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過往

第 66 章

罪孽發生的那一天， 雲層都比平常厚，蕭懷瑾以為會下雨的，但是卻沒有下雨。

他今天一大早還在睡夢中， 意識迷迷糊糊， 突然就被管禮儀的宮女給拽了起來， 然後塞進馬車裏。

他在馬車裏問了問，這才知道他的父皇幾乎将所有的皇子皇女和妃嫔都帶上 了， 說要一起去雍恒國， 去見證某樣偉大的東西的誕生。

到底是什麽值得如此勞師動衆的偉大東西呢？馬車裏的皇子皇女們忍不住議論紛紛。

蕭懷瑾對此毫無興趣，他要來了筆墨紙硯，在搖晃的馬車裏畫畫。“眼睛再大一點， 嘴唇再薄一點，鼻子高一點。”他一邊念叨着，一邊下筆。

旁邊的皇女聽到了他的叨叨念， 忍不住探頭過去看。蕭懷瑾正在畫人像， 而且還是一位驚天地泣鬼神的絕色少年。蕭懷瑾一邊畫，一邊調整他的長相， 少年由完美， 變為無與倫比的完美。“皇弟， 世界上不存在長這樣的人的。”她說。

蕭懷瑾不滿地睨了她一眼，“我的哥哥就長這個樣。”

公主搖頭，言之鑿鑿。“不， 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長這樣的。”

蕭懷瑾徹底不理她了， 一心畫畫。公主撩開窗簾， 往外面看了一眼。

現在已經快要入冬了，秋末的風一刮，寒意随着落葉席卷大地。綠色的樹葉在風起的一瞬間變黃， 随後孤獨地落在地板上，葉子風化，葉子的脈絡印在大地的背脊上。

“父皇，究竟要帶我們去哪？”她很茫然。

蕭懷瑾看了他一眼，他在此時此刻，終于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原來，縱使大家都是一個父親生的，但還是有人聰明有人愚笨。

父皇此生只有一個所求，長生不老，他現在勞師動衆，就是要大家看到他獲得永生的一瞬間。永遠都不凋零的生命，真是沒有意思。如果你有漫長的生命，你要用它來做什麽呢？如果生命都可以延續到永遠了，任何東西得到都沒有意義。

不過跟他們沒有太大的關系，他們只要乖乖跟着就好了。

蕭懷瑾在快要完成畫像的時候，突然覺得眼睛一陣眩暈。他放下筆，扒開了那一位昏昏欲睡的公主，然後探出頭透氣。

就在他把腦袋伸出去的時候，他看到了難忘的一幕。本來應該走在最前頭的三皇兄蕭琚清突然慢了下來，他騎着馬，慢慢原地踏步。直到一輛轎子到了他的不遠處。那是嫔妃的轎子，裏面都是嬌俏的歡聲笑語。簾子被掀開，一位穿着紅色裙子的少女探出來，看着他笑。

蕭琚清抿唇看她，雙眼含着三月的桃花，其中的柔情蜜意快要溢出來。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髒會從眼裏蹦出來。

蕭懷瑾拼命忍耐住，才沒有輕浮地吹了一聲口哨。

三皇兄看上了父皇的女人，但是這跟他沒有關系。

他拿起手中沒有完成的畫像，湊過去，輕輕地吹幹油墨。他要怎麽樣才能再找到這個人呢？他要麽拿點權勢，然後派人去全國尋找。要麽盡快離開這個猶如鳥籠一樣的皇宮城，然後自己出發。

哥哥，我好喜歡你啊，我一定要找到你。

他如癡如夢地陶醉地捧着畫像，臉上癡傻的表情讓坐在旁邊的公主默默往旁邊挪了好幾步。

他們一路前行，無憂無慮，畢竟在那個時候，夏涼是整個大陸最大的國家。即使近些年，夏涼的國家勢力有所下降，但是仍舊是第一大國。他們派出了夏涼最精英的團隊，來對付境外的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國，根本就大象壓螞蟻。

他們一路闖一邊前進，殺掉了雍恒國的幾隊人馬。

這一些，全部都是蕭懷瑾聽坐在他隔壁，八卦的公主說的。

蕭懷瑾不是太在意，他擺了一張圍棋桌，自己和自己下棋。他坐在最後面的角落，沒有太多人理會他。如果有人願意看一眼，肯定會吓一跳。他一個人用白子和自己的黑子厮殺，黑棋殺伐果斷，白棋設下重重陷阱，好一局玲珑棋局。

