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趙衡遇刺

趙衡離開之後, 沈府裏便多了七八張陌生的面孔,個個沉默寡言, 從不多話;可是細看步法身形, 便能看出都是練過的好手。

沈靜心知肚明這是趙衡做下的安排,便嚴遵趙衡臨行前的囑咐, 無事一概不出門去,即便出門, 衛铮也一定緊緊跟随, 不落半步。

大約是憂心忡忡的緣故, 對沈靜來說, 這個雨季較之往年, 似乎格外的漫長。雨水較之往年,似乎也格外的多。

然而雨水再多,有賴于新挖通的河道,往年無不泛濫的吳淞江,竟然沒有泛起絲毫的波瀾。

一直到六月中, 雨水漸消。

這日一早沈靜開窗,便見外頭雲消雨散。衛铮正在廊下,一臉笑意道:“雨季可算過去了。”

六月中,江南雨季已經結束。

隔天又下些零星小雨,沈靜照例冒雨帶着河工去河道邊尋訪探查,測量河道水位;然後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中,根據近日來整理的資料,将吳淞江整個雨季水情寫了一封奏呈, 準備報往京城。

奏呈寫就,略作修改,他将文書放在一旁,又換了紙來,修書一封交給衛铮,讓他着人送給卓大江:“經歷曲折險阻,如今終于事成。最先該告知的,就是他老人家。”

衛铮接了書信道:“卓老看到,必定十分欣慰。”

說完又問沈靜:“這份奏呈,你準備何時上報?”

沈靜道:“明日叫任勁松大人閱過,便準備遞往京城了。”

衛铮道:“奏疏入京,等京城回信了,你是不是就要回京複命?”

沈靜點頭:“大概是吧。”

衛铮沉吟片刻,忽然問道:“奏呈能不能晚幾天往京城遞?”

沈靜倒茶的動作頓住,擡頭看他:“為何?”

衛铮回頭将門關好,在對面椅子上坐下,才鄭重道:“殿下離開之前,曾囑咐過我:他有消息回來之前,你萬萬不能回京城去。”

沈靜聞言,放下茶水,起身走到窗下,長嘆一聲:“我知道了。那就再等幾天吧。”

窗下原本一叢茂盛的芭蕉,衛铮覺得芭蕉葉子太大,便帶着人将院子裏芭蕉全部連根掘了,都換成了矮小的蘭草。如今這院子裏,放眼望去一片空曠,連蟲蛾飛過,也能盡收眼底。

月餘過去,重新栽種的蘭草都已經長得葳蕤茂密。

可是趙衡卻始終沒有消息。

整個雨季,沈靜只覺得心也如這外頭的枯雨,零零落落。

“京城裏也沒聽說什麽動靜傳來。”衛铮低聲道,“若明德公有自知之明,死了那條心,就最好了。”

沈靜聞言,嘆道:“我真是替他想不明白。明明位已極人臣,又貴為國公;家中如今有個太後,親外甥是聖上唯一的弟弟,未來也不怕沒有靠山。如此貴重,到底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人的心都是一步一步養大的。若是都能看得破,這世上就沒有麻煩二字了。”衛铮搖頭道,“不早了,你早歇着,我先回去了。”

沈靜送衛铮出了書房,又叫來小孟打水洗漱。

剛收拾停當躺下,外頭傳來急急的敲門聲。他披了衫子起身開門,衛铮一臉急切,手上是皺皺巴巴的信封,低聲道:“殿下信來了!”

沈靜接過信來,見是已經拆過的,便一邊往書桌旁走一邊撚着信封。他手指微顫,撚了幾次才将信封打開:“快!快點燈!”

燈亮起來,沈靜瞄了一眼信封,依稀覺得不是趙衡的字跡。打開還沒細看,便被衛铮一把将信紙遮住了,低聲道:“你先聽我說。”

他頓了頓,才低聲繼續道:“送信的人說,殿下在安徽遇襲,受了些傷……”

沈靜只覺得耳邊“轟”的一聲!

他身形晃了晃,差點站不穩,忙用一手扶住桌角。

衛铮扶了他一把,沈靜定了定神,輕輕将他推開:“……不妨事。”

另一手仍拿着那張信紙,一邊慢慢往眼前湊,一邊低聲道:“殿下不會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信上卻是小有的字跡,擡頭确實給衛铮的,說趙衡遇襲受傷,身邊人手折損不少,囑咐衛铮護送沈靜先躲一陣子,避避風頭。

燈光下,沈靜看完了信,面色如紙,扶着桌子,慢慢在椅上坐下。

衛铮這才繼續說道:“……京城也傳來消息,說宮中有異動。殿下此刻不能停留養傷,必須要搶回京城。”

他頓了頓,對沈靜道:“沈靜,此時我也不再瞞你……殿下走前囑咐過我,萬一他出事,務必将你送走……我已經叫鄭玉收拾行李,待會他會帶着人護送你和大姐小舟往福建,去奚維那裏。他手上有兵,可确保你眼下無虞。”

沈靜默然片刻,擡起頭:“鄭玉送我們走。你呢?”

