默默又為趙衡滿上茶,聽趙衡又道:“京城的春才是春的樣子。甘肅的風,如今還像刀子似的。”
沈靜輕聲道:“殿下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趙衡似不經意道,“一路策馬,只覺得馬背上的風都是暖的軟的。”
“……”
趙衡捧着茶碗,雙目灼灼盯着沈靜:“你不問孤,為何急着回來?”
沈靜轉身将水壺放在暖爐上,背對着燭光,一邊倒水,一邊垂着眼低聲道:“殿下回來,總有回來的道理。”
“若是沒有道理呢?”
趙衡目光灼熱,無端叫人覺得忍受不得。沈靜沒有接話,放下茶壺,起身取了擱在一邊的披風,便想躲出去:“我去跟小童說一聲,去正院為殿下——”
趙衡卻不許他逃,伸手從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妙安。”
沈靜抽了抽手,沒有抽出來,頭也不回道:“殿下——逾矩了。”
趙衡緊緊握着他的手腕,起身站到他身後,低聲道:“孤試過了。可是……放不下。”
沈靜半垂着眼,面上色平靜下來。
可是手腕上趙衡握着的地方,像着火一樣,燒灼的他的手微微顫抖。
他腦海中像起了霧,又像是着了火,烈烈燒灼着。
慌亂之中,趙衡站在他身後,在他耳邊,一字一句慢慢說道:“孤受夠了。……這些時日以來,忙時還好。一閑下來,便似丢了魂魄,坐卧不寧,寝食難安……心心念念,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人的影子。”
屋裏一片安靜。
桌上的燭光,顫顫巍巍,燈花爆了又結。
許久,沈靜長嘆一聲:“殿下何苦?”
趙衡抓着沈靜的手腕,低聲道:“孤知道這不對,可是沒有辦法……沈靜,不如你來告訴孤,要怎麽才能把你放下,不再總惦念着?”
“……”
趙衡見沈靜不做聲,又上前一步道:“你不說話,孤便當你明白了這番心意。孤如今才知道情系于心,難以自拔的滋味……可能年紀大了,從前見慣生死不覺得什麽,這次在甘肅,卻忽然覺得人生短暫,既然心有所想,為何還要苦苦忍耐壓抑?”
“那日醉後,孤并非把你當做了別的什麽人,只是酒後順心而為,情難自控罷了。如今……也是如此。”
沈靜轉過身看着趙衡,将腕從趙衡手中抽出:“殿下……我不能。也不敢。”
趙衡深深看着他:“你怕什麽,怕人言可畏?”
沈靜嘆息:“這世間,誰能不畏人言?何況平凡如我,既寒且微,一介布衣,身無所長。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翻手為雲,覆手成雨,何苦非要招惹我一個平平無奇的沈靜?一個小小的浪頭過來,我就粉身碎骨,此生不得翻身了。”
“孤知道這樣的情誼難容于俗。但是也并非全無出路。若你能容下這份心意……将來我必不會負你。”
沈靜眼中滿是無奈:“殿下可以什麽都不畏懼,我卻是萬萬不敢再行錯踏差一步了。”
他彎腰向趙衡深深行禮:“辜負殿下厚愛了。我是個普通人,只想安安靜靜,過些俗常的日子。還請殿下成全。”
他順手撿起地上的披風,起身又道:“時候不早了,殿下歇着吧。請容我先告辭了。”
說完轉身便離開了屋子。
王府的門子見深夜裏沈靜一個人出來,都有些吃驚。一個熟悉的的門子上前問道:“這麽晚了,沈先生哪裏去?藝涵要不要他們套馬車?”
“不了。”沈靜勉強笑了笑,匆匆便往外去,“家裏有些事忘了囑咐。還是趕回去放心。”
那門子忙追趕兩步,遞上來一杆燈籠:“那先生拿着這個吧。好歹有個照應。”
沈靜道了謝,挑着燈籠順着夜路,逃也似的匆匆走遠了。
京城夜裏雖有宵禁,如今卻也不像從前那麽嚴格,偶爾有行人路過。沈靜挑的燈籠上寫着大大的“豫”字,都知道是豫王府的人,自然沒人敢上前招惹。
春日的夜裏,風暖軟的吹個不休,卻無端的吹得人心裏煩亂。
沈靜心神不定走到半路,便聽到身後寂靜的路上響起馬蹄聲和車輪聲。沈靜挑着燈籠躲到路邊,那馬車漸漸近了,卻停在了他身邊。
駕車的是衛铮,朝着沈靜點了點下巴:“殿下說要送你回去。”
話音剛落,便見趙衡在車上挑起了車簾,神色如常:“上來吧。還怕孤難為你不成?”
沈靜遲疑了一瞬,将燈籠挑在馬車外頭,上了馬車,與趙衡相對而坐。
馬車隆隆往前。
兩人卻一路相對無言。
片刻,馬車在沈靜院子外頭的胡同口停住。沈靜起身向趙衡行禮告辭,趙衡只說了一句:“去吧。”
沈靜下了馬車,進了院子,才聽到馬車緩緩啓動,漸漸走遠。
他神不守舍的站在院子裏,久久不能回神。還是去插門回來的小孟将他喚回神來:“先生怎麽這麽晚忽然回來了?”
“沒事……就是想起來有些公務落在家裏了,怕明天來不及。”沈靜回過神,匆匆往廂房裏去,一邊解着披風,“這麽晚回來,擾了你的好夢了。”
“我伺候先生,不是天經地義?都這麽久了,先生還這麽客氣。”小孟笑着,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将被褥給沈靜收拾利落,“正好今日剛曬了被褥,先生就回來了。我去燒水給你洗漱一下。”
“辛苦你。”待他出去,沈靜換了家裏的袍子,又坐在炕上發了會兒呆。
他想起臨下馬車時,趙衡對他說了聲“去吧”。
說話時,他的臉色平靜如常,雙眸深如靜水無波,絲毫沒有拒絕後惱羞成怒的樣子。
原本以為相隔萬裏,快半年過去,趙衡想必早已将自己抛之腦後……誰知今時今日,竟又鬧了這麽一出。
正在想着,小孟端着熱水和毛巾進來屋子,将水盆擺在架上:“先生洗漱吧。”
“多謝。”沈靜接過毛巾,洗了洗臉,順口問道:“這些日子,家裏沒事吧?你一個人在家照應的過來嗎?”
“沒什麽事。每日裏就是栽花種草的,然後打掃打掃,曬曬被褥,洗洗衣裳。輕松的很。”小孟站在門口笑道,“我閑的都有些無聊了。”
沈靜笑道:“無聊便出去走走。總悶着也沒意思。”
“嗯。昨兒出去了一趟,買了些蔬菜吃食回來。明早上正好吃。”小孟笑道,忽然想起一事,“對了。那個穆公子,昨兒又來找先生了。”
沈靜擦手的動作一頓:“哪個穆公子?”
小孟比劃道:“就是來找過您的那位,說是您的同鄉。高高瘦瘦的,相貌斯文,眉眼挺俊俏的。上次您不是讓我打發他走了嗎?誰知昨天又來了。”
“哦。”沈靜擦完了手,将毛巾扔到盆裏,“他可有說什麽?”
“也沒說什麽就走了。說改日再來拜訪。”小孟道,“還留了張帖子。我拿來先生看看?”
“不必了。”沈靜頓了頓,又囑咐道:“若他日後再來,仍舊說我不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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