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苦岩寺之行(二)

林景墨拿着電動牙刷站在後院的水池邊洗漱。就因為主持那句晚上不能有光,他吃完晚飯就巴巴地過來刷牙了。

他腳踩着池子邊緣的石壁,含着滿嘴泡沫對假山上方的神龛說道:“我本來還想熬夜寫代碼的,現在好了,兩天工作強行變成了三天,也不知道我那兩塊電板夠不夠用。”

神龛上方便是棵枝繁葉茂的古樹,不過他一個代碼狗也實在不知道是顆什麽品種,就是看那蜿蜒盤繞的模樣極為少見覺得特別新奇。

他低頭吐掉泡沫,往水池蓄水的竹子裏啄了一口山泉水漱口。大熱天得出了一身汗,偏偏這苦岩寺連個像樣的衛生間也沒有,他只能拿了沐浴露跑到寺廟外的那片瀑布去洗澡。

現下正是黃昏,天色漸暗。雖是夏天,可到了這個時間點直接洗冷水澡還是有些涼,尤其還是深山老林裏的山泉水。

他穿着拖鞋跟四角內褲下水的時候,感覺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拿沐浴露随便抹了兩下用水一沖就算完了,可正當他準備從溪水裏出來的時候,忽然看到那片瀑布後面好像若隐若現的站着一個人。

整個苦岩寺除了白天碰到的那位香客外,就只剩下他跟主持兩個人。于是他便沖瀑布後的人影喊道:“原來主持也來這兒洗澡啊,不是我說,要是在廟裏弄個浴室澡堂什麽的肯定方便得多。要不然一到冬天還得燒水,多麻煩。”

瀑布後的人并未出聲,聽到他說話後也沒什麽反應,只是那麽一直站着。瀑布飛流直下,把那道身影都給沖扭曲了。可即便如此,隐約間也能看到那人有一頭及腰長發。

女人?林景墨走到小溪邊放衣服的地方,把他那副黑框眼鏡戴上。雖然近視度數不高,可有的時候距離太遠确實會有些人畜不分。

只是當他戴上眼鏡後,瀑布後面卻是空空如也,什麽女人,連只鳥都沒有。

寺廟裏又響起了敲鐘的聲音,是主持,這麽說來剛才當真是他眼花。

他匆匆穿好衣服踢踏着拖鞋回到今晚睡覺的房間。筆記本的屏幕亮着,上面成片地寫着代碼編程。邊上多了一支折斷的花枝,花還未開,帶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笑着把花枝插在電腦包外邊兒的袋子裏,搖頭道:“這主持還挺會風雅的,可惜啊,我一男得實在欣賞不來,糟蹋了。”

手指放在鍵盤上快速敲擊,屏幕上方的代碼一組又一組地往上堆疊。邊上架着的手機屏幕裏呈現着做了一半的APP展示區,并排羅列着苦岩寺的各路神明,什麽神用來求什麽都得在這APP裏注明。

按照主持的解釋,苦岩寺原名叫苦言寺。說的是修行之人最先修的便是自己的一張嘴,也被稱之為閉口禪。修行不易,苦字當頭,苦言寺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只不過後來苦岩寺被搬到了這片深山老林裏,又貼着岩石而立,便幹脆将那個“言”改成了“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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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岩寺最初建立的當家主持,認為火是一切天意的開始,所以寺廟中被供奉在最顯眼,塑身最大的那座神像便是火神。也就是他進門時看到手心裏刻字的那一位神。

只是他有點兒好奇,幹嘛不直接取名叫火神廟,聽起來也比苦岩寺要好聽。說不定寺廟香火不旺盛,跟名字也有一定的關系。

火神周圍兩側的神明也是各有來歷跟說法,比方說求財的拜財神,求考試的拜文神,什麽類型的都有。

就是這些神明的名字都與他在外頭聽到的不同,就好比說那位文神,外頭叫得最多的就是文曲星。有時候評價成績特別好的人時,也會誇贊地說一句,“你可真是文曲星下凡”。

而在這裏文神卻有個別的名字,蒼梧。也不止文神,其餘每一位神明的名字他都是聽都沒聽過。不過竟然主持說了,他便這麽寫,反正他也就是個拿錢辦事的代碼狗。

寫到院子裏放刀的那位時,他就忍不住地想笑。他還以為這位神明要麽是個武財神,要麽就是個保佑格鬥職業的神。只是沒想到,這位神明管轄的居然是廁所!!!

林景墨寫代碼的手都快笑抖了,居然還有管廁所的神!管什麽呢?管人拉屎通不通暢?還是管這廁所裏每日來去有多少人?

