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戲子之子(二)

回到廢廟,三人已經架起了火堆,還熬了一鍋青菜粥。

雲萍見他回來了,沒好氣道:“攏共就沒幾件衣服,剛換上又濕了。你這……哪兒來的孩子?”

小端奇道:“這不是那偷錢的小子?”

林景墨樂道:“順手救得。”

“先別說了,趕緊過來烤烤火,現在着涼了可沒錢治病。”雲萍伸手要幫忙抱孩子,不想雲陽抱着林景墨的脖子怎麽也不肯撒手。

林景墨擺手道:“我來吧,估計是被吓着了。”

雲萍點點頭,轉身去神像底下翻出幾只破碗拿去雨裏沖刷。神态心情,好似與先前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也好,不痛快的事過去了便過去了,總不能一直活在痛苦裏。

林景墨把雲陽放到乞丐邊上烤火,自己則跑角落裏去擰淋濕的衣服。仔細看,火堆上熬粥的鍋也是破的,十有八九是乞丐的東西。

這人出現得莫名其妙,言談舉止又好似認識洛川。按他的直覺來看,必定不是普通人。他脫下衣服光着膀子坐到火堆旁烤火,目光探究地把乞丐上下看了個遍。

乞丐被看得發毛,說道:“有話就問,別一副看媳婦兒的眼神看我。”

林景墨倒也沒客氣,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穿了一身乞丐的衣服,皮膚模樣倒是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說你窮吧,腰間別着的匕首又價值不菲。”

乞丐樂道:“你們占了我的地盤還問我是誰。要不這樣,我給你個提示……我姓蘇。”

話音剛落,坐他邊上的雲陽忽然渾身一震。小端接過雲萍遞來的碗,盛了碗粥後說道:“蘇?這可是皇姓。”

姓蘇的人家在原梁裏并不多,即便有也是非富即貴,斷不會成為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

林景墨倒是沒往那方面想,認識洛川還姓蘇,他好像知道這人是誰了。好歹做APP的時候,這些名字都是他一個個輸入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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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沖乞丐小聲道:“謝謝你的藥。”

乞丐勾唇輕笑,沒承認也沒否認。

財神蘇安,神像雕得就跟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樣,不過跟現在這張臉半點兒也不像。

他想問問洛川怎麽樣了,離開時身上的傷大大小小的這麽多,可又怕問了也得不到答案,或者得到一個不怎麽好的答案。

幾人吃過飯後便靠着牆壁睡下了,唯有雲陽一人醒着。夜深後周圍變得極為寂靜,可他就是能聽到宅院裏阿娘唱戲的聲音。

等林景墨醒來,廟裏就只剩靠着他睡得小端。雲萍不知從哪兒挑來一桶黏土,一個人站在洛川被砸毀的神像前修複着。

看到林景墨後,尴尬道:“你醒了,我……我只是……”

林景墨笑道:“重新開始吧,以前的事就當是一場噩夢。”

雲萍笑着點點頭,“嗯,重新開始。”

蘇安拿着個破碗從外頭進來,懷裏抱着一包用油紙包裹的包子。這是大清早的出去要飯了?也不對,好歹是個財神,不至于沒錢買東西。

林景墨問道:“雲陽那小子你們看到沒?醒來就沒瞧見人。”

蘇安把包子放下,說道:“沒有,可能回去了吧。”

“哦。”林景墨應道。

廟堂外響起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林景墨拿過一只包子邊吃邊往外頭看,竟是狀元郎游街。

雖說文人中榜是件值得慶賀的好事,可在眼下這種亂世,并未讓人覺得有多高興。尤其是對于像他們這種從死亡邊緣爬回來的人而言,那些随處撒的銅板和食物,還有那些穿着錦衣華服的隊伍,就像是一種變相的諷刺。

狀元坐在馬上,街邊都是歡呼的笑聲。銅鑼敲得震天響,身後撒錢布施的小厮也是滿面春風。

銅板灑向人群,哄搶嬉笑着亂作一團。可當隊伍經過廢棄的火神廟時,竟是半個子兒也沒撒,好似在看一個仇人。

倒是那狀元郎看到廟前站着的幾位窮苦少年,對那小厮道:“去,把錢給他們些。”

小厮不情願:“那可是火神廟。”

“讓你給你便給。”

小厮無奈,抓了把銅錢遞給站在門口的林景墨。林景墨看着那把銅錢,猶豫着要不要有骨氣點兒不接,可畢竟是把錢……

他的手在身側緊握着,就在他覺得不該跟錢過不去的時候,裏頭修神像地雲萍跑了出來。她一把打開小厮給錢的手,沒好氣道:“用不着這麽不情願的施舍。”

小厮本就不樂意,如此一來頓時火燒心頭:“哪兒來的婆娘,這可狀元錢,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林景墨把雲萍往身後推,沖那小厮罵道:“哪兒來的混賬,好歹是狀元郎的小厮,說話竟跟我們這些粗鄙之人等同。也不知道這原梁的陛下究竟怎麽想的,什麽三教九流的人都能當狀元。”

小厮氣的面紅脖子粗,那高坐與馬上得狀元郎脾氣倒是不錯。他翻身下馬,從自己懷裏摸出一袋銀子,越過穿得還算體面的林景墨跟雲萍,把錢交給了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蘇安。

蘇安颠了颠錢袋:“給我的?”他打趣道:“我可是跟火神一夥的,如今全民厭棄,你不怕此舉引起公憤?”

