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落頭民

蕭懷瑾将畫吹幹，然後卷起來給他。“如果有一天， 你的朋友見到了這樣的一個人， 請務必告訴我。”

溫玉接下了。“一定遇不到的，放心吧。”

蕭懷瑾撐着下巴， 在椅子上搖搖晃晃。“我總覺得能遇上呢。”

“為什麽這麽确認呢？”溫玉看他。

蕭懷瑾眯起了一雙狐貍眼，朝溫玉努了一下嘴巴，“他啊， 把一樣重要的東西放我這裏了呢， 真是……糟糕啊。”

溫玉的心髒狂跳，視線不禁落在了他的胸口。

蕭懷瑾發現了他的目光， 故意捂住自己的胸口， 瞪圓了眼睛看他， 嬌嗔道：“讨厭，你都在看哪裏啊？”

溫玉立刻就挪開了視線，“我只是在想， 你整天到處亂晃，都沒有人管你的嗎？”

“是哦，啊， 好想有人能管管我啊！”蕭懷瑾張開了雙手，嚣張地靠在椅子上。

溫玉往前挪了挪， 盡量讓出位置給他。

蕭懷瑾察覺到他在遠離自己， 眼睛一眨，幹脆盯着他。

他們兩個人的認識不像是普通的臣子和君王，後面的相處也沒有怎麽把關系給調整過來。蕭懷瑾感覺吧， 溫玉實在是不像來輔助自己的人。一定要他自己形容的話，溫玉像個清心寡欲的和尚，誤闖進他這個妖精的假廟宇。

他莫名其妙就有點不開心了，“我又不是見個好看的人就有邪惡想法的色狼。”

“我是沒有說這樣的話。”溫玉溫溫柔柔地反駁他。

蕭懷瑾看他低眉順眼的樣子，忽而覺得面前似乎有一顆桃花樹，在接受了春天的第一縷春風以後，迎着寒意開放。粉得猶如姑娘臉上怯怯笑容，綠得猶如她起步飛舞的裙角。

原來仙人是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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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子。”蕭懷瑾忍不住懷疑，“真的可以去斬妖除魔嗎？我都害怕妖精會将你吃掉。”

“不會。”溫玉說，“我從未失手。”

“嗯？聽起來你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

溫玉稍微眯起了眼睛，他有一瞬間想到了經他的手，黃泉堆積如山的屍體。他不太想回憶自己被當做一把劍的時光，于是匆匆忙忙切斷了記憶。“還好的。”

“那我就相信你了。”蕭懷瑾拍了拍他的肩膀。

溫玉瞄了一下他的手。

蕭懷瑾無視了他嗔怒的眼神，“那麽說起來，你不是人了？”

“不是。”溫玉回答。

“我為什麽看不出來？”蕭懷瑾皺眉。

溫玉聞言，忍不住笑了，而且是嘲笑。“你覺得你自己有多大的能耐，怎麽什麽都看得出來？”

“不。”他說，“我從小都能看得見妖魔鬼怪。”

溫玉覺得答案顯而易見，“因為我不是妖魔鬼怪。”

“對啊。”蕭懷瑾更好奇了，“所以你是什麽？”他在想，“我知道，仙是凡人修道羽化成仙，神是天地培育而成。你呢？”

溫玉與他的眼睛對上，然後默默挪開的視線。

蕭懷瑾的笑容一僵，他是很有眼色的，這似乎是不可以問的事情呢。“那麽我可以再問問另一件事情嗎？”

溫玉早就想要脫離這個話題了，他聽到蕭懷瑾想要問其他的事情，立刻接話，“什麽？”

“女蝸族和伏羲族的事情。”

溫玉的臉徹底冷了下來，他看向蕭懷瑾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敵意。“你為什麽會知道這兩個種族？”

“我那天跟朱九唠嗑的時候知道的。”蕭懷瑾拿起一旁的毛筆，在紙上塗塗畫畫，“她說天地妖魔橫行，是因為這兩個種族滅族了。他們本來應該管理地上和低下的秩序。那麽強大的種族，怎麽說沒有就沒有了。”