不知不覺間屋外的天色已經昏暗,筆記本的光芒把他的臉照的通亮。他在寫這位廁神名字時,總算說了句人話。

“洛川,名字倒是挺好聽的”

恍惚間,桌案上飄來一縷青煙,就像白日裏看到香爐中焚着的燃香一樣。

林景墨吓了一跳,他還以為是自己的筆記本哪根電路燒着了。再看時才發現,這青煙居然是從插在電腦包上的花苞裏散出來的,而且先前的清香也變得越來越濃烈。

他把那支花捏在手裏聞了聞,卻不似隔空聞到得那麽香。青煙在他的指尖纏繞,絲絲縷縷地向雕花窗外飄去。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這麽晚了。他擡手看了眼左手上帶着的運動手表,時間正好是晚上十二點。主持的那句夜裏不能有光,他居然在工作的時候全然忘了個幹淨。

他趕緊按了保存合上電腦,手機屏幕上還卡在給廁神制作的視頻界面,只是內容沒來得及拍,畫面是黑色的。可即便如此,屏幕裏還是帶有一絲微弱的光,照得那花骨朵上的青煙尤為明顯。

先前忙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黑燈瞎火地就覺得這寺廟尤為陰森。而且還是在深山裏,除了蟲鳴鳥叫外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院子裏的水池還在湍湍的流着山水,上邊兒架着的竹筒因為水流充盈,時不時地在另一塊竹片上敲打。

林景墨放下手裏的花枝,試圖去摸電腦包裏放着的那包萬年不抽的煙。只是手伸到一半,手機屏幕滅了,連最後那點微弱的光都沒剩下。

如此一來,屋子裏徹底沒了光線,窗外的月光映襯着雕花窗戶。院子裏放刀的神龛前,站着一個藍袍白內衫的古裝男子!!!

林景墨愣怔了三秒。

屏息看去,只見那男子一頭黑色長發垂落,發絲中段用一根紅繩随意綁着。風一吹長發随風而起,伴随着月光,把這人的側臉勾勒出一片剛毅的輪廓。

那人微微側頭,好似知道林景墨在看他,勾唇輕笑,長睫半垂。在月光的映襯下,皮膚白的幾近透明。

這要是放在大白天,他絕對會忍不住感嘆一句,“哪裏來的COS,戲服挺貴吧?”可他現在除了卧槽,卻是半句誇贊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祖爺爺的!林景墨悄摸着走到門邊放掃把的地方,捏着掃把頭去摸門上的插削。大半夜的不睡覺,這要是人他就打上兩棍。如果不是人,他,他就下山!錢不要了!!

木門開了半邊,神龛前的男子依然站着。一身長袍藍色外衫跟着長發飄搖,右手手腕上帶着一圈紅繩編織的手鏈。

男子轉過身,眉目如畫,美如冠玉。好比那山間清泉,清透幹淨。

這要不是時間場合不對,林景墨必定上前拍兩張照片在順道發個朋友圈感慨一番。

他捏緊手裏的掃帚柄,大叫一聲沖了上去。然而掃帚柄沒打到人,他卻從辦公的桌案上翻到了地面,桌上的手機随之砸在他的鼻梁上,疼得他徹底清醒了。

“嘶——”

他扶着桌案坐起身,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黑着,不過後面的電源燈卻是亮的。窗外的天早已大亮,他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他搓了一把睡變形的雞窩頭,拿過眼鏡重新戴上。筆記本的屏幕被鼠标點亮,上面依舊挂着昨晚碼到一半的代碼。

他眯着眼睛往窗外的神龛看去,與昨天看的并無不同。門後放着的掃帚也在原位,當真只是做了場夢。

他嗤笑一聲,身體坐直後繼續寫沒有寫完的代碼。手指敲擊一半,餘光瞥見他插在電腦包上的花枝。上面的花骨朵居然焦了,像是被誰刻意拿打火機燒過了一樣。

手指輕碰,燒焦得花骨朵便碎了。

手機忽然一陣震動,屏幕裏是他制作了一半的APP,正好卡在廁神視頻的界面中。黑色的視頻裏劃過第一道彈幕,上面寫着:“謝謝哥哥,我媽媽不哭了。”

林景墨騰地一下站起身,兩眼珠子都快瞪圓了。先不說他這做到一半的APP還沒上架通網,這話怎麽看怎麽像昨天看到的那小女孩說的!

不一會兒,屏幕上又劃過一條彈幕“哥哥等我,我會去找你的。”

他擡腿利落地把手機給踢飛了,嚷道:“找個錘子,別找我!”

寺廟主持盤腿坐在正堂口敲着木魚,不一會兒便看到林景墨背着電腦包鐵青着臉出來。看到他的時候,甩手就把昨天給的那一萬塊錢放到了木魚旁。

林景墨擺手道:“錢還你我不幹了,你這廟裏不幹淨!”

主持一時間沒聽懂,茫然道:“小施主是覺得我這錢給得不夠?”

“根本不是錢的事兒!”

林景墨蹲下身去系鞋帶,剛系一半,目光所及之處被主持又加塞了五千塊錢。他站起身,對主持道:“我不是為了跟你要錢,是你這廟裏……”

話說一半,主持又往那沓錢上放了五千。他舔了舔後槽牙,推着臉上的黑框眼鏡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拿過兩萬塊錢,轉身利落地往回走。工作這種事,主要就是為了提升自己,一切的外來因素都只是疲勞後産生的幻覺,但只要錢到位了,一切都不是問題!

林景墨坐回先前工作的桌案,打開電腦跟手機。而後對院子裏放着的神龛拜了拜,一向不信神鬼之說的他對神龛說道:“請神明多多庇佑!成事後必定香火供奉,別說是香油錢,讓我幹什麽都行!”

神龛前的水池裏落入幾片白色花瓣,帶入滿屋子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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