狀元笑得溫和,他道:“百姓習慣了受禮,便會對偶爾的無暇顧及痛恨至深。若是一直不給,偶爾施舍,反倒成了好人。”

狀元說罷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蘇安身上,而後翻身上馬,敲鑼打鼓地走了。而那些受了狀元錢的百姓,并未反感,甚至覺得狀元郎愛民如子。

蘇安笑道:“這人有意思,可惜了。”

林景墨:“可惜什麽?”

“沒什麽。”蘇安拿着錢袋沖幾人道:“我去買點好吃的,今晚吃肉。”

小端一聽能吃肉,興奮道:“好啊,我想吃烤雞,都快想瘋了。”

雲萍道:“我跟你一起去,順便買點布料跟針線,我想給火神像縫件外袍。”

兩人走後,廟裏便只剩他跟小端。林景墨從木桶裏挖出一團黏土在火神像裂開的地方塗抹,然而才剛剛修了半身,廟外突然沖進來十幾名拿着棍棒的流氓。

小端吓得一縮,林景墨下意識地将人護在身後。

流氓一腳踹翻了用來修複神像的黏土,沒好氣道:“居然不在這兒。”他用棍子指着林景墨的臉,皺眉道:“呦,昨晚天黑了沒看清,原來兵爺竟是個毛沒長齊的孩子。”

林景墨認出來了,這人便是昨晚被他一身兵服吓跑的家丁。看架勢,應該是來找雲陽的。

家丁看了圈破敗的火神廟,說道:“小子,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只要你說出那小畜生去哪兒了,我便當什麽事也沒有。可你要是不說,也別怪我們不客氣。”

小端一陣莫名,對林景墨小聲道:“他們問的是誰?難道是昨晚留宿的孩子?”

來的人數不少,縱使林景墨有點兒拳腳功夫也不一定打得過。他沖小端道:“你先走。”

“那你怎麽辦?”

“我跑得肯定比你快。”

“行。”

小端也沒猶豫,言畢後撒腿就跑。

家丁見人跑了,也沒去攔,反正這人能抓着一個也是好的。十幾人将林景墨圍成一團,手裏的棍棒時不時地敲擊着廢廟的柱子。

他從衣襟裏摸出兩枚飛镖,一手一枚當雙刀使。

家丁見狀也沒多廢話,輪着棍棒群起而上。林景墨長腿橫掃一腳踹開面前的兩人,奈何顧得着前面顧不着後背,那一棍子落在他背上疼的他不得不身體向前傾。

家丁趁勢在他的手肘上狠砸了下去,他疼得大叫 ,右手頓時沒了力氣,手裏的飛镖還沒派上用場就掉到了地上。

他狠厲着雙眼,轉手将左手緊握的飛镖射了出去,當即刺中左邊要給他致命一擊的人。那人腹部中了飛镖,卻并不致命,舉着棍棒朝林景墨的左手來了一記。

林景墨疼得呲牙咧嘴,十幾根棍棒劈頭蓋臉地往他身上砸。他舉着雙手護頭,背上、手上,每一下都疼得宛如斷筋斷骨。

說實話,活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打。無論是當林家大少爺,還是火蟒村的村長孫子。

許是動手的人太多,并不是每一個都能打得到林景墨。也不知是誰先嚷了句把廟拆了,轉眼便聽得泥塑碎裂的聲音,被修複一半的火神像徹底成了碎渣。

“別碰他!滾開,別碰!!”

林景墨氣急攻心,他撐着手肘爬到洛川殘破的神像前,手臂一覽,将那些碎片護在身下。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他見不得洛川被他人如此糟踐。

他護着那些殘破的碎渣,嚷着那個令他心疼的名字:“洛川——”

棍棒打在後腦,雙目陷入一片黑暗。

他昏昏沉沉的,身體不知被誰擡着。耳邊一直充斥着洛川的聲音,他在叫他,叫他的名字,只是不是林景墨,而是渡玄。

他猛地睜開眼,卻依舊在黑暗中。後腦有些溫熱的液體流到了脖子裏,他擡手摸了摸,帶着一股血腥的黏膩。

手指四下摸索,是冰冷的牆面和一些潮濕的稻草。他甩甩頭,眼睛逐漸适應了昏暗。

竟是在一間牢房裏!他攀爬着抓住牢房的門叫了幾聲,卻引來牢頭的謾罵。

“你們憑什麽抓我!放我出去!”

牢頭聰耳不聞,與其他幾人高興地玩着篩子。

他又試着叫了幾聲,隔壁牢房裏一位被吵醒的犯人煩躁道:“別吵了,喊破喉嚨也不會搭理你的。”

林景墨一拳捶在牢門上,卻因為手臂疼痛使不出力氣。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一個被欺負的人怎麽反倒成了被關押的犯人。

先前說話的犯人沖他道:“聽說你是偷了人家的傳家寶進來的?哎,現在偷錢的這麽多也沒見誰被抓,你也算是倒黴。”

“傳家寶?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偷東西了?這根本就是污蔑!”林景墨懊惱。

“那我哪兒知道,你要沒偷,抓你幹嘛。”犯人覺得無趣,抱着手臂繼續睡他的覺。

偷東西,難道是那渾小子?抓他的流氓找不到人,便拿他來當替死鬼?

作者有話說:

師徒很快就能見面了,只是這個見面的代價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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