溫玉默了一下，他低下了眼睛，眼睫毛映着光影落在他的下眼睑。因為光的璀璨作為對比，光線無法透進的瞳孔變得混黑起來，顯得他有些落寞。“從前，女蝸族管凡間的妖魔，伏羲族在黃泉管鬼怪。”

“為什麽這麽分配？”

“因為魔族克制伏羲族，伏羲族的人遇到魔類就會……有異狀。他們各司其職，幾千年來都沒有過什麽差錯。但是突然有一天，魔類大舉從凡間湧入了黃泉，沒有一絲防備的伏羲族被魔類入侵，削弱了能力。黃泉的鬼怪趁着伏羲族的人變得虛弱，一舉逃離、反攻，殲滅了大部分的伏羲族。沒有了伏羲族的阻攔，鬼怪就沖向了凡間，與妖魔一起，殘殺了女蝸族。”

溫玉的聲音輕輕飄飄，要是風再大

一點，都會把他的聲音吹散。

“這一件事究竟是怎麽發生的，依舊是無解。伏羲族的死前覺得女蝸族的人背叛了他們，而女蝸族也覺得伏羲族背叛了自己。最後的兩族同黨，相互決鬥，最後，這個世間就再沒有了伏羲和女蝸。雖然地底有地府，但是地府只管鬼，整個地府就亂七八糟了。”

蕭懷瑾拍桌子，“我就撞上了這個亂世嗎？”

溫玉斜視他，“如果不是遇上這種情況，你就不會那麽昏庸嗎？”

蕭懷瑾笑呵呵，有點心虛。“很難說。”

“其實我是不怎麽願意來的。”溫玉說，“如果你覺得你不想管事的話，我有點想回家。”

“你确實一直都是一副想回家的樣子。”蕭懷瑾繼續在紙上塗來塗去。

“我管地底的事本來就很忙了。”

“你還管地底的事啊？”

“輪值的。”因為他特別能幹，所以就讓他輪多幾輪了。

“好忙啊。”

溫玉從蕭懷瑾的語氣中，聽不出一絲的感同身受。

“我決定從今天開始要努力！當一個好皇帝！”蕭懷瑾為自己加油打氣，“溫仙人，所以恐怕還要請你多多指教了！”溫玉笑吟吟地看他。

溫玉懷疑他只是想讓自己不痛快而已。“行吧，以後你有什麽想要除的妖魔直接告訴我。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想幫也幫不了。”

蕭懷瑾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下 ，溫玉看他挪過來，自己就挪走。兩人在長椅子上一直往左邊推，推到溫玉再動就會摔下去。溫玉打算站起來，将這張椅子讓給蕭懷瑾。

察覺到溫玉想要走開，蕭懷瑾立馬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說實話……”蕭懷瑾偷偷摸摸地東張西望，“我一直都懷疑高湛跟什麽妖魔有往來，然後派出妖魔來纏住我，以及我能用的能臣。”

“嗯。”溫玉被放大在眼前的臉蛋給吓了一跳。

“這個工部侍郎，我以後用得上，所以如果他真的被什麽姑獲鳥纏着，就拜托你了。”蕭懷瑾握住他的雙手，一臉誠懇。

溫玉盯着他，“你真的覺得這個侍郎有異狀，是單單因為姑獲鳥在他的身邊嗎？”

蕭懷瑾不解他話中的深意。

“就有如上次那個将軍一樣，他有問題只是因為貓妖作祟嗎？蕭懷瑾，你真的都了解你身邊的人嗎？”

也許是從來都沒有聽人有過這樣的質疑，蕭懷瑾居然不知道從何回答。

“你不識人，還想要用人。”溫玉就差沒有補上“可笑”兩個字了。“我也看不出你有一絲一毫想為這個國家作為的心。”

“我有的。”蕭懷瑾的語氣铿锵有力。

溫玉沒有什麽興趣知道。“行了，我該帶着文件去交給景阜了。”

“我最後還有兩個問題。”蕭懷瑾拉住了他。

“說吧。”