還差一個山頭就要到雍恒國的國門了，但是夜晚已到，夏涼的軍隊只好臨時駐紮在山頭。

大家一起分帳篷，由于蕭懷瑾一向孤僻、性情古怪，他被獨立了出來。他被從邊緣一直驅除到裏面，最後居然單獨一個人住一個帳篷，而且還睡在蕭琚清的旁邊。

蕭懷瑾：“……”他不介意。

比起人心，他更害怕鬼怪。尤其是這樣的荒山野嶺，孤魂野鬼游蕩，他怎麽都不敢睡覺。夜晚了，只有

他點着小小的蠟燭，握緊女蝸石。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可以參與到一場可怕的厮殺當中。

由于他沒有睡覺，所以無意中看到蕭琚清在入夜以後，偷偷離開了帳篷。他鬼鬼祟祟，但是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蕭懷瑾一看就知道，他是會情人去了。

哼。

蕭懷瑾用被子蒙住腦袋，用微些的光亮，意圖就此度過今夜。

“三皇子！”突然之間，他的隔壁傳來了聲音。“我們在前頭發現了有雍恒國的士兵，雖然人數不多，但是他們的蹤跡古怪，容屬下進去彙報！”

蕭懷瑾從被子裏探出頭，他太過無所事事，想着不如幫他一點都不熟的哥哥一點小忙好了。

想着，他從床上離開，沿着帳篷的縫隙鑽到了隔壁。他輕輕地敲了敲帳篷的布簾，示意外面的人繼續說下去。

“是！”

蕭懷瑾聽完他的報告以後，從蕭琚清的帳篷裏找來了一張紙和一支筆。他會模仿皇宮裏所有人的筆跡，他把應對的方法從帳篷的縫隙裏穿了出去。來人接過以後，立馬就退下了。

那時候，蕭懷瑾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他不知道，他破的局是雍恒國最後的屏障，而且本來應該是一道無法可解的局。白子詭谲，黑子氣勢長虹。

這一夜以後，雍恒國将會完成敞開他們的大門，迎來無情的屠殺者。

而他，在外面的來人離開以後，繼續窩在被子裏。他強撐着不睡覺，恐在夢中遭遇惡鬼的襲擊。但是到了半夜以後，他還是忍不住睡着了。

在他閉上眼睛的後一瞬間，白煙雲繞，一位金色瞳孔的少年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艱辛地扒開蕭懷瑾捂住胸口的手，想去扯他的項鏈。

在他快要成功的時候，他的背後突然妖氣大盛。

這一個山頭的妖魔鬼怪聞到了蕭懷瑾的味道，蜂擁而至。

少年皺眉回頭，手上出現了一把長劍。

“哥哥。”蕭懷瑾翻了一個身，睡得香甜。

他再醒來的時候，又在朦朦胧胧中，被衆人推着前進。據說昨夜，雍恒國的所有兵力潛伏在附近，差點利用地理優勢，想要埋葬他們。幸好蕭琚清及時收到情報，一句殲滅他們。現在，他們已經打進雍恒國了。

“幸好昨晚三皇子反應得快！不然我們不會有今天的勝利！”路上，旁人叽叽喳喳。

蕭懷瑾抱着他的畫，不敢說話。

那天的雲層特別厚，厚得要把天都給壓下來。

蕭懷瑾剛開始以為，他進去雍恒國，不過是看到一街的俘虜。

道路越行越緊，頭上頂着的太陽居然滲着血色。他的鞋子突然變得黏黏糊糊，他低頭，是血滲透了這片土地。

他震驚地擡起頭，血流成河，屍體如山一般堆積着。

“報告皇上！雍恒國已經是一座死城，寶物已經找到了！”

蕭懷瑾沒有聽到旁邊的聲音，他看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猶如什麽垃圾一樣被遺棄着。他們瞪大着眼睛，向蕭懷瑾傳達着某樣可怕的訊息。

是你，是你的國家，殺死了我們。

整座城，怨靈發出痛苦的哭泣聲，讓蕭懷瑾不得安寧。

“來吧！看吧！這就是我要得到的永恒！”蕭疏捧着一個盒子，高高在上，他的陰影擋住了所有，包括所謂的生命與希望。

蕭懷瑾退後一步，踩到了一只斷手。

他茫然、害怕，什麽都不敢說。他之後知道，蕭琚清還到處找那一晚傳遞消息的人，他更加不敢說話了。

由于他的異常，宮裏的人還以為他得了什麽怪病，把他趕到了夏都的偏外地方去，讓他在那裏住了一段時間。

在那裏居住的時間，比起在皇宮還要煎熬。蕭懷瑾在高山，看着一個又一個的怨靈誕生，看着一只又一只的妖魔鬼怪橫行。

“如果有一天，這些能停止就好了。”他無意中，說了那麽一句話。

金龍在那一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