衛铮默了默,道:“這樣的關頭……殿下身邊需要人手,我得去殿下那裏。”

沈靜聞言,也不再作聲,拿起墨條在硯臺上匆匆研磨幾圈,提筆蘸墨,開始奮筆疾書。匆匆寫下幾行字,從抽屜裏翻出紅泥,在紙上按下手印,然後折好塞入信封,站起身來:“你叫鄭玉帶幾個得力的人,現在就收拾行裝吃食,準備啓程。”

他舉起手中書信,對衛铮晃了晃:“我去叫大姐和小舟。”

“好。”衛铮說着便往外走,臨出門又囑咐一句,“動作快些。天明前要離開蘇州,須得趕在三更前啓程。”

“知道了。”沈靜說着,提起門口燈籠,匆匆也出了門。

曹小玉并沒有住在後院正屋。東邊三間廂房,燈已經熄滅了。沈靜走到門口頓了頓,擡手敲敲門扇,片刻聽到裏頭有了動靜,又敲了敲,低聲道:“大姐,是我。有急事找你說。”

“來了。”曹小玉應聲,片刻後舉着燭臺打開門來,“什麽事這樣急?”

“小舟睡着了?”沈靜問道,見曹小玉點頭,又問道,“菱花呢?”

“她這幾日有些着涼,我叫IX,UY她去隔壁睡了。”曹小玉将門敞開,“進來說吧?”

沈靜往日向來不進曹小玉的門的,這次卻一反常态,将燈籠挂在門口:“也好。”

兩人落座,曹小玉又點亮一盞蠟燭,屋裏明亮了很多。

沈靜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寫好的信封,放在桌上,用手指點了點,然後慢慢推到曹小玉面前:“大姐,這封信,你好好收着。”

曹小玉看沈靜擱在桌上的手,竟有些微微顫抖,一時也有些慌了。她拿起信來,不知該不該拆開:“阿靜,這是……”

沈靜擡起頭來,緩緩出了一口氣:“大姐,殿下出事了。”

“……”

“殿下在安徽遇刺,傷的很重。京中此時人馬紛亂,不知是何情形。萬一殿下——”

沈靜沒有說完後面的話,又嘆一聲:“總之,萬一殿下不好了,我必定是要受牽連的。”

“那……阿靜,那該怎麽辦?你要受什麽牽連?”曹小玉也有些慌了,“衛校尉呢,他該是知道怎麽辦——”

“我已經與衛铮商量過了。為今之計,唯有出門避禍。衛铮已經安排好了可靠的人手,帶着你們連夜往福建去避避風頭。奚維奚将軍如今就在那裏抗倭,他手下有兵,可保一時無虞。你現在就動手收拾些随身的東西,越快越好。收拾好了,再去叫起菱花來,抱着小舟,即刻就動身。我和衛铮送你們出城去。”

“好,好!”曹小玉也是經過事的人,尚且能沉得住氣,聽了沈靜的話,立刻便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忽然意識到什麽,又猛地回轉身來,“阿靜,你說你送我們出城是什麽意思——你呢?”

“大姐,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沈靜看着她,微微苦笑,“我得和衛铮一起,去殿下那裏。”

“阿靜,你就不能——”

“大姐。”沈靜打斷她的話,面色沉靜,“殿下如今生死未蔔……我放不下心。”

“……”

他又回頭點點桌上信封:“這信封裏頭裝的,是一紙和離書,我已按了手印的。你好好留着,若我無事倒也罷了……若我有個萬一,有這紙和離書,你也少受些牽連。信好好收着,今晚我說的話,你都記下了吧?”

曹小玉眼中已經忍不住滴下淚來,沈靜嘆口氣,軟下聲來:“大姐不要哭了,我必會平安無事的。

曹小玉一邊落淚,一邊點頭:“阿靜,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放心吧。快去收拾吧。揀緊要的帶兩三個包袱就罷了,別拿太多。有什麽短缺的,路上叫鄭玉再買就是了。你收拾着,我到前頭去看看他們,一刻鐘後我叫鄭玉來抱小舟。”

說完沈靜便匆匆離開。

兩刻鐘後,三更時分,三四匹馬護着一輛輕便馬車,隆隆離開了蘇宅門前。車上載着曹小玉和潘小舟,還有丫頭菱花,後頭跟着幾個扮成家丁的鄭玉等人。

到蘇州城外時天正黢黑,衛铮小心囑咐了鄭玉,沈靜在馬上彎腰,從車窗裏同曹小玉道了別,又切切囑咐了幾句,才支起身來。

衛铮起初沒有反應過來,見鄭玉騎馬随着馬車走了,沈靜卻寸步未動,才猛然驚醒:“你——你不同大姐一起走嗎?”

“我同你一起走。”沈靜控馬跳轉方向,從容不迫道,“咱們現在出發去南京,想必正好能逢上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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