蕭懷瑾指了指他剛剛塞在溫玉手裏的畫紙，“這個人的眼睛，像不像伏羲族或者女蝸族的眼睛。”

溫玉果斷回答，“像。”

蕭懷瑾的嘴角一抿，眼睛黯淡無光。“第二個問題，你會期待嗎？”

“期待什麽？”溫玉覺得他的第二個問題沒頭沒尾的。

“期待我成為一個很好的帝皇。”蕭懷瑾盯着他，“期待我可以讓這裏國泰民安，或者期待我流芳百世。”他的眼睛無比的希冀，他需要一個人點頭，他需要一個承認。這樣，無論他是對是錯，起碼他可以支持下去。

溫玉正想開口說話，這時候有人喊他了。“溫玉！”

腳步聲往這邊靠近，蕭懷瑾想也不想就鑽進了桌子裏面，把自己藏起來。最近太傅老頭盯他盯得很緊，要是別人告狀，說他又在宮裏到處溜來溜去，他會被念叨死的。

“我在。”溫玉上前，截住自己的同僚。

“大人叫我來告訴你……”

蕭懷瑾躲在桌子裏面，露出了嘲諷的笑容。他算什麽皇帝啊，心驚膽戰地躲在這個黑暗的角落，什麽作為都沒有。

“我真的了解身邊的人嗎？”他想起了溫玉的問題，嘲諷的笑容加大。“我一直都懂，不明白的人是你啊，溫玉。”

夜晚已至，夏都有宵禁，到達了時間，大家紛紛閉門不出。

彎月如鈎，溫玉抱着一個嬰兒走在大街上。嬰兒很乖巧，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響。縱使如此，溫玉還是時不時哄哄他。

“好可愛的小孩子啊。”

突然，前方傳來了悅耳的聲音，一個裹着白袍的女人站在溫玉的面前。“我能抱抱嗎？”她朝溫玉伸出了雙手，說是雙手，但其實溫玉看不見她的手，只見到了衣服的袖子。

“好啊。”溫玉朝她遞上小孩。

“啊啊。”她看見了小孩，放出了欣慰的感嘆聲，“好可愛的小孩啊，這個小孩，好像我死去的孩子啊。”

溫玉站在她的面前，他伸出手，摸了摸她懷裏小孩的頭。

“我要把他帶回家才行……”她喃喃自語，“這是我的小孩才對。”說完，她的腦袋突然直直垂下，想要一口吃掉溫玉。

長劍在月亮下散發出了光輝，在她要咬上溫玉之前，溫玉先拿了一把長劍刺進了她的身體。

長劍刺破了婦人的長袍，溫玉眉頭一皺。

他的長劍，只刺到了衣服，裏面空空如也。

婦人的頭繼續往下，一口咬到了溫玉的衣服。

溫玉的反應比她想象得快，他在婦人的牙齒咬進他的血肉之前，他先倒下坐在地板上，躲過了她的攻擊！

“啊！”長袍從婦人的身上落下，小孩子也一下子掉下了地板。

“嗚哇！”小孩子大聲哭了起來。

“乖乖，不哭，不哭，你為什麽要哭呢？”

溫玉擡起頭，猝然睜大了眼睛。他的面前，只有一顆女人的頭顱，那顆頭貼在嬰兒的身上，又着急又痛苦。“我摔疼你了是不是，怪娘親，是娘親不好，你不要哭！”

“哇哇！”嬰兒的哭泣聲響徹整個街道。

那一顆頭顱沒有看溫玉一眼，她叼起小孩，一下子飛向了高空。

“不是姑獲鳥。”溫玉看着面前的光景，發現自己第一次有了失誤的判斷。“是落頭民。”

頭顱攜帶着小孩，在他的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溫玉追不上去了。

第二天的時候，蕭懷瑾再主動去找溫玉，想去了解情況。他一去到欽天監，就看到溫玉一臉落寞地靠在椅子上，仿佛三魂七魄都散了。

“怎麽了？”蕭懷瑾關心他。

“我居然，認錯了妖怪。”溫玉心如死灰，不想活了。

這是對他業